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寿宴
五月初十,魏皇寿辰,大宴群臣。
寿宴置于庆和宫的千秋楼,魏皇和皇后列于主座,文武百官皆列坐其下,魏国官职繁复,千秋楼中也未能全部坐下,于是品阶较低的,各自将献礼登记在册后,领一份赏赐,便自放回家中。
即便如此,千秋楼中仍是人满为患。
别国使节以及皇室贵胄的席位离魏皇最近,而最为宽阔,尚且游刃有余,再向外围,便有些拥挤了。
织玉又做男子打扮,与栾辙列席于谢砚身后不远处,听楼中央众人仿佛说不完的恭维寒暄之语,不觉有些走神。
按照计划,明日一早,他们便会启程回齐国。在魏国时,她尚且可以安慰自己,她也是身不由己在此停留,并非故意去逃避那任务,回了齐国,这借口却再也使不得了。
霍芝茵说的没错,跟在谢砚身边,的确有可能见到晋王世子,但通过这种渠道行刺,岂不是置谢砚于危险之中?
她曾想过,既然谢砚本属前太子一党,或许可以与他合作,只是这段时间下来,她还是摸不透谢砚对前太子和晋王世子的真实想法,甚至他甚少提及二人,仿佛并未因他们而影响到自己的心境。
前天当江祺提到晋王世子时,谢砚的反应也未见任何异常,甚至最后神色自若地赞同了一番江祺的想法。
既然如此,她恐怕还得想别的法子。
织玉正走神间,寿宴正式开始了,在全场的恭贺声中,魏皇摆了摆手,甚是欣慰地为今天的寿宴提了一首诗,而后百官同敬万寿酒,又将礼物奉上。
各种金银玉器、绫罗绸缎,不一而足。
魏皇看得舒心,也赏赐下贡品,宾主之间其乐融融。
而后又有各式表演,从歌舞到戏曲再到杂耍,包罗万象,一个接一个,叫人目不暇接,千秋楼中一派热闹祥和景象。
正午开始的寿宴一直持续到日落时分,众多朝臣在觥筹交错之间喝得酩酊大醉,满面红光,最后被宫人搀扶着出了皇宫。但是此时寿宴尚未结束,傍晚群臣散去之后,独留了各国使节以及天子近臣,参加晚上在御花园中的家宴。能被留下的大臣,必然是被魏皇十分信任之人,朝中大臣无不以此为荣,而其中必不可少的,便是丞相周缙和大将军成厉。
谢砚、温如禅以及耶律赳是必在其列的,至于使团中其他人,他们各自点了几人留下,其余皆回了住处。
今天虽然热闹,织玉却不敢放松警惕,这样的宴会人多眼杂,最易出事,而且她又是乔装打扮过,还要担忧被人认出来,于是更加小心翼翼。
好在除了中途有人喝多了惹出来一些小乱子外,一切风平浪静,她不擅长应付这样场面,以为谢砚会将两个副官以及栾辙封凛留下,正准备回去好好休息,却听说谢砚叫封凛回去了,却让她留了下来。
惊愕之余,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黑沉沉的夜色悄然降临,华灯初上,琉璃宫灯透出幽冷的光,不少人午时颇为劳累,宫中贴心地准备了宫殿供他们休息,到家宴开始之刻,才陆陆续续前往御花园。
御花园中的家宴人数少,也更安静,参加的又尽皆是身处高位不怒自威的人物,于是显得更为肃穆。
魏皇脸上也感到十分疲惫,但毕竟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他强打着精神,与众人说笑,欣赏着歌舞。
相较于白日,仿佛是为了应景,晚上的舞蹈更为柔美轻缓,歌声也更为清婉,宴席临水设立,晚风徐徐吹过,竟在夏日夜晚带来一丝凉爽。
宴会已开始有一阵子,大皇子却还未出现,上一场宴席散场之前,他曾向魏皇禀明,另准备了一件贺礼,将会在晚上的家宴中呈上。
他似乎并不想刻意宣扬此事,只有魏皇附近的人听见,也正好是晚上参加家宴的人,众人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他不来,正自纳罕着,忽然见大皇子身边的侍从神色匆忙地出现在御花园边上,向里面张望着。
大内的王总管侍立在魏皇身后,见状机敏地俯身向魏皇禀告了一声,为了不打扰席上的众人,沿着御花园的小路绕至那侍从身后,听那侍从说了几句,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快步走回魏皇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魏皇正握着酒杯,与身边的魏后谈笑,闻言脸色一变,重重将酒杯放到桌上,银制的酒杯与桌面碰撞出一声脆响,祥和的气氛瞬间一滞。
下面的人听不清王总管说了什么,只见他们的面色都很沉重,察言观色之下,明白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且与大皇子相关,霎时也噤若寒蝉。
魏皇对魏后吩咐了几句,起身乘步辇离去,魏后也站起来,向面露疑惑的众人解释道:“近来政务繁多,陛下累心于国事,今日又多有劳累,故而早些去休息了,诸卿不必惊慌,本宫在这里,就等同于陛下在。”
她的笑容端庄大方,一袭正红凤袍威严凛然,不禁叫人信服。
众人迟疑了一下,又恢复了言笑晏晏的样子,但心里终归萦绕着忐忑,抬头一看天空,连月亮都消失了,总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魏后说完这番话,却又径直坐下了,她一直维持着端庄的神情,却并不说话,于是席上最为活跃的变成了二皇子,俨然一副主人翁的架势。
二皇子似乎丝毫不受方才变故的影响,言谈之间轻松自在,如此反常,反倒更叫其他人惴惴不安。
因为晚上的家宴人少,织玉和栾辙的座位便被安排在了谢砚附近,织玉只要一抬头,就会看见谢砚含笑的侧脸,他得天独厚的相貌不管在哪里都是众人的焦点,再加上卓绝风姿与温煦态度,总是让人不禁想要靠近。
譬如此刻,这不管是魏国皇室还是朝中大臣,都喜欢与他攀谈,他也一一回应,春风和煦的脸上没有丝毫不耐,总能说的尽皆满意,衬得旁边的彦国使团和北狄十分冷清。
织玉不敢多看,只匆匆一瞥,见温如禅心事重重的模样,她倒是知道温如禅一向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但也很少会如现在这般冷淡相对。至于北狄,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即使这里都是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精,也很少有人向他们搭话。
宴会尚且维持着表面的融洽,乘步辇行至大皇子少年时寝宫的魏皇,脸色却已经极差了。
他走到宫门口,抬手拦住正要高声通报的太监,脚步顿了一顿,听到殿下传来大皇子气急败坏的声音。
“找,快去找,这么点事情都办不好,你们是吃白饭的吗?”
魏皇哼了一声,踏步进去,看见殿内一片狼藉,面色更黑,沉声道:“朕看这话更适合送给你。”
大皇子正焦急万分,见这时候有人走进来,正要发火,听到声音,心头一颤,连忙跪了下去:“父皇,儿臣有失远迎,还望父皇恕罪。”
“你是有罪。”魏皇说的一点儿都不客气,“朕千叮咛万嘱咐,叫你这段时间乖乖待着,万事小心,你可曾听了,这个时候捅出这么大的篓子,叫朕如何放心以后将事情交给你?”
大皇子这下是真的慌了,外界虽猜测良多,他却知道,父皇一直想传位的人是自己,所以才会将那件事交给自己去办,现在事情搞砸了,可想而知父皇的失望。
生气发怒都不是他所害怕的,唯有失望,在储君未立之时,才是最致命的。
他忍不住想辩解两句,“儿臣冤枉,这些天儿臣一直小心谨慎,门都不怎么出,哪曾想还会……”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不由自主地回想到最后一次出府的目的,又想到在此之前除了周缙只在府中见过一次客,那一次……
他立刻激动道:“父皇,儿臣知道了,一定是齐国人干的,这些天只有那谢砚和他的护卫来过儿臣府上,除了他们还能是谁?”
魏皇显然也被这话触动,面上的怒气稍减,露出些许沉思的表情,大皇子知道他听进去了,继续说:“还有二弟,他和那谢砚一起来的,说不定就是两人合谋。”
魏皇不满道:“你倒怀疑起自己的兄弟来了。”他乐得见兄弟两人彼此制衡,但又不愿见两人真的兄弟阋墙。
大皇子自知失言,连忙改口,咬定是谢砚所为,暂且略过二皇子不提,其实他自己也知道,那天二皇子匆匆而来,更多是怕自己抢占先机,只是总想在魏皇面前给二皇子上点儿眼药,这才触了霉头。
“继续找,不要声张出去,将今夜宫宴上的人找个由头留在宫中。”魏皇最后一锤定音,面对突然的变故,脸上忽然有了苍老之色,连带着呼吸也不那么通畅了。
他魁梧的身躯忽然晃了一下,王总管连忙扶住他,低声担忧道:“陛下可还好?”说着给近旁的宫人试了个眼色,拿出一个葫芦形的瓶子,从中取出一粒黑色药丸,小心喂魏皇服下。
服了药,魏皇很快觉得身体舒畅起来,脸上气色也变得红润,他又嘱托了一遍大皇子,这才离开。
大皇子从地上爬起来,宫侍跪在地上为他掸去华服上的尘埃,他却一脚将宫侍踢出很远,阴沉着脸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