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与织田家相处得“其乐融融”的氛围不同，时空的齿轮吱嘎吱嘎地转动，指向了另外一条开辟着荆棘的途径。
港口黑手党上上下下都知道，他们马首是瞻的首领有个极其宠爱的女儿，偏女孩腿部有疾，没办法行走，却鲜少有人知晓那伤口是首领本人亲手划开的。
作为滥用多余的同情心，放跑了他的有利筹码与谢野晶子的惩罚。
有所得，必会有所失。
严酷地教训着养女的森鸥外，冷漠地告诫着头一次反抗自己的命令，就闹腾得他也头疼不已的孩子。叫她明白，使其他人重获自由，就得付出自身沦为囚徒的代价。
被他永久地支配与掌控，也算是一种归宿罢。
毕竟，断没有第二个武装侦探社的社长会为了她出头，没有丝毫可利用价值的世初淳，也没有受人庇护，获得名动横滨的名侦探青睐的资格。
“不过没关系。”
“庇佑着与谢野，不惜奉献自己的世初，爸爸很是欣赏。即使丧失了过往记忆的与谢野，全然忘记了你的呵护，抛下了你，和侦探社的同事们愉快地相处。爸爸也会无时无刻，加倍地疼爱着你。”
“直到我生命终止的一刻。”
是他人赠予的祝福，还是魔鬼狩猎灵魂前的诅咒？被监护人的阴影遮盖住的幼女，无力地颤抖着。
森鸥外怜惜极了女儿不能自主行动，只能全身心依赖他的情态。她幼时张开手让他抱的一刻，令他从头到脚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填满胸膺的喜悦，亢奋到他到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一激动，挥动手术刀，切下了女儿的一块跖骨。
孩子的脑袋小，理不明白他的用心良苦，登时哭闹个不停。
他当下心疼坏了，可一联想到乖巧的女儿从此以后就再也离不开自己，男人的笑就挂上了面孔。
人一挥手，分毫不差地切下了孩子的另一块腿骨。
拼命挣扎着的孩童，发出了幼兽般的悲鸣。她是爬也要爬离自己这个人面兽心的养父身边。
可惜，天地之大，走投无路。
穿着洛丽塔服饰的幼女强忍着腿部的创口，贝壳状大小的手贴在地面，吃力地朝前爬动，身后逶迤出两道飘着梅花的红河。
她再铆足气力，单靠双臂的力量爬出的也超不过几十米。
“撒娇也要有个限度。”
坐拥港口黑手党首领宝座的男人，近乎宽容地，怜爱地，截停在小孩的必经之路。他抬起女儿磨得发红的手，嘴唇在上头摩挲着，吻住孩子破皮的伤口。
“下次再抛给爸爸一个背影，那这双手也不用留了。”
森鸥外扪心自问，他在内是个称职的爸爸，在外是个合格的首领。
他切下来的女儿的腿骨也有认真地清洗好，贴心地消完毒，制作成工艺品。
他雇佣了手艺人，将孩子的骨头制作成细致的装饰物。要把它作为孩子的宝贵赠礼，佩戴在身。
看到自己身体一部分的女儿却因此颤个不停，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不美好的回忆。可那场面对他来说意犹未尽。
森鸥外按捺着故技重施的念想，轻轻拍打着长大了一些的女儿的背部慰问。
他认为孩子的反应是源于物主对自身所有物的眷恋，随即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能够帮助自己物归原主。
他压着孩子的肩膀，当着她的面，好让她看清楚自己的白骨是如何一步一步，缓慢地推进自己的身体。
女儿嗓子都哭哑了，从原先的“恳请您原谅我……”，到一声声抽抽噎噎的“我以后都听您的。”、“对不起。”，后面的求饶也逐渐转为哀哀戚戚。
到最后，只剩下“不要了，不行的。”的含糊泣音。
“我明白了。”怎么也塞不进第二根骨头的男人，托着女儿后脑勺，沉闷地抚摸着孩子哭得红扑扑的脸颊，“世初是在埋怨我这个可怜的爸爸，所以才执拗地不肯接受。”
那没办法，谁让他经不住女孩的请求呢。
男人骤然拔出要还给女儿的跖骨，抽出的白骨森森，附着着润滑的水渍。人半是遗憾，半是感叹地附在女儿耳边，“世初是想做个坏孩子吗？都弄湿了啊。”
“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爸爸永远会原谅世初的错误的。”
森鸥外按着孩子的后脑，那是人体最为脆弱的地方。
只要他重重地摁下去，轻则损坏世初淳的脑部神经，叫她从此变作一个痴儿，重则当场死亡，华佗在世也难以医治。
他却并不准备那么去做。
他喜爱女儿保护着与谢野时那股宁折不弯的信念，可再宁折不弯，如今也叫他折得七七八八。福泽谕吉赞誉的人心，也仅是这般不经摆弄的东西。
倒得半满的酒杯，摇晃着灯红酒绿的都市。此起彼伏的爆炸声细数着飞快流逝的日子。
森鸥外以为，他分明只喜欢十二岁以下的幼女，当世初淳严重地越过了他那条喜好的年龄界限，他也还是大发慈悲地留住了脱离自己爱好范围的女儿——
他是个医生，动手术让一个人的外表停留在某个时刻，在这个异能力作蠹虫状蠕动的时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诚然，他的女儿是在这过程中是吃了不少的苦头，可孱弱的幼虫就是得经历过重重包围的蚕蛹，在体验了令人窒息的紧迫度后，才能艰难地熬过酸辛，羽化成蝶。
“首领你真的是这么想的？”一心寻死的少年端着烧杯，用玻璃棒搅动着多种药剂混合而成的内容物，“毛毛虫和蝴蝶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理智如你，自当不会被欺哄世人的文艺作品所蒙蔽。”
即使如此也要留住那个孩子，证明她在首领心中的地位之高。而这相当高的地位，说到底是为了填补首领内心的野望而已。
被首领看中的人真可怜。
少年似真似假地慨叹着，端起装着混合药物的烧杯就要当做酒水饮用。
“饶了我吧，太宰君，你这样我会很为难的。”
“这都怪首领你不好，明明说好要替我调制安乐死药剂，推脱公务繁忙，延误至今，害得我又多打了几年白工。”
“我可没有说谎哦，我是说了要调制，没说什么时候调制。”
“善用话术的剥削者。”
养孩子真有趣啊。森鸥外发自内心地感慨。
不论是被他弄坏了，吃穿住行只能全数依附于他的女儿，还是这条与他相似，长大了就会反咬自己一口的毒蛇。
唇枪舌剑，抵不过真枪实弹。正如森鸥外预料的那样，不到五年时间，年轻有为的后继者终归是杀了他，坐上首领的位置。
只是少年的成长速度，远远地超出了他的预计，让森鸥外濒死了，都叹息着自己来不及为他心爱的城市再多做些什么。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他当着太宰治的面，手刃港口黑手党的前任首领，让年幼的孩子担任了迭代的公证人。
孩子养精蓄锐长成，集结了自己的力量，差遣叛乱的党羽乱枪扫射死他，好让他已没法正常交流的女儿成为公证人。
后生可畏，年少有为的太宰治登位，掌管港口黑手党会比他做得更好，这也是他所期望的。能使组织走得更远者，不论是谁都可以。他是这么盘算的。
只是，不能见证到最后，实在是太可惜了。这么想着的森鸥外，回望了眼坐在摇椅前，对外部的叛变没有分毫反应的女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将参与叛乱的知情人士逐一灭口，太宰治跨过带领他进入港口黑手党的前首领尸体，走到多年来保持着同一形态的女孩跟前。
“爸爸。”
“我爱你。”
“欢迎回来。”
他刚弯下腰，女孩就条件反射地张开手，跟幼童一样，抱住了来者的腰身。“工作辛苦了。”
被常年驯服得完全失去了自我意识的女孩，松快地给了他两个贴面礼。她亲昵地蹭着他的脸颊，一如侍奉她原来的饲主，“您今天过得开心吗？今天世初也有乖乖地等着您。”
弥漫着血腥味的五角大厦顶层，唯有女孩被特地处理过的嗓音依旧甜美童稚。
“爸爸。”
“我爱你。”
“欢迎回来。”
“工作辛苦了。”
“……”
太宰治沉默地被抱着，半晌，分出了于他而言过于宽长的红绸带。
大红色的羊毛围巾顺着他的肩膀，绕住了双眼失去神采的女孩眼睛。此等亲密无缝的链接关系，隐秘地宣告着他们成了瞒天过海的共犯，也是自此荣辱与共的一对罪人。
这世间没有互相扶助。
同样沉于汪洋大海的溺水者，做不到相互地扶持。到头来，只能是手牵手一起沉沦。
“从今日起，你和组织，由我继承。”
排除掉一系列身心崩坏的时空，尚且身心健康的世初淳，邂逅了足以碎裂冰海的火焰。还没陷入完全绝望的太宰治，也在奄奄一息之时，被善心的青年带回。
趁着监护人不在场，男孩以计，将主人家的女儿拉入了浴缸。液体淹没颅顶的窒塞感受，是否也能共享他对这世界的万分之一的感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