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商府最近更热闹了,薛靖淮的到来,让家里仿佛一下多了几十口人。
薛宗耀成婚早,早在北上入伍之前,就有了薛靖淮,那时薛宗耀也不过十五六岁。
薛宗耀离家日久,待多年后衣锦还乡,独自拉扯儿子的妻子却生了急病,没过几日便撒手人寰。
悲痛之余,薛宗耀把儿子接到身边,但他终日忙于军务,无暇亲自照顾。
童年无父,少年丧母,薛靖淮在军营里被一群老爷们带大,但却不怎么叛逆,反而带着点儿没心没肺的傻气。
商府有两个少爷。老大商潜比薛靖淮年长两岁,自诩受过西式文明教育,与这个保定军校毕业的丘八表弟没什么共同语言,表面上过得去。
老二商隐却相反,他挺待见薛靖淮,这个表哥长得高大英俊,为人耿直豪爽,除了偶尔犯点傻,没别的毛病。他乐意跟薛靖淮混在一起。
一个礼拜后,叶青阑可以出院了。
薛宗耀并不知道薛靖淮在医院干的蠢事,见儿子成日在商府招猫逗狗惹人嫌,索性把接人的差事派给他。
薛靖淮一听,差点惊掉下巴:“您、您说让我接谁去?”
他心中暗恨,线人还是得找靠谱的,敢情自己还蒙在鼓里呢?
薛宗耀斜他一眼:“叶青阑,怎么了?”
“不对劲!”薛靖淮晃着脑袋。
“怎么?”
“爸,他可是要杀你的人!”
“那又怎样?”
“爸,他是刺客,您饶他一命就不错了,留他在身边做什么?您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你在教我做事?”
“我……”薛靖淮突然想起商隐的话,生生把嘴边的逆耳忠言咽了回去。
“还不快去。”薛宗耀不耐烦地一摆手,想想,又补了句,“对人家客气点。”
薛靖淮乖顺地应了,起身便走,刚要抬脚出门,停住脚步,回头一脸真诚地请教:“爸,要是他不愿意来,我能动手吗?”
薛靖淮对自己的健壮体格颇有自信,凭那小戏子的细胳膊细腿,恐怕都不用使劲,轻轻一握就给他捏稀碎了。
薛宗耀捏着茶碗盖,眉头皱起来:“你说呢?”
“明白了,嘿嘿。”薛靖淮挠挠头,颠颠儿地走了,但薛宗耀纳闷他明白了什么。
薛靖淮在前院碰见了商隐,招呼:“走哇,跟我接那小白脸去!”
商隐不愿呆在家,他一见到兄嫂蜜里调油的样子,就要被妒火烧成齑粉,干脆同薛靖淮走一趟。
经过休养,叶青阑伤已见好,俩人进门时,他正在低头看报纸。
宽松的病号服罩在身上,衬得他像一抹烟,下一秒便要飘散了似的。两条笔直的腿,裤腿卷起来,绑着夹板,搭在床沿边上一晃一晃,露出的皮肉白得扎人眼。
薛靖淮咳了一声,粗声大嗓:“叶老板,我们来接你回家。”
叶青阑抬起眼皮,一脸毫不掩饰的嫌恶与戒备。
“请吧。”薛靖淮朝门口做了个手势,大喇喇没好气。
叶青阑没答话,垂着眼,起身拉上病床的围帘,躲在帘子后窸窸窣窣换衣服。
薛靖淮对商隐嘿嘿笑:“都是男人,有什么怕看的?”
商隐冲他使眼色,让他闭嘴,他没看懂:“雪楼,你挤眼睛干啥?”
“……”商隐掉过脸去,“没事。”
但薛靖淮并非全无心眼,比如这次与叶青阑见面,他就不由地留意起来。
他很想弄清楚,自家老爷子到底相中了叶青阑哪一点,才会做出如此疯狂的决定,难道就因为叶青阑长得漂亮?
戏子不都长这样?也不见得有多漂亮。薛靖淮不以为然。
出了病房,叶青阑闷头任人带路,一言不发。
薛靖淮走在他前头,时不时回头瞅,想催他快走,嘴张开又闭上了——他才发现,叶青阑走路有点跛。
上了车,叶青阑在后座闭目养神,商隐抓住机会与他攀谈,他礼貌地回答,薛靖淮与他讲话,却是装聋作哑。
薛靖淮问:“你为什么要刺杀我爹?”
叶青阑望向窗外,置若罔闻。
薛靖淮又问:“我爹留你做什么?”
叶青阑不睬他,他不厌其烦地接着问,直到叶青阑忍无可忍吐出三个字:“问你爹。”
薛靖淮心中得了劲儿,敲开话匣子,谈话可以继续了。
“要是以后有了机会,你还会杀他吗?”薛靖淮想了想,提醒,“这回他可放了你一马。”
叶青阑想都没想:“会。”
薛靖淮顿时大惊失色,转头看向商隐,右手下意识就往腰间枪套里伸。
商隐冲他摇了摇头,对叶青阑笑道:“叶老板既已到了薛督军身边,以后机会多得是,不必急于一时。”
叶青阑放弃了窗外掠过的风景,回头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商隐粲然一笑:“凭叶老板在梨园行的地位,雪楼斗胆猜测,您此番铤而走险,绝非为了钱财和名声,想来想去,能让叶老板连性命都不要的,这世上恐怕只有‘情义’二字。”
叶青阑打量着面前的商隐,眉目如画,青春蓬勃,像夏天雨后的草木,散发着少年人的清新气味。
“情义。”他轻笑,“我就不能是革命党吗?”
一听这话,薛靖淮觉得汗毛都竖起来了,摸枪的手又蠢蠢欲动,这要是个革命党,那不得就地正法吗?
商隐起初也愕然,但只片刻,便笃定地摇头:“不会,人一旦沾上政治,就要六亲不认的,叶老板不是这样的人。”
叶青阑盯着他,并不否认。
商隐接着道:“叶老板可以看淡自己的生死,却无法无视别人的性命。”说着,有意无意地瞟了薛靖淮一眼,“所以,您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那夜贸然行动已是鲁莽,眼下的形势,还是按兵不动为好。”
薛靖淮在一旁没看出商隐的暗示,只觉得这家伙真是耗子啃茶壶——满嘴是词。
叶青阑惨然地笑了笑:“商二爷,你看得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