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莉西娅哆嗦着脱下毛皮, 对着供奉的光明神像，轻轻开口：“吾尊敬的光明神大人，如果您能听到虔诚信徒的心音, 请为她指出光明的方向吧, 今天适合进入雪山吗？”
然而等了好久, 羊皮卷上依然是一片空白, 和前几次的情况，一模一样。
莉西娅焦急地跺脚, 怎么会这样！
随着时间拉长，他们带进极寒之地的物资已经越来越少了，可进山的道路才刚刚开辟出来。
而且最近的天气糟糕透顶，不是雪崩就是暴风，这样拖下去，所有人都迟早耗死在这里。
但千千万万的信徒，都把希望放在她身上了，光明神大人明明也亲口告诉过她, 恶龙即将陨落，现在是去斩杀取它心脏的最好时机。
他甚至称赞她，说她身上有种罕见的特质，是最好的神侍候选人。
可现在, 为什么光明神却不愿聆听她的祈祷了呢？
莉西娅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可是, 她同样也不想放弃, 都已经坚持到了这里, 如果没有大家的帮助，仅凭她一个人，要怎样斩杀恶龙, 取它的心脏救回王子呢？
“莉西娅。”卡斯特掀开帐篷，皱着眉开口，“路况很糟糕，这条路上山，会遇到一大片枯树林，里边没有任何生物，我建议，我们最好往回退。”
莉西娅慌张地擦干净眼泪，站起身，斩钉截铁地开口：“不行！必须今天就进山。”
卡斯特看着她彤红的眼眶，不可思议地开口：“精灵族的观测者说傍晚会有暴风雪降临，你疯了？”
“卡斯特，不能再拖了，经过这场暴风雪，大家更不会进去了。”莉西娅哀求地看着他，见他执意不同意，她锃地拔出光明之剑。
“你不要逼我。”
卡斯特再次心软了，惨淡地笑了笑：“希望那家伙醒来后，会好好对你。”
这一切都被隐在暗处的甄一宁和谢暮尔收在眼底。
甄一宁在心底感叹了一句，不愧是女主，够魄力，也够无理取闹。
系统还在叽叽喳喳地提示她，今晚女主会遇到危险，要她特别留意，甄一宁勾了勾唇角。
在莉西娅诚恳坚定的说服下，除了精灵族的信徒，其他人都相信了光明神传达给莉西娅的指令。
更何况，莉西娅还笑着安慰他们：“别担心，这条路我很熟，那边有个巨大的天坑，里边没有风雪，天坑外是枯树林，我就是穿过枯树林，从寂灭城里逃出来的。”
趁着天色不错，大家决定在天黑前进如雪山，在那片枯树林里扎帐篷，只要熬一晚上，明天一早就能抵达那座传说中的死亡之城了。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等待他们的会是一场灾难。
傍晚的时候，风雪越来越大，几乎压得人无法行走，在第四次被询问是否带错路时，莉西娅沉甸甸的心情再也压抑不住，没忍住拔高音量：“你们这是在质疑光明神吗？”
“那个，没有枯树林——”先遣队的人艰难地淌过积雪，冻僵的双腿跪倒在队伍前，“没有枯树林！前边，是断崖。”
一时间，整个世界都鸦雀无声，只剩下越来越凶恶，如怪兽嘶吼的飓风声。
盯着数以万计的怀疑目光，莉西娅头皮发麻，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不可能……”
“莉西娅小姐，你真的——能听到神明的谛旨吗？”雄壮如小山的男人往莉西娅面前一站，忍无可忍地开口。
“当然，你们不是亲眼见到了吗？”莉西娅被雪水打湿的双脚已经开始战栗，却不得不仰起头，执著地点头。
“那洞穴呢！枯树林呢！！！”
莉西娅被吼地浑身一抖，她无助地将目光投向骑士队，投向之前簇拥她的信徒们，却发现，每个人都沉默地抱着胳膊蜷缩着，青白的脸上黑气沉沉。
就在绝望和委屈几乎要将她淹没时，一道懒洋洋的人影，却跨出人群，站到她面前：“你们不知道吗？”
“光明神修习巫术被反噬，失智屠杀了光明神域的所有人，说不定，他是故意想害死你们呢。”
莉西娅的瞳孔猛地瑟缩，下意识地想反驳不可能，却见拦在她面前的人快速回头，冲她严肃地做了个口型。
“珍……珍宁姐姐？！你怎么在这里！”她脱口而出，众目睽睽下，想到自己反驳的下场，莉西娅及时清醒过来，勉强扯了扯唇角。
“竟然，是这样吗？”
刚刚还沉默不语的卡斯特也站出来了：“不是莉西娅的错，谁能相信，最伟大的神明居然会选择堕入疯魔道呢！”
“是听说了，全世界都传遍了，就我们还被傻傻留在这里。”
“我也听说了，原来是真的吗？”
“真的真的，你们不知道啊，全大陆的光明神像都被砸碎了。”
………
“呸，晦气！”有一就有二，眼看为首的那个壮汉扯下象征光明信徒的胸章，其他人纷纷追随相仿。
不知道是不是汲取了指节中神力的缘故，甄一宁能清楚看见，随着每一块胸章被碾进雪中，光明神老头脸上的褶子越来越厚，越来越多，几乎要压得他喘不过气。
她悄悄蹲下，微笑着拉下他的兜帽：“怎么样，被世界抛弃，信徒唾弃的感觉？”
“你们当初给谢暮尔的，可比这要残忍多了呢，好歹，他们没有诛杀你本人的意思。”
顾不得身后谢暮尔强大的威慑力，光明神老头推开甄一宁，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朝人群中央挤过去——
“不是的！你们被骗了！”
“光明神没有疯！他是被陷害的。”
所有人莫名其妙地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老头，甄一宁适当地好心开口：“哦，这个人是我们前天在雪山里捡到的疯子，看他可怜就留下了，可能——是寂灭城的人？”
“寂灭城？！那里边可都是恶鬼！”所有人一窝蜂地围上去，接连几天积攒的怒气，达到了顶峰，恨不得全部发泄出来。
“骗子！骗子！我是神明，我是光明神！你们敢弑神吗！”老头奋力地嘶吼，却因为神力被谢暮尔禁锢的原因，只能落魄地被绑起来。
大块头冷笑一声，一脚踹翻他：“光明神？你是光明神就对了，我们正想找你算账呢！”
人群中，不只是谁惊呼一声：“看那边，那不是片枯树林吗？”
果然，刚刚那片林子应该是被风雪和雾气挡住了，现在暴风雪过去，狰狞的枯树露出本来的样貌。
虽然雪已经没过膝盖，但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等大队伍朝着枯树林涌去，甄一宁终于拉出站在角落里的青年。
她握住他冰冷的手指，仰头灿烂地微笑：“谢暮尔，可以取回你的眼睛啦。”
尖锐的刺痛感从那双耷拉的眼袋上方传来，光明神想发出尖锐的利叫，却发觉自己的力量和生命力在迅速流逝，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有喊出来。
最后的意识里，他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一片温暖纯粹的白色，像是某个人的衣袍——
一只系着铃铛的手伸出来，轻轻在他的头顶抚了抚。
“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吗？”
他抓着雪拼命填塞肚子的动作一顿。
忍着腹部冰冷饥饿感，他愣愣地抬起头，觉得自己陷入一片耀眼又温暖的金色光芒中。
那是个笑容温和的青年，他有一头这个大陆罕见的纯黑色长发，一双眼睛清亮得像是装不下任何污浊，让所有阴暗都无所遁形。
他很羡慕那样的眼睛。
他已经忘了，自己是怎样拉住那只温暖的手，求他救自己。
是怎样跟着他乘上金色麋鹿驾驶的车座，朝着太阳的方向飞去。
又是怎样在神殿里，拼命地学习，压抑住心底的渴望与向往，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无欲无求的合格神侍。
他只听见自己跪在冰冷的大殿里，低着头，明亮可鉴的玉石地面反照出他的影子，他从那双眼底，清楚看见无法掩盖的兴奋与感激：“可以的话，希望父神能赐予我光明的力量……我，我必然会永远拥护父神，永远守卫这世间光明，实现所有信徒的心愿。”
那个时候，自己分明是诚心发下的誓言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力量与欲望，成了本能，他先是没有了神明的公允，然后，开始做一个创世的梦。
眼见那皱巴巴的老头变成白骨，又风干成灰烬，飘入风里，甄一宁松下一口气。
她跳上谢暮尔的后背，搂着他的脖子，懒洋洋地开口：“走了，亲爱的神明大人，回家啦。”
却没有留意到，青年嘴角泛起的淡淡笑意。
他背着她，赤脚在雪里一步步地走，方向却不是向着寂灭城，而是朝山下去。
等背上的人彻底熟睡了，谢暮尔侧过头，轻轻吻了吻她细碎的发丝。
他抵着她的额头，长睫轻颤，无声地开口：“再见了，我的甄甄。”
这一觉睡得很沉，甄一宁醒过来的时候，惬意地打了个呵欠。
她拨开从窗格外伸进来的粉蔷薇，撑开五指，遮住刺眼的阳光——
等等，阳光？！
寂灭城哪里来的阳光？
她猛地坐起身，望向四周。
红色的砖瓦墙上铺着一些兽皮，屋顶挂着漂亮的绿植和鸟羽，角落里，则堆砌了好几桶的新鲜牛奶。
显然，这不是寂灭城里她的房间。
“你醒啦？”
甄一宁望着眼前穿围裙的陌生女孩，一脸茫然。
“我叫菲亚，这是我爷爷的牧场，你的情人……唔，是情人吧？把你送到了这里，他说，等你醒了，你会知道去哪的。”
甄一宁下意识去摸脖子，摸了个空。
那条蕴藏神力的指节，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