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第二天一早，甄一宁去了马厩一趟。
负责圈养动物的傀儡人偶看到她，做出惊喜的表情，快步走了过来：“美丽的珍宁小姐，早上好。”
“您真是我们的救世主，自从升降梯装好后，负责运送牲口的傀儡们，终于不用每天都去修理一次了。”
甄一宁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望着挤在宽阔马厩中的各种动物：“我记得上次来时，有一只雪狼，很漂亮，我想饲养它，你能把它找出来吗？”
这里的动物都是被驯服过的，上次珍宁小姐来的时候，和一只雪狼玩得很开心，傀儡人偶毫不意外，立刻叫人去把那只刚满三个月的小狼崽抱了过来。
“珍宁小姐眼光很好，这只雪狼特别聪明，嗅觉异常灵敏，如果多加训练的话，会是捕猎的好帮手。”
甄一宁垂眸抚摸着小狼的头颅，微微一笑，可不就是，用来追捕猎物的吗。
【宿主，莉西娅带着王国士兵和神殿的人一起讨伐极北之地来了，就在雪山下驻扎着。】
【他们会在三天内发起进攻，按照剧情进度，请你务必尽快引出恶龙，只要成功取得心脏，本次奖励5000积分。】
甄一宁的动作一顿，没有说话，良久以后，她轻轻笑了一下。
“纠正一下，你最初给我发布这个任务的目的，是为了推剧情进度。”
“取恶龙心脏并不能推进剧情，最终还要让王子的魂灵复生，才对吧？”
【当然。】
甄一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捏了捏太阳穴：“让我想想。”
终于等到父神大人离开，艾希尔一大早就打算接近珍宁，偷走她脖子上的指骨，却见她抱着一只白色的奇怪物种回来了。
那小东西像是能看见他，本来还温顺窝在甄一宁怀里的，在艾希尔出现的那一刻，它骤然扬起脖子，凶恶地利叫起来。
艾希尔气急败坏：“你又藏了什么坏心思？”
一抬头，却瞥见少女冰冷的表情。
她的神情不复往日的漫不经心，而明显很严肃，让艾希尔也不由自主挺了挺背。
“你看着我做什么？”
甄一宁冲他招了招手：“过来，有个惊喜给你。”
艾希尔狐疑地跟着她进了古堡侧门，这里有一间荒废的仓库，平时人鲜有人来，也不怕被发现甄一宁在自言自语。
“你找我做什么？”艾希尔放下心，脚步刚踏进来，四周却响起“哐哐哐”的落锁声。
他意识到不好，转身要跑，甄一宁却不知从哪里拎出了一具木头做的傀儡身体，朝着他魂灵的方向，快速投掷过去。
与此同时，她的口中响起一段熟悉的古老咒语。
艾希尔被塞进傀儡身躯中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僵硬的胳膊：“你你你——你做了什么？”
他说着，就要冲过来攻击甄一宁，却因为不习惯支配这沉重的身体，被绊得一个踉跄，趴在了地上。
甄一宁已经懒得维持微笑的表情了，她蹲下身，托着下巴开口：“你不是想要重新拥有躯壳吗？这具身体多好？”
好个鬼！一个魂灵被装进傀儡里，至少要一年才能取出来。
艾希尔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栽在她手里了。
想到父神连做傀儡的方法都交给她，他心底的幽怨又增加了几分。
还没等艾希尔想完报复她的方法，甄一宁却抛下了一枚惊雷。
“你那位可爱的莉西娅小天使，正带着光明神的教徒们，守在极寒之地外，打算把这里夷为平地。”
艾希尔猛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像是没有听见他的疑惑，甄一宁自顾自地抚摸着雪狼柔软的皮毛：“谢暮尔处于诅咒期，情绪不稳定，你不能要求他来处理这一切。”
“光明神，又是这个老家伙！我绝对不会放过他的！”艾希尔下意识坐了起来，努力做出狠厉的表情，却因为受到傀儡躯壳的限制，显得威胁力度薄弱。
甄一宁不客气地敲了敲他的头颅：“你问过人家想放过你吗？”
“连上王国士兵，此次来的光明神教徒，一共十万人，全都是会术法的神侍……”
“神侍算什么？我可是神！”艾希尔像是被踩中了尾巴，弹跳起来，不满地嚷嚷。
“哦，一个被人类杀死，连身体都没有的神。”
他瞬间萎靡，轻哼一声，死尸一样重新躺下去，闷闷地开口：“那你说，怎么办。”
甄一宁微笑着，循循善诱：“除了神侍，他们还有精灵族的人，光明神常年被亿万信徒供奉，神力强大，只要他一日还为这些人输送力量，就算傀儡再多，也打不过啊。”
“笑话，怎么就打不过……”意识到她话里蕴藏的意思，艾希尔的半截话卡在嗓子里，他表情震惊地抬起头，实在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从一个人类口中说出的。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少女表情慵懒地勾起唇角，光明从门缝里泄进来，轻盈地落在她面庞上，让明艳的五官愈发惊人，像是油画里蛊惑人心的女巫。
“除草就除干净，弑神啊。”
如果自己现在还有心脏，艾希尔敢肯定，它早就跳出胸腔了，他的眼神里迸射出耀眼的光芒，声音战栗地开口：“你——完全吸收指骨中的战神之力了？”
甄一宁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她迷惑地望着他：“什么指节？”
艾希尔：？
甄一宁：？？
虽然傀儡人偶表情如出一辙的僵硬，但甄一宁还是从艾希尔眼底几乎要溢出的懊悔中，看出了什么。
她那颗在说出“弑神”这种听上去惊世骇俗的话时，都平静淡定的心脏，突然急促地加快跳动。
甄一宁捏起脖子上那根平平无奇的指骨，表情变得格外奇怪。
“你的意思是，这里边，封锁了神力？”
虽然艾希尔再三肯定，那根指节里封印了神力，但他也不知道究竟该怎样打开封印。
“或许，可以试试吞下去？”在甄一宁可怕的眼神里，艾希尔缩了缩脖子，选择保持沉默。
太可怕了，怎么会有人类，拥有和父神大人一样，仅靠眼神就能杀死人的能力呢。
甄一宁抱着那只雪狼，站起身：“我去深渊找谢暮尔，然后，我们会去光明神殿，希望在这期间，你护住寂灭城。”
艾希尔怔了怔，下意识追上去：“父神大人也要离开？”
“不行，他体内的诅咒之力还没有消散，如果离开极寒之地，他会彻底失去理智，到时候，整个世界都……”
“问一个问题啊，”甄一宁打断他，倚在门口，淡淡地开口，“谢暮尔身上的诅咒，是谁下的？”
艾希尔张了张嘴，像是难以启齿。
“光明神？”
良久之后，他才慢慢开口：“是当时……所有存在的神，一起使用了禁忌之术。”
“那个时候，我才诞生，父神创造众神的原因，我并不知道，只是隐约知道，父神当初应该是在找什么人，”艾希尔落寞地笑了一下，“他以前是个很温柔的人。”
“除了我，其他神明候选人，都由当时的神殿祭司遴选出，侍奉父神一段时间后，他会赐予他们神力，让他们成为司管各方真正的神。”
“有一天，父神突然告诉我们，他已经勘破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对这里再无留恋，所以他打算自我放逐，前往无人之境彻底陨落了。”
但是由他创造的众神，却并不希望这个世界唯一的创世神陨落，至少，在他把所有神力赐予他们之前，不希望。
他们的神力源于他，因此毫无疑问，也远远不及他。
为了瓜分蚕食创世神身上的所有神力，更好地守卫他们的信仰者，他们暂时放下神明的慈悲，在神殿大祭司的帮助下，试图拦住创世神自我陨落的意念。
但神的意志从来无法撼动。
“所以，他们就搞了个诅咒，想困住谢暮尔，顺便给他圈了块地，把他扔了过来？”甄一宁皱了皱眉。
艾希尔却嘲讽地扯了扯唇角：“怎么可能这么仁慈？极寒之地的封印，是父神自己布下的。”
“他们啊，为了让自己弑神的理由更加充足些，用恶魔的镜子吸收父神的意志，企图让他的躯体变成一只没有思想，只食灵魂的恶龙。”
“他们囚禁了那只龙，用幻境迷惑他，一遍遍折磨他，逼得他发疯，还投送婴孩作为恶龙的食物。”
“可惜也没达到目的，最后，还是生性冷酷无情的战斗之神帮了忙。”
“他直接屠戮了创世神殿中的所有神侍和神官，连他们自己派去的都没有放过，通通栽赃给恶龙，这下——理由够充分了吧？”
艾希尔轻轻闭上眼睛，机械僵硬的傀儡躯壳，很好掩饰了他的紧绷：“在他们摧毁的东西中，有一件最重要的，是父神陨落时都打算带走的——一个铃铛。”
“铃铛的碎片掉入人间，让龙彻底失智，掀起腥风血雨，所有种族都开始声讨恶龙。他们终于如了愿——神明的地位靠信仰之力存在，只要没了信徒，他们就能光明正大瓜分神力了。”
甄一宁眨眨眼，嗓音无端有些哑，她清了清嗓子：“而谢暮尔却破开部分诅咒，为了防止自己杀死更多生灵，他才在极寒之地建了寂灭城，设下结界？”
“对，因为诅咒的存在，父神甚至无法自我陨落，因为产生的恶念会摧毁半个大陆。”
听到这里，她胃里痉挛的恶心感，再也无法掩饰，甄一宁抵着胃部，轻笑了一下，推开门出去：“那我更要带谢暮尔离开了，他为天下生灵想，那些光明神的信徒们，可不会为他想。”
甄一宁捏着那半截指骨，走出了古堡，下午阳光不错，森冷的感觉终于彻底从她身上退去。
她举起那根白骨，看它在阳光的穿射下，呈现出陶瓷般，几近透明的润玉色。
无法想象，谢暮尔把它从手指上掰下时，是什么感觉。
她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冷静。
甄一宁怎么都没想到，谢暮尔用来当做赔礼的这根指节，居然封印着战斗神铂亚的力量。
他把这玩意儿给她，是什么意思？
如果那只龙现在立在自己面前，甄一宁很想走过去拽住他的鳞片，好好问个清楚，他究竟打着什么鬼主意。
但现在，为了躲她，他把自己关进了深渊，具体位置谁都不告诉。
真是个疯子。
甄一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烦躁地捏了捏鼻梁，有些后悔，用光明神给的剑直接取了它心脏多好，简直没事给自己找事做啊。
怀里的雪狼不知何时跳了下来，正咬着她的裙摆，企图把她朝某个方向拽。
她紧抿的唇角，终于缓缓放松了些，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
“行了，知道你鼻子灵，好好闻闻，往哪个方向去了？”
到处都是裸露着的黑色巨石，从悬崖的顶部，一直生长到天坑下。
这里的石头甚至不能被雪附着，更罔提长草了，只有永无边际的稠密黑雾，常年笼罩这一块区域。
青年空洞的双目，已经被血一般的红色填塞，他右手紧紧攥着一根黑绸带，表情呆滞地沿着崖边走，像是在寻找些什么。
不时有长着巨大尖喙的黑鸟，从深渊里冲出来，直直地朝着谢暮尔的眼睛啄去。
他随手抓住，折断黑鸟的脖子。
下一秒，野兽般尖利的犬牙快速刺破唇瓣，支配他所有理智，迫使他伸出头，吮吸黑鸟的血。
血顺着他的嘴角，犬牙，长出尖锐指甲的手指流下来，滚入地面的灰烬里，浓郁的腥臭味快速发散开，那天生令他反感的味道，让谢暮尔踩在冰冷黑石上的脚步有片刻凝滞。
猩红的双目，瞬间恢复原来的莹白色。
他面无表情地将那只鸟扔进深渊里，抵着胃部，慢慢蹲下来，恶心地开始呕吐。
谢暮尔掐着自己的脖子，趴在地面上，像是恨不得把胆汁都吐出来。
但更令他作呕的事情已经开始了——
锋利的，像禽类又像鱼的黑色鳞片，细密地从皮肤上冒出，一点点覆盖住他的双足，腿部，迅速向着整个躯干蔓延。
那对常年被隐匿的残损双翼，从后脊凸出狰狞可怖的骨包，然后迫不及待地刺破衣物，冲了出来。
接近十米宽的黑翼“刷拉”展开，巨大的冲击力险些将谢暮尔直接送进深渊。
他凭借最后一点理智，支撑着站起来，朝着黑雾里的唯一的建筑物，一个残骨堆砌成的屋子走去。
小屋的门大开着，本该在此面壁思过的人，连同那只陶瓷茶壶一起，不见了踪影。
谢暮尔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
他尝试着联系艾希尔，却发现整个深渊，都追查不到他的讯息。
没有打斗的痕迹，拔了塞的酒桶还立着，不过，桌上有碟子和水晶杯，像是招待了谁。
戾气瞬间高涨，谢暮尔缓缓伸出青筋暴起的手指，贴在冰冷的墙面上，灌入一点神力，正打算查看这里发生了什么，身后却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接踵而至的，是一种浓郁的腥臭味，几乎填充满空气，很容易就能判断出，有一群大型生物，在缓缓逼近这里。
就在谢暮尔画下最后一笔符咒的瞬间，一群浑身漆黑，似熊又似虎的怪异生物，携着烟雾和灰，浩浩荡荡地从深渊底部冲了出来。
它们像是饿了几百年，涎水横流的嘴恨不得张到最大，好一口把那个“人类”吞入腹中。
谢暮尔的双眼瞬间充血，在领头那只魔兽即将咬住他头颅的瞬间，他先一步转过身，锋利的手指比世间任何一把剑更坚固，瞬间贯穿那只兽的心脏。
青年的额头在凸起与原状间反复变化，那双眼睛已经不能称作是异样。
鲜血浸泡透的眼眶里，一点点渗出红色，顺着惨白的脸颊流下，完全赤色的眼珠死死地锁定在一地尸体上。
他的喉咙开始发出“咕噜咕噜”的奇怪声音，一种恶心的的渴望支配着他。
谢暮尔下意识垂头，舔舐了一下指尖的兽血。
刹那间，像是给了潜伏在他身体里的魔鬼以信心，撕裂的疼痛感疯狂扯断他最后的神经。
失去自我的最后瞬间，谢暮尔像从前的每一次那样，清醒地看着一头嗜血又丑陋的恶兽被放了出来。
他无力地闭上眼睛，用最后一丝力气，将趴在地上贪婪吮吸血腥味的身体拔起。
然后逼迫自己远离那群诱惑力惊人的兽尸，跌跌撞撞地朝着悬崖边的深渊里爬去。
还有几步就好了。
深渊底部有囚住恶龙的机关和铁笼，只要他滚下去——
像从前那样，被倒挂着，刺穿五天，放干净那些肮脏的血液，就好了。
遍布倒棘的龙尾也长了出来，那是最丑陋的部分之一吧。
谢暮尔扯了扯唇角，跌入深渊的前一刻，脑海里突然窜出少女明媚的笑脸。
“我最喜欢好看的生物，再没有谁比谢暮尔更好看啦！”
如果她见到这幅恶心又丑陋的模样，会是什么反应？从此以后，再也不敢说留下那种荒谬的话吧。
“谢暮尔！”
青年闭上眼睛，恍惚间，像是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喊他。
“谢暮尔！别！”接近沙哑的声音越来越近了，他的心底泛起强烈的不安，加快攀爬的速度，在即将坠入深渊的前一秒，谢暮尔没忍住，悄悄睁开眼睛。
浓郁的黑雾尽头，一道明艳的身影快速破开迷烟，朝着他追扑过来。
那股她特有的，像苹果花又像玫瑰的味道，瞬间驱散开所有血腥和污臭，谢暮尔下意识伸出手。
然而，就在她撞入他怀中的瞬间，他的手却回缩变成龙爪，头颅快速凸起，额心长出锋利的棘刺——
他清晰地看见自己倒映在她那双蔚蓝色的眼睛里。
一只浑身漆黑，双眼流血，头颅狰狞的恶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