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五五 学习的对象
木户文生轻轻点头,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也一直持有这种看法。一山不容二虎,一个大国是不愿意接受自己身边也有一个大国的,虽然日本相比帝国的体量差的很多,但若日本统一,且与帝国仇视,其所迸发出的力量是不容小觑的。
“是的,老朽以前也是执这种看法,这些年一直寻求解决之道。这次西游欧洲,考察各国,所见所闻,让老朽改观了许多,日本,并非没有机会。”木户文生有些得意的说道,这就是他考察欧洲的最大收获,开阔眼界之类的,与之相比,几乎不值一提。
武雄隆永万分欣喜,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不仅意味着日本更有希望,也意味着维新社更团结了。
这其中原因就在于,长久以来,维新社内部都清楚中国是必然出手阻碍日本统一和发展的。由此也就分成了两派,一派就是木户文生,主张潜伏待机的同时,与中国亲善,凭借文化的认同感和经济的融合,逐步让帝国接受一个统一的日本。
而另外一派则比较激进,主张直接使用武力推翻幕府,中国如果介入,就以死相搏。用时间和生命的代价消耗,一直耗到中国能接受为止。
如果木户文生改变态度,或者找到了新的办法,维新社必然会团结一心。
“武雄君,你也是游历过泰西的,你认为泰西各国,哪个国体国情,更适合今时今日的日本呢?”木户文生问道。
武雄隆永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他说道:“从国体来看,英吉利似乎更为适合,只是学生没有去过英吉利,不敢妄断。”
其实维新社建立之初,主张学习的目标就是帝国。一来,帝国是当世最强,学习强者肯定没错。二来,日本有这个传统,学习中国也算是历史惯性。可问题在于,这些年接触下来,维新社发现,日本致力于当一个好学生,可中国却不愿意收这个徒弟,因此只能转而学习西方。
“原本老朽法国更为妥当一些。”木户文生说道。
武雄隆永摇摇头:“法国经历了巴黎革命,民权上升,夺取了下议院,但也只是与贵族分庭抗礼。学生以为,这也只是一时之妥协罢了,并非长久国体,虽说我国武士阶层与民众之间,也可以达成妥协,但身处中国左近,不稳固的国体,但有纠纷,一定会为人所趁。”
“是了,此次游历法国,老朽也是这般看法,可英吉利也是与我国相差太多,其国内都是大商家做主,君为虚君。所谓议院之中,已经完全分为两派,争斗不休,若我国也是这般国体,怕是也会为奸人利用。”木户文生说。
武雄隆永微微点头,给木户文生满上清酒,木户文生饮罢了,继续介绍说道:“方才你也说了,我国地理位置不好,国势艰难。所以不论将来是何等国体,要想对内求自强,对外求发展,须得上下一心才行。
老朽在欧洲时,考察各国,去了瑞典,国王为绝对君主,虽上下一心,但国内落后而闭塞。又去了荷兰,虽说发展极快,但纷扰争端不断,也是不行。若说欧洲有一国,经济发展技术进步又团结一心的,只有一小国。”
“哪国?”
“普鲁士!”木户文生说道。
武雄隆永闻言,略微皱眉,木户文生说:“武雄君,你想到了什么?”
武雄隆永尴尬说道:“学生只是想起,当年在西津留学时,接触各国前来深造的贵族,普鲁士贵族尤其精悍,其对知识孜孜以求,又少有贵族的虚礼和浮华。
当时外籍求学人员中,普鲁士人最为优秀。”
这话说的事实,可却也不是全部的事实,武雄隆永还记得当年在西津,他争强好胜,但很多科目都是不如普鲁士人,屡屡被其折辱。武雄隆永记得,普鲁士人极为耿直,遵守规矩,当时很多年轻学员会偷偷饮酒,或者逃出营区去玩,学院就让普鲁士人当临时宪兵,武雄隆永就曾被抓住,扒光了衣服搜查过。
这种不堪回首的往事,武雄隆永自然不愿意去提的。
“先生的意思是,我们要效法普鲁士吗?”
木户文生摇摇头:“不,我们要效法法兰西国,至少目前这个阶段是的。因为我们要与西部大名合作,只有让他们认为,与其合作对其是有利的,才会与我们合作。
在推翻幕府之前,我们不能做让西部大名与维新社产生嫌隙的事。而且,法国人提出的那些政治思想,用的口号,自由、民主、平等,对中下层的百姓非常有吸引力。
只有向百姓宣传这些,百姓才会支持维新,支持日本变革。将来,推翻幕府,权力才会集中到维新社的仁人志士手里,而不是被那些大名夺走。就像今天讲课,老朽说的是兴列侯之会议,就是为了拉拢萨摩藩的人,将来推翻幕府,一统日本,要兴民众之会议才是。”
“受教了,木户先生。”武雄隆永恭敬的向木户文生行礼。
这个时候,炸天妇罗的小贩走上前,说道:“两位大人,请问还需要些什么?”
木户文生招招手,示意小贩走上前来,问道:“你怎么称呼?”
小贩说:“小人叫三郎。”
木户文生掏出铜钱递给了他,三郎看向武雄隆永,说道:“大人,这位大人已经给过钱了。”
“收下吧,三郎。”木户文生坚持说道,在三郎收下钱之后,木户文生说:“我已经两年多不在长崎了,记得两年多前,天妇罗的种类以蔬菜为主,现在似乎肉食多了不少,是肉价格下降了吗?”
三郎点头:“这两年,港口来了许多唐船,运来了很多的活的牛羊,说是大草原上来的。”
武雄隆永在木户文生身旁解释:“萨摩藩降低了对中国牲畜的关税,来自中国北方的牛羊和羊毛涌入,这是为了毛纺织业发展,同时也会改善工人的生活。”
“三郎,你用的油比之两年前,是高了还是低了?”木户文生问。
三郎想了想,说:“对不起大人,小人实在想不起两年前的价格了,但今年过了年后,一桶油就涨了十五个钱。”
“是这种铜钱吗?”木户文生拿出铜钱,三郎点点头。木户文生又问了三郎的一桶油的价格,心算一下说道:“今年已经涨了百分之七了。”
“大人,小人不懂这些。”三郎说。
木户文生呵呵一笑说道:“没关系,三郎,你回去休息吧。”
三郎这才把收拾好的挑子挑起,缓缓走出了三田义塾。
武雄隆永问:“先生,你在问什么?”
“棕榈油的价格。你知道吗,在十年前,伦敦城还没有炸鱼薯条这种菜,但在今年的时候,炸鱼薯条已经是伦敦最畅销的小吃了。在伦敦,炸鱼和薯条的就是棕榈油,这也是现在最便宜的食用油。”木户文生解释说,他又说:“但是你知道吗,在英国军舰停靠申京的时候,老朽下船在申京,也问了申京的小贩,棕榈油价格非但没有增长,今年还略微降低了。”
“为什么?”
“因为帝国就是世界上最大的棕榈油生产国,在三年前,申京的那位陛下,把棕榈油纳入了帝国储备粮的一部分。”木户文生说道。
武雄隆永依旧不明白其中含义,木户文生笑着说:“武雄君,我们的眼睛不仅要看宏观的东西,还要从细微处着眼呀。”
“是,先生,多谢您的教诲,学生告退了。”
“等等,武雄君,难道你此番来,没有自己的事吗?”木户文生问。
武雄隆永恍然大悟,他这次来,没有对萨摩藩主隐瞒,就是说来讨教的,只不过讨教的不是刚才谈论的大事,他说道:“先生,此次英吉利和法兰西的联合舰队前来,要与我国签订通商条约,藩主让我问问您,有什么是能让幕府难堪的。”
签约的事,木户文生清楚,他一手促成了这件事,以往日本与欧洲来往不多,所谓建交,往往是和公司谈判或者和某个总督谈,很不正式,而且日本这边藩镇林立,欧洲很多国家往往以为和萨摩藩建立关系,就是和日本建交了。
这次木户文生邀两国前来,就是建立最正式的外交关系。
而对于英国和法兰西的条件,木户文生基本也是清楚的,其实他也明白,在这方面,所有的东方国家都占了帝国的便宜。就比如,暹罗在驱逐法国势力之前,法国就拥有暹罗的片面最惠国待遇。但现在,这种片面的,只对一方有利的条款是不存在的。
日本完全可以要求拥有对等的权力,英法一点办法都没有,毕竟东方是帝国的势力范围。
“英吉利和法兰西的条款里,会有一条,双方的船只可以在对方国家的港口停泊、修理和补给。这一条,西部各藩可以答应,但一旦签署,就开始反对,这样,中国也会跟着反对,幕府与中国的关系会更为恶劣,这对西部大名有利,也是萨摩藩主愿意看到的局面。”木户文生说道。
武雄隆永点点头,记下这件事,但仍旧问道:“这内在的关系是什么呢,学生回去之后,还是要向藩主汇报的。”
木户文生说:“其余的船只补给,是双方互相给对方便利,但有一种船不行,那就是捕鲸船。这些年,帝国与欧洲各国在渔业上的纠纷越来越严重,在捕鲸上同样如此。”
渔业纠纷是现在帝国与西欧各国的主要纠纷,英、法、荷兰和丹麦四国都牵扯其中。这是因为,鱼在欧洲人的餐桌上占据非常重要的地位,尤其是鳕鱼,而欧洲人捕捞鳕鱼主要有两个渔场,北海渔场和纽芬兰渔场。
以往,纽芬兰渔场是英法在争夺,但现在不同了,墨西哥以北的北美大陆已经全然落在了帝国手里,帝国也一直以发展捕捞业促进帝国百姓向北美移民,而欧洲鳕鱼价格越高,帝国渔民的利润也就越高,对帝国移民北美的推动力也就越大。
因此,帝国不允许欧洲国家在北美东海岸捕捞鳕鱼,这一欧洲人的传统渔场已经丢失,在东海岸发现外国渔船,一律逮捕。
可问题在于,在大北方战争中,帝国还通过支持瑞典的方式,获得了一些欧洲领土。瑞典人迫使丹麦把冰岛和法罗群岛割让,然后又用这两个岛屿向帝国抵了一些军售债务。
这意味着,欧洲北海渔场,帝国也分一杯羹,而在那里,帝国完全没有基础,总不能为没有什么既得利益的地方部署一支舰队吧。
因此,欧洲各国到帝国海洋范围内捕捞的事情经常发生,因此帝国希望通过立法来保证权益,推动领海线是十二海里,和二百海里专属经济区,而这被欧洲各国抵制。
捕鲸业也是如此,现在的捕鲸船都把炉子放在了船上,往往一出航,可以一年乃至两年都在海上工作,只不过随着船员要求待遇提高和使用蒸汽机等动力,这些捕鲸船需要靠岸补给,如果日本放任这些船在其境内补给,岂不是说欧洲的捕鲸船可以在太平洋上捕鲸了,而这恰恰是帝国所不允许的。
武雄隆永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日本如果为英法提供补给点,那就是在中欧渔业争端中站在欧洲人那一边,谁同意,谁就被帝国所仇视,这个黑锅,当然是幕府来背了。
而萨摩藩这些年也参与捕鲸业,显然,萨摩藩也不希望欧洲的捕鲸船到北太平洋上来。
“好的,木户先生,你的教诲,我会如数告诉藩主的。”武雄隆永认真回应说道。
木户文生则是提醒道:“武雄君,此次英吉利和法兰西派遣舰队东来,带来了军事代表团,你应该主动申请接触一下,我想岛津殿下应该不会拒绝你这样有上进心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