第81章 红衣
不方城的城西和城东相比，实在是两个世界。
城东的街道其实还是有一些逼仄的，但是城西的道路已经拓宽许多，两边屋舍瓦檐，粉墙黛瓦，有了些许水乡的繁华。两边小贩叫卖，上面堆着瓜果蔬菜，湖泽鱼鲜。
云璎接过孟离抛来的脆桃，愣了半晌，才道：“这里……还是不方城吗？”
众所周知，不方城虽然是魔族的繁华城镇，但是仍是在魔族境内。魔族境内无一处不贫瘠，不方城只是因为魔君在，所以征集了许多物资人力于此，才有了点锦绣成堆的模样。
前日篝火会上，云璎只当时魔族打了胜仗，开怀庆贺，才如此大方，没想到，现在魔族有的地方早就如此繁华了。
孟离道：“是，那里设了大阵，将彩玉宗的水流分流过来，正好上一次在仙门抢了一块地，那块地还不错，本身东西就很丰富，魔族在那里耕种，也有了不少收获。这里的东西都是从那个城镇运来的。”
魔族和仙门虽然以万魔村为界，但是要让这些东西运输到不方城，也是需要一些功夫的。孟离说这些东西初晨出发，早上便能到不方城，想必应该用了不少力气。
孟离道：“魔族的河流一般是不能行船的，这里借用了不少仙门的法阵才做到。”
云璎道：“是孟离做的么？”
孟离从她的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微微一愣，心中霎时砰砰跳起来，只淡淡“嗯”了一声。他默了默，看着云璎，想要从云璎的表情里寻找蛛丝马迹，找出她对他的一些情绪。
只见云璎觉得满是索然地略过了这个话题，她“哦”了一声，道：“我们逛一圈吧。”
孟离没想到她就这样略过了这个名字，心里一时有些失落，但又不知怎的，又有一些侥幸，她没有骂他两句。
两个人在城中逛了两圈，云璎不由得感叹城西的生活真的很好，只是这里只有少之又少的人们可以享受得到。
走了半圈，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叫住了却邪，云璎跟着回头望去。
“却邪，你今天没有去孙大王家当值吗？”
却邪回头，看见是熟人，道：“阿婆，我今天告了假，出来陪朋友。”
那个阿婆眯了眯眼，打量了一下云璎，“哦”了一声，道：“那你们有空吗，过来帮我个忙。”
却邪没有立刻答应，他看向云璎，道：“阿婆我今天陪朋友呢，什么事啊？”
那个阿婆道：“家里瓦落了，昨天叫魔来修，今天告诉我摔断了腿，还没有找好魔来修，你们看看能不能给我搭一个防风沙的蓬，将就几天。”
却邪问云璎道：“你介意吗？”
云璎道：“不介意，正好我也没事，一起帮忙吧。”
阿婆领着他们两人进了院落。屋檐下的瓦片已经打扫干净，但是上面破了一个洞，仰头就可以看见魔族略带凄清的天空，黑漆漆的洞口显得格外幽深。
孟离看了一眼，道：“我家好像还有瓦片，要不我就给你补起来吧。”
阿婆没有觉得麻烦他有什么不好意思，她道：“这么巧啊，那你便给我补起来吧，我给你们做午饭，你们留下来吃吧。”
孟离也没有客气，欣然答应了。他走出门外，云璎跟着他，问道：“你家在哪？”
“隔壁就是我家。”孟离道。
云璎微微一愣，孟离带着她往回走，道：“这里就是我家，刚刚走过这里了。”
云璎点了点头，看着篱笆墙上还长着绿枝，细长的芽尖在风中微微荡漾。
孟离用钥匙打开锁，推门而开，庭院里，闲来种的花草修理得整整齐齐，门庭里面，秋日的阳光微微照进大厅，在干净的地面上留下一道光痕。孟离去仓库拿了梯子和修缮的东西，让她在屋里坐一会。
云璎没有坐下，就站在大厅门口，目光略略好奇地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大厅里放了几把梨花木的椅子，右手侧放着一架博古架，上面放着花瓶，和一些用手捏的小玩意。花架上的君子兰长青，生机勃勃。
云璎看着这个既陌生又感觉上有些熟悉的地方，街边有一点点的叫卖声和车轮压着马路的声音，屋子里静悄悄的，有干净的皂角香，不知道从哪里飘出来。
她吸了一口气，忽然心中有了一些别样的感觉。
孟离从仓库里将东西搬出来，云璎跟着她又去了隔壁。孟离将梯子架好，和好稀泥便从梯子爬了上去。云璎在下面将东西递给他。
本来有些事情可以用术法完成的，但是云璎接给他的时候，下意识的动作便做了。孟离也没有多说什么，他将自己双臂的袖口挽起来，露出结实的小臂。
孟离在魔族里面，皮肤应该是最好的了，他的小臂白皙，上面有习武之人独有的线条。云璎看了一眼，低下了脑袋，坐在了一边，过了一会，又抬起头看他，男子半蹲在房檐上，脚下因为要在歪斜的房檐上立足，一条腿略略斜出来。
他的小腿也是极为修长和有力量的，孟离整个人站在上头，日光照下来，光亮打磨着他的轮廓，云璎看了一会，便觉得阳光有些刺眼，她闭起了一只眼睛，又看了一会，才又低下了头。
忙了好一会，才将房檐上的那个洞补起来，这时，阿婆招呼着他们收拾收拾，准备中饭了。
从阳光下一时走回屋里，感觉身上的暖意被一根根拔出，然而，桌上的饭菜热腾腾的，倒也又暖了一些。
云璎睁着眼睛打量着这个魔族阿婆的家里，没有多问。孟离却道：“阿婆一个魔住，所以家里有点冷清。”
“你也一个魔住？”
孟离“嗯”了一声，云璎没有说话，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本来想说，你的家更有些味道，但是当着阿婆的面，她没有说得出口。她不太了解魔族，不方城的城西已经给了她很大的意外，所以也不能多揣度什么，只当做孟离是个极有生活情调的人。
二人吃完饭，又在外边逛了一圈，太阳西沉。魔族的太阳少，云璎看着天边渐渐下沉的日光，没有说话，孟离与她齐肩而战，看着落日。
一日又要过去了。
就在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收下去的时候，晚风微动，孟离忽然道：“你嫁给我吧，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你有什么委屈我都可以替你受，我也绝对不会让你难过的。”
云璎闻言，远眺着西边的那一座小山，那座山上，就是魔王宫。
默了默，她才道：“我已经嫁人了。”
“是谁？”
“不是谁。”云璎答。
孟离皱皱眉，道：“这是什么回答。”
云璎并不想向他解释什么，但是她又觉得自己需要给自己的那场婚姻定一个性，便道：“也可以理解为我没有真正嫁给别人吧，因为我至今没有见过他。”
“那你知道他在哪吗？”
云璎道：“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
“因为我不喜欢他。”云璎直道。
“为什么？”孟离追问道。
云璎说到这些事情，都没有说太多，孟离的追问让她觉得有一些烦躁，她皱起眉头，真想说因为自己倒霉，倒霉的源头是那个人，所以自己恨他。
但是，当她想要一股脑说出来的时候，又觉得委屈，她便抿住唇不说话了。
最后一缕阳光收束下去，天边露出几颗亮堂的星子来，像是稚童的眼睛，露在这遥远的蛮荒之地。
云璎没有回答，孟离转过头，借着一点点路边的灯光，看着她遥望魔王宫的神色。她那死死抿住唇的神色，分明就在告诉他，她很委屈。他的心不免为之一涩，他忍不住道：“你这么讨厌他吗？”
云璎还是没有回答他，好久没有人跟她说这么多话了，她一时有些接受不了。为什么突然有人对她这么好，却对这些问题刨根问底。
孟离看了她好久，没有再问了，他说了一句：“对不起。”
“那你把他忘了吧。”孟离道。
“既然你不喜欢他，都没有见过他，就把他忘了吧，不要记得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以后每一天，我都会让你开心的。”
城西还有一些炊烟袅袅，云璎在烟火气里，眼眶微微发红。她忽然觉得很难过很难过，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很孤独，家里被云金兰一手灭门之后，每一个希望复仇的夜是孤独的，嫁人了之后，清冷的揽月台是孤独的，入魔后，每一个流浪的日夜也是孤独的。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朋友，没有伙伴，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一个人。
她有的时候也希望有一个人站在她的身边，和她商量几句，站在她的背后，成为她的后盾，然而，从来没有这样的人出现。
直到现在。
这个魔族青年出现了，她不知道他的热情能有多久，也辨不清他话里的真假，一时也觉得有些无力。
云璎嘴唇扁了扁，良久，才道：“不要。”
她没有说不要什么，不要忘记自己的仇恨，还是不要跟他在一起。
孟离固执地问：“你不相信我吗？”
云璎又道：“不是。”
孟离道：“我会做到的，如果哪一天我惹你不开心了，你尽管打我骂我。”
云璎道：“那有什么用？”
孟离道：“那我将我的一切都给你，如果你不满意，你就离开我好了。你拿着我的东西，让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只管自己快活就好了。”
……
他们大婚的那天，在一个月后。
期间，孟离又努了努力，云璎最终答应了嫁给她。
云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自己死也不肯松口，最后日复一日，终于答应了这件事。
孟离以为能让她过上快乐的日子，云璎真的以为自己能够这样幸福下去。
大婚的那一天，云璎穿着大红色的喜服，这一切都按着仙门的章程来的，却邪知道她是从仙门来的，便给她备了这些。
大婚的那一天，却邪邀请了许多魔族来到了他们的家里，小孩子们绕在前厅叽叽喳喳，脸上一派纯然地看着她，女孩们的眼里有欣欣然的向往。
云璎全都看在眼里。
那一天，她有一会又在看着魔王宫的方向。她不知道此刻在魔王宫里的魔君在做什么，她一点都不了解，也是刻意地没有去了解。现在她和另一个魔族大婚了，就在他的魔王宫的城脚下，不知道哪一天他知道了会有什么想法。
会不会脸上也会有一丝的空白呢？
云璎摇了摇头，觉得应当不会，他应当逍遥的很，估计都不记得她。
婚后，他们生活的很和谐，如果没有那个冒出来的女官的话。
云璎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那个女官出现在她的面前的时候，一把大火直接烧走了她的理智。所以，她没有想为什么突然就出现一个女官，那么妖艳动人，嘴里还敢说着威胁她的话。
云璎当时觉得自己气疯了，她觉得自己真的就活成了一个笑话。
孟离回来的时候，拎了一壶小酒来，这是他从那个所谓的孙大王的大帐里得到的，他说：“今年的表现不错，大王心情好，赏了我这一壶佳酿，据说是从仙门那里抢来的，极为难得，我在晴水河上租了一条船，咱们温酒赏月。”
云璎冷冷地看着他，那一双明媚动人的杏眼此刻冷冰冰的，像是一柄冷厉的寒刃。
孟离还没有反应过来今日谁惹了她，就听她似乎吸了一口气，说了两个字。
“孟离？”
孟离闻言，他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久久没有收得回来。
在这一刻，他自己编织的美梦彻底地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