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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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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岸谷家时,世初淳误打误撞得知了赛尔提与岸谷新罗纠葛的情意。

    妖精与人类、疼痛与爱意,欺瞒与寻觅,哪一个关键词单独拎出来,都足够叫追求质朴的情谊的人,一个头,两个大。

    她问过赛尔提一个问题,“被残害了,难道不会感到愤怒,难以释怀?放得下吗?亲近的人欺骗、伤害自己的事。”难道不是如她那般,越亲密的,越耿耿于怀?

    “怎么会这么想?”

    异国妖精困惑得空荡荡的脖子直喷黑气,好在她戴着橙黄的兽耳摩托车头盔,怪异的情状统统掩盖在其底下。

    “过去的事已然过去,怎么会困顿于过往的事儿,妨害到我与喜爱之人弥足珍贵的未来?”

    “再者说,人类的寿命如此地稀少,吵吵嚷嚷,只是耽误我和新罗在一起度过的有限时间。等他入土了,我还年轻,再回想起来岂不是觉得会追悔莫及?”

    当然,现在的赛尔提全然不敢心仪的对象将来必定会死的结局。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女童在异国妖精的手机上打字,【您对他的爱,超出了横亘在你们两个人之间的界限。不论是物种、年龄、瓜葛……】还是,必将滑落的未来。

    【对。】赛尔提点点头,碰碰孩子的额角,【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吗?】

    她该明白吗?任由自己走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世初淳抱住了异国妖精,脑袋搁在对方的柔软的肩膀间。

    她的脸映照在多平面的玻璃樽前,折射出几十个情态各异的自己。

    她们有的跪地无言,有的捂脸挫败,有的歇斯底里,质问着“为什么是你?”、“为什么非得是你?”、“为什么我们失败了,回到起始点的,会是洗光了记忆,对一切无知无觉的你?”

    女童眨一眨眼,异常的幻象无迹。

    没多久,忍无可忍的岸谷新罗把碍眼的小孩,扔给他那来往也无所谓,死绝了也没什么的朋友,折原临也。折原临也拎着她在高楼吹风,输出观念,为求脱身,把她抛给了相看两厌的平和岛静雄。

    他抛出去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假如对方能再混帐一些,将怒气发泄在这个孩子身上就好了。

    最好杀了她,或在帮派争斗中让那个女童伤重致死,如此就能一鼓作气毁掉那个怎么干也干不趴下的小静的人生,圆满了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的夙愿。

    介绍了他与平和岛静雄相识,也无谓他们相杀到两败俱伤,甚至于全部死光光的岸谷新罗,是否会为此付出代价?在心爱的、狂热的异国妖精那里交不了代。

    想来很难吧,纵然亲身体验了那么残酷的极刑,异国妖精还是无法抑制地爱上了刑罚的施予者,恐怕将来知晓了砍掉自己头颅的,正是爱人的父亲,也会顺水推舟地谅解了吧。

    多么畸形、美妙的爱。

    世界实在是太有趣了。

    因此,厌世的,不懂得人心可贵的人们,才需要好好地吸取到教训。

    当然,他还是会一视同仁地深爱着他们的。连同世人的缺点一起。

    女童被带回了织田家。

    诚如古语所言,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回家的孩子发散了一下思维。

    重新回到出租屋居住的世初淳,见到了熟悉的小伙伴们——蚊子、蟑螂、老鼠。

    唯一有改变的是,她的人长大了不少,大约是看起来更方便动物们分食了。这下是六只老鼠、二十四只爪子,聚集一家老小,齐齐逮着她屁股后边追。

    被追出经验来的世初淳,抓住父亲的膝盖噌噌往上爬,动作好不利索。

    织田作之助捞了她一把,对女儿忽如其来的撒娇十分地受用。

    畏强欺弱的老鼠们失去盘中餐,携家带口去寻找下一个食材。

    生活不是绚丽灼眼的万花筒,多是琐碎的日常堆砌。它是水融于水中,静悄悄的,无声息。

    到了换牙的年龄,世初淳时不时流血,牙疼。她一声不吭地受着,皱着眉头。青少年瞅着,免不了怜惜。

    他以观察牙齿脱落状况的名义,征得女儿同意,诱她张开了嘴巴。

    别人是父爱如山,到了织田作之助这儿,不知怎么地经常演变成父爱犹如山体滑坡。

    他找准孩子要掉不掉的牙齿,指头一抠,挖出了那颗磨着牙龈的乳牙。吃痛的世初淳顿觉血流如注,连忙跑去洗手间吐血漱口。

    漱完口的女童,听到父亲喃喃自语。“我要把它收藏起来。”

    你是牙仙吗?快停下。孩子倍觉惊悚,双手交叉表示拒绝。

    往后每一次孩子要换牙,织田作之助都会如法炮制,哄骗女儿张开嘴巴。

    世初淳每张一次口,就被挖一次牙,多来几次,父亲在她那为数不多的信誉唰唰往下掉。

    能至今还保留着,纯属她给予监护人的起始信誉高似富士山,且世初淳看待织田作之助的目光,与旁人格外地不同。

    她总不能要求一个尚在转变期,性子还没沉淀下来的青少年,建立起一套一诺千金的信用制度不是?

    织田作之助也不介意自己的风评,在孩子跟前一再下滑,跌到马里亚纳海沟。他深信,纵使自己的信誉在女儿那跌成了负数,只要他开口,女儿就会不由自主地相信。

    女童捂住嘴巴,不让他检查的时候,监护人的指甲在她眼底的小痔周边刮了一圈,是亲昵的、游戏的心态。

    “不会的,我就看看,不会动手的。”

    “真的?”女童半信半疑。

    “真的。”织田作之助一脸正气。

    他一本正经的神情那么地令人信服,所用的语气听起来也坚定而不可置疑。世初淳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地张开了嘴巴。

    通过“天衣无缝”预知到女儿松懈了防备的监护人,食指探进潮湿的口腔。他的指头不留情面地朝边缘处一陷,又一颗顽强不肯掉落的乳牙被动破土而出。

    又被骗了!世初淳下意识想要后退一步,又联想到上次后退的下场。

    被打屁股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她只得硬撑着,待在原地控诉。

    缺了颗牙的小孩,说话都漏风,便是指责也没气势,“织田素大骗子!”

    织田作之助抬手,漫不经心地抹掉女儿嘴角流出的,混合着涎水的血液。心想,果真是个傻孩子。他怜爱地拍拍自己女儿的头,想,再笨也没关系,他会负责赚钱照顾好她的。

    池水里的荷叶青青,结出味甘的莲子。檐下的栖燕经冬复历春,南去往返,再归来也不是原先那一只。

    在世初淳恒牙长得差不多的时候,织田作之助捡回了一个受伤的男孩。

    男孩耷拉着微微蜷缩的深黑色短发,似拟人化的金毛犬显露着柔滑的质感,怎么看怎么好摸。人却没有金毛犬那般地温顺、阳光,反而是截然相反的阴沉与晦涩。

    他漆黑的眼瞳是最深沉的夜,走到尽头也瞧不见些微的光明。

    漫不经意的笑容,是飘悠在外表的假象。困囿永恒无解的答案,走不出一场不可验证的迷局。

    世初淳想,她是知道他的名字的。

    他的名字就在自己的嘴边,叫出来,就会撕破虚假的和平。

    男孩不笑的时候,像是火灾过后烧黑烤焦了的墙皮,要剥落、不剥落地贴着一半,比世初淳先前要掉不要的乳牙还让人不适应。

    他笑的时候又变作了卖力表演的愚人,强行扭动自己外露的关节肢体,好倾情出演一出让观看者哄堂大笑的喜剧。欢喜的表面下注写着无声的悲剧。

    愚人是智者的伪装。智慧是自我毁灭的终端。

    他的名字,是——太宰治。

    “你好呀。我是太宰治。”

    新到家的孩子在织田作之助面前,是一副全无反抗之力的样子。莫说他此时身受重伤,便是恢复健康了,也不见得能从织田作之助手下走过几招。

    因此,世初淳对织田作之助制服小孩的技术有了新的评估。

    嗯……其实便是来十个大人,也会被父亲压制得不能还手吧。

    鲜少见到黑发的、年龄不大的孩子,世初淳难免睹物思情。

    人在时没感知,背井离乡,握着一张启程不见回头路的单程票,却眷恋起了再也不回去的故土。

    明知不应该,她依然情不自禁地对与自己有着同样发色的男孩,有了几分亲近之情。她明白这份感情实为怀念故园,是带着移情与寄托。

    不可取也很冒犯,对方乍一看也不是她能够冒犯得起的对象。

    然,人的情愫能够做到收放自如的话,有情之人也不会被困这么多年。

    织田作之助上班之际,就由世初淳负责照看太宰治。

    她替他包扎、换药,更换绷带,看到男孩露出似是而非的笑容,低声说道:“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用笑的。”

    霎时间,流动的空气凝结成冰冻的海洋。男孩的眼眸犹如一颗吸纳百态的黑洞,内含着吞噬所有生机的孤独与落莫。万事万物陷进去,换来的只是不断地坠落。

    直到摔得粉身碎骨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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