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双坪村,谢霁庭、谢鹏锐、谢馨如兄妹三人站在分配给他们的房屋前,俱都有些沉默。
不算厨房茅厕,统共就三间小草屋不说,竟没有一间屋顶是好的,连门都是破的,门框上布满蛛网,也不知多久没住过人。
夜风中,谢鹏锐整个人都有些凌乱,他一脸的不敢置信:“这也能算是房屋?这分明就是畜牲才住的草棚嘛!”
谢霁庭沉默着没说话,谢馨如则弱弱的说了一句:“二哥,没有意外的话,咱们以后就只能住在这里了。”二哥这么说,就等于是在骂他们自己。
“不行,我得去找村长评评理。凭什么给别人分的是好屋子,给咱们分的就是这破草棚?这根本就住不了人。”谢鹏锐说着便气冲冲地去找村长了。
谢霁庭心知便是去找也没用,但他没有拦着谢鹏锐,只带着谢馨如进屋看了看,中间的正屋只有一个破桌子和两把破椅子,左边连着厨房的侧屋里有一张土炕,右边的侧屋里则是一张破床,床上没有棉被,只有一些发烂的稻草,凹凸不平的泥地上还有些积水,臭气熏人。
窗是破的,门是破的,屋顶也是破的,两人站在屋里,只觉得寒风从四面八方地在往里灌。
眼下快入冬了,夜里冷到能冻人骨头,这草屋又在山脚下,山风阴寒,若就这么睡,怕是一夜过去,人都要僵了。
谢馨如一时间绝望得都快哭出来了,但扭头一看,大哥却依旧神色平静,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仿佛眼前的景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谢馨如便也渐渐镇定下来。
谢霁庭先将左边侧屋的土炕收拾了下,让谢馨如先坐着休息会儿,她还不到十岁又是个女孩子,这一路流放吃了不少苦,生了好几回病,得多休息休息。
炕上是冰凉的,谢霁庭记得来时的路上,路边有不少枯枝,田野里还散落了一些稻草,便让谢馨如乖乖在屋里待着,自己出门拾枯枝和稻草去了。
拾完枯枝稻草,谢霁庭又从厨房找到两个旧木桶,去村里的公用水井打了两桶水回来。
将脏兮兮的铁锅涮洗干净后,他倒了些水在锅里,准备生火烧水,好让热气通到左边侧屋的炕,让炕暖和起来。
可他坐在灶台后,用打火石尝试了许久都没能把火生起来,总是刚着一点就又灭了。
谢霁庭颇有些不信邪,他读了二十年圣贤书,没道理连个火都生不起来。
正跟打火石较劲时,就听见外面谢鹏锐骂骂咧咧地回来了。
他走出厨房一看,却见谢鹏锐鼻青眼肿的,显然是被人打了。
“谁把你打成这样?”谢霁庭有些惊讶。
“还能是谁?我不过是去找村长,让他重新给我们分间能住人的屋子,谁知道他竟然二话不说就让他儿子狠狠揍了我一顿。还说,说因为我去闹事,本来要分给我们的粮食也没了。”谢鹏锐一脸忿忿道。
谢霁庭默了下,安抚道:“无事。我来解决。”
谢霁庭的解决法子自然不是再去找村长闹,毕竟闹一次粮食就没了,再闹一次,可能连这几间草屋也没了。
他走到离草屋最近的一户人家敲了敲门,见来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妇人,便向她请教如何生火。
妇人白了他一眼:“生个火还要人教?”说完便要关门,谢霁庭及时摊开手,露出手上的一粒金锞子,妇人眼睛瞬间就亮了。
于是,在这位自称扈大娘的中年妇人的带领下,谢霁庭成功学会了如何生火。又在扈大娘全家的帮助下,先后糊了窗纸,修了桌椅,换了门,补了屋顶等等,原本破烂不堪的草屋经过这么一收拾,起码能将就着住人了。
凭着那粒金锞子,谢霁庭从扈大娘家买了三床新棉被,三套新布衫,一小袋大米,一些菜蔬,一小篮子鸡蛋还有些油盐酱醋等。
见扈大娘一家人送完东西后正准备离开,谢霁庭犹豫了下,还是拦住扈大娘,问了句:“扈大娘,不知那粒金锞子买完这些东西,可还有多的?”
换作往常,这金锞子不过是他随手赏人的小玩意儿,但为了让三妹不进教坊司,女扮男装随他一起流放,再加上这一路打点花费,他全身上下就只剩下这粒金锞子了。因而,他不得不问这一句。
扈大娘先是一愣,紧接着一拍脑门,恍然道:“瞧我这记性,都忘了把多的钱找给你了。”说着,她手伸到袖中摸了摸,摸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摸了一把钱递到谢霁庭面前。
谢霁庭伸开手一接,竟是一把铜钱,粗粗一数,也不过十余枚。
扈大娘察言观色,笑呵呵道:“小谢啊,你也别嫌少。你看看,大娘给你的三床新棉被可都是今年新絮的,厚实着呢。衣裳也是新做的还没上身的,粮食是大娘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好大米,还有那鸡蛋,你是不知道,如今天气冷了,鸡都惰得慌,连蛋都不爱生了。还有你家这桌椅门窗啥的,修下来也是要花不少钱的。你看看你这屋子,刚开始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要不是大娘一家帮你收拾,你们兄妹三个今晚睡都没法睡。咱们以后乡里乡亲的,你要是有什么困难,随时来找大娘,大娘能帮就一定帮。这,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家去了啊。”
谢霁庭险些被她给说懵了,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她之所以这么说,就是不想再找钱给他。
哪怕他心里很清楚,那粒金锞子买下这些东西后,还有不少富余。但以他的修养,他实在说不出让她再找些钱给他的话。毕竟她们一家今日确实帮了他许多。
谢霁庭于是把路让开,客气地送了他们离开。
扈大娘一家四口回家后,扈珍儿见她娘满脸喜色,忍不住道:“娘,您也太黑心了些,谢大哥那粒金锞子买咱家那些东西,最起码还能剩二两银子,您竟然就找了他十几文钱!”
扈大娘顿时生气了:“你这个死丫头,胳膊肘儿怎么净往外拐呢?咱们一家在那儿帮他收拾屋子修补门窗的忙活了半天,怎么就不能收点辛苦费了?还有,你才刚认识人半天时间不到,就谢大哥谢大哥的叫上了?”
扈珍儿脸色微红,起先她看谢大哥满脸脏污,也有些嫌弃,可后来收拾屋子时,谢大哥擦了把汗,露出了半边真容,她险些就看呆了。那般俊美的容貌,再加上那一身矜贵的气度,足以说明,谢大哥被流放前肯定是个贵公子。若她能嫁与他,而不是嫁给村里那些糙汉子,那她真是做梦都要笑醒!
扈大娘见女儿一脸思春模样,便懒得搭理她,只扭头交待儿子扈才宝:“那小谢一出手就是一粒金锞子,指定还有不少身家。他初来乍到,得添置不少东西。明儿你带他到镇上去转转,也好再挣些辛苦费。”
扈才宝嘿嘿一笑:“您就放心吧,明儿我准给您再挣一粒金锞子回来。”
一旁扈家家主扈德民抽着烟袋,插了句嘴:“也别做得太过分了,万一是个有来头的,就麻烦了。”
“嗐,爹您就别瞎操心了,他要是真有什么大来头,还能被发配到咱这地界儿上来?”扈才宝很是不以为意,又道:“再说了,对他们那样的公子哥儿来说,几粒金锞子又能算得了什么。”
扈德民敲了敲烟袋,没再说话。
这厢,谢霁庭看天色晚了,便尝试着煮了一锅青菜粥,虽然青菜煮得发黄了,粥也有些煮糊了,但他们兄妹三人一路流放,现在正是困顿饥饿之时,便将就着一人喝了一碗。又烧了两大锅水,好好洗了个澡,换上新衣衫,才各回房间睡了。
谢馨如睡的是左侧侧屋的土炕,谢鹏锐睡的是右侧侧屋的床,谢霁庭则用拆下来的破旧门板在右侧侧屋里拼了个铺板,铺上稻草,再垫上棉被,一半垫在身下一半用作盖被。
头顶是简陋的茅草屋顶,身下是微硌发硬的地铺,耳边是二弟的呼噜声,鼻间是沾染了泥土的稻草气味,此种经历,谢霁庭此生从未有过。
此时此刻,他很疲惫,他知道自己急需好好睡一觉来恢复体力,可他却久久无法入睡。
窗外月光洒进一片银霜,透过窗户纸,映射出一块块银斑,乍一看去,像是一朵朵盛开的桃花,那一朵朵桃花汇聚到一起,竟变成了一个灰衣褐裙的明艳女子。
谢霁庭一时间竟不知这是睹物思人,还是因人幻物。
他从未想过,此生还会再见到她,还是在他流放边关处境极为窘迫时见到的她。
他亏欠她良多,理应好好弥补她。只是他如今这境地,自身也难保,他目前唯一能做的,是离她远远的,不给她带去任何麻烦……
村长家,被误认为是村长儿子的郑方,也就是韩峻的手下,一直等到天黑也没等到谢霁庭过来替他二弟出头。
老大吩咐他过来给谢霁庭一个教训,他心想着,自己也是有原则的人,不能随意打人,便故意让村长给谢霁庭分了一间不能住人的破草屋。对于这种京城来的公子哥儿而言,定然接受不了。
等他过来找村长闹,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揍他一顿了。可没曾想,来的不是谢霁庭,而是他的二弟谢鹏锐。
没办法,他只好先把谢鹏锐狠狠揍了一顿,想着等谢鹏锐回去,谢霁庭看到弟弟被人打成这样,肯定会过来大闹一场,到时候他就能完成老大的嘱咐了。
可他从下午一直等到天黑,也没等到谢霁庭过来。
他想,谢霁庭之所以不过来,要么是他和他弟弟感情不咋地,要么是他心性过人,能忍。
不管是哪个原因,今日都教训不成谢霁庭那厮了,只能先回去跟老大告声罪,改日再另想法子。反正谢霁庭迟早要到军营服役,到时候还怕拿不到他的错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