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军警把牢门打开,一把将商隐搡了进去。
商隐被推了个趔趄,勉强站定,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放眼观察这间牢房。
没有窗户,昏暗的光线来自壁上那盏奄奄一息的煤油灯,牢房角落的草席上,有个黑糊糊的人影,盘腿而坐。
那人见商隐呆立着,以为他被吓懵了,出言安慰:“不用怕,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
听声也是个青年人,脸藏在阴影中,看不清,商隐试探地问:“阁下也是今日参加游行的学生?”
那人闻言站起身,从灯座的阴影中走出来。
他背光而立,个子挺高,身形挺拔,商隐抬眼看他,依稀看出是个长相标致的青年。
“你好,我叫程沅风,沅水的沅,风雪的风,来自汇文大学,幸会。”说着朝商隐伸出手,模样很绅士。
商隐伸手与他握了握:“在下商隐。”
程沅风微微笑:“原来是诗人,难怪气质超群,令人见之忘俗。”
商隐有些难为情,摆手道:“不不不,是家父钟爱李义山,我本人并不会作诗。”
程沅风但笑不语。打商隐一进门,程沅风就在暗处观察他,心中不免赞叹,这人实在生了副绝好的皮囊,比起海报上的模特毫不逊色。
“可有表字?”程沅风问。
商隐答了,他就一口一个雪楼兄地叫,一点儿不见外,说起白天情形,原来他也在攻进曹宅的那批学生里。
商隐按捺不住好奇,问他结果如何,他愤愤地说:“谁曾想曹汝霖不在家!”不过又转怒为喜,“你猜我们见到了谁?”
“谁?”
“我们冲进去的时候,章宗祥正跟几个日本人喝茶呢!”
“国难当头了,还能跟日本人对坐喝茶,真是岂有此理。”
“那家伙让我们揪住一顿痛打,痛快!不过可惜日本人护着他,让他走脱了。”
程沅风又细说了这次事件始末,商隐听得心潮起伏,又不免义愤填膺,两人都有相见恨晚之感。他原想去日本,可经过这段日子的所见所闻,与程沅风一番彻谈后,最终打消了留日的念头。
汇文大学联合在京各大高校,组了个诗社,程沅风盛邀商隐加入,实际是想找个由头结识下他,方便日后常来常往罢了,然而商隐对吟诗毫无兴趣,程沅风只得另辟蹊径。
晚上无人送牢饭,商隐早已饿过劲了,侧躺在草席上,见程沅风仍然滔滔不绝,俨然精力充沛,便问:“你一点也不怕吗?”
“怕什么?”
“身陷囹圄,不知何时才能自由,你不害怕?”
“要是死在这里,我就千古留名了,有什么可怕?倒是你呢?”
商隐摇摇头,实话实说:“我不怕,我饿。”
商隐知道会有人来救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他又困又饿,虽然程沅风谈兴正浓,他实在扛不住,一歪头睡着了。
程沅风凝视他的睡颜,很久,不知在想什么。然后一翻身,头枕双手,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发呆,嘴角挂着抹痴笑。
昏黄的煤油灯光,摇曳飘忽,一团黑影溜着蛛丝飞流直下,眨眼便悬停在程沅风头上,与他对上了眼。
蜘蛛是他的天敌,程沅风吃这一惊,头皮都炸了,嗷一嗓子翻身从商隐身上滚过去,滚出了那张破草席。
商隐骤然从梦里惊醒,继而感到身上一沉,他猛地坐起来,左右张望,看到了躺在地上瑟瑟发抖、惊魂未定的程沅风。
“有、有蜘蛛!”
商隐迷迷瞪瞪:“在哪儿呢?”
黑蜘蛛有小孩拳头大,在空中一顿一顿,试探着往下滑。商隐一转头看见了,微微皱了皱眉,伸出手,像夹一只螃蟹似的拿起来,扔到了铁栏杆外。
“你……你怎么不打死它?”程沅风抖得像片风中的树叶。
商隐困得要死,没回答,一头倒下,又睡着了。
程沅风发誓,商隐是这辈子最快进入他梦里的人。
梦境朦胧,阳光像金色的水纹在空气中荡漾,梦里的商隐变成了个长发披肩的大姑娘,坐在草地上织毛衣。
他轻轻走到商隐身后,探头探脑,想看清织的什么花样,但商隐害羞地低着头,扭捏着,躲闪着,就是不给看。
他不耐烦了,捏着商隐纤瘦的肩膀,逼他转过身来,商隐却抬头,阴恻恻地一笑,将手里的东西捧到他眼前。
程沅风定睛一瞧,吓出一声猪叫!原来商隐手里是密密麻麻的一捧蜘蛛,黑乎乎一片,在手心乱窜。
程沅风在梦里连滚带爬地逃开,惊惶中回头看去,只见那些蜘蛛在商隐身上散开,有的爬到脸上,钻进鼻孔和眼窝,有的从领口袖口钻进衣服里……
他大叫一声,惊醒过来,身上冷汗涔涔,扭头一看,商隐正在身旁安静地酣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