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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番外:假若来生再相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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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小时候卿玉喜欢找姜容拌嘴,是因为卿玉年纪小,觉得姜容和她有婚约,是一个特别的人。

    慢慢地长大,真正地了解了婚约的意思,姜容将会成为她的夫君,卿玉忽然觉得心里不大畅快。

    一想到姜容是未来夫婿,卿玉就觉得浑身不痛快,恨不得给她那个好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般的老爹两拳。

    造化真是好笑。

    安排了季小姐出现,代替她成为姜容的妻子。

    以为和姜容一生一世不会再有联系,它便安排他搭救了命悬一线的她。

    卿玉受了姜容的恩德。

    姜容不谋施恩图报,她知道,他只是单纯喜欢她而已。

    对于姜容来说,这一世最大的圆满应该是娶到她,她知道。

    被拒绝一次后,姜容非但没放弃,反而坚持不懈地缠着卿玉,软磨硬泡,磨得卿玉耳朵起茧子。

    若不是姜容身边没有过去狐朋狗友在,卿玉必然觉得是那些人给他出了个烦人的主意,她甚至能想象到那些人用不三不四地语气说:“这就叫痴女怕缠郎嘛。”

    卿玉坚持拒绝姜容,理由依旧是姜容的正室夫人季小姐生死未卜,姜容转眼娶了她,于理不合,而且未免有些薄情寡义。

    从姜容重遇卿玉那天起,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用转眼去描述,其实有失妥当,好像真把姜容说成了一个喜新厌旧的薄情人。

    不过,姜容不生气。

    因为,说他的人是卿玉啊。

    卿玉这么考虑,恰恰说明卿玉是明是非懂礼义的名门小姐。而且,卿玉低估了他。

    如无意外,季小姐应该早做了枉死鬼。

    洞房那晚,季小姐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原来,到姜府上来趾高气扬吩咐他的那丫鬟其实就是季小姐。

    她因着一张脸看中了他,活生生拆散两小无猜的卿玉和他。

    姜容恨透了季小姐,即使每天扇她两耳光也解不了气。何况,他非但不能每天扇她两耳光,还得不时见证这泼辣女人撒疯。

    平江城破那日,姜家阖府出逃,季小姐跟着姜容。

    人流稠密,姜容挤在人群中悲哀地发现自己完全是随波逐流般做不得主,只能随着人流飘来荡去。

    也在同时,姜容计上心来,故意带着季小姐和姜家其他人失散了,再趁着季小姐不注意,毫不犹豫地将她抛弃。

    同一天,姜容重逢司卿玉。

    是上天的无上恩德,姜容感激地想,上天做主让他在结束晦气的时候,送来了好运。

    季小姐是晦气。

    卿玉是好运。

    晦气看中了姜容,姜容从始至终喜欢好运。

    又过了两年,姜容和卿玉依然没收到和季小姐相关的半点消息。

    卿玉自感孤身寂寂叔,姜容待她体贴入微终年如一日,不免动容。

    即使仍旧不喜欢姜容,卿玉却确实有过考量,动过和姜容配婚的心思。

    她不爱他,但嫁给姜容,似乎是动荡年代里一个不错的选择。

    八

    在临安的第三年盛夏,初来时栽种在院子里的苗儿长成了一棵约莫碗口粗的小树。开出花来,雪白雪白的,稀疏零落开在枝头。

    橘子花浓郁的香气直入肺腑,卿玉闻着清香,心醉神迷地闭上了眼。

    初到临安时,捡着这棵苗儿,不知道是什么品种。

    等了一年,等了两年,等它终于开出了花,白净芬香的橘子花。

    竟是一颗橘子树。

    再过几个月,这棵橘子树花虽然不会开得亭亭如盖,但是会结出黄澄澄的果实。姜容似乎能够想见那番场景了,油亮亮的小橘子挂在枝头上,宛似可爱可怜的小灯笼。

    到秋天的时候,往小橘子的枝干上系上大红色绸带,往院子里、屋檐下都装点上喜庆的大红绸带,构建出喜气洋洋的氛围。

    姜容情难自禁地想,届时卿玉会穿着红嫁衣,站在小院里,就在这棵果实透亮的小橘树前,吃吃地笑了。

    卿玉说过了,若是今年立秋过去还没有季小姐的消息,她就嫁给他。

    这回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因为,季小姐不会出现在这里。哪怕她活着到这儿来了,姜容也只会让卿玉看见季小姐的尸体。

    快近立秋之时,姜容意外得到了父亲大人托人送来的密信。

    姜容展开信,不看不打紧,一看魂也吓得飞散九天。

    信上说,父亲投降北兵,受头儿赏识,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

    “为父悉心探听,才知我儿在临安城中……临安,弹丸之地也……我儿宜当收拾行囊,速速出城,投奔为父主帅帐下……”

    信上还说,大梁是强弩之末,北兵攻下都城临安城近在朝夕,为免姜容被兵士误杀,要他赶紧出城,投奔父亲大人供职的将军帐下。

    姜容看得汗毛倒立,读完信便将它掷于火盆中,亲眼看着烧成灰。

    婚期定在立秋之后的第三日,照情势来看,是无法按期完婚了。

    可生死存亡之际,哪顾得上完婚呢。

    姜容急忙忙告知卿玉,赶快收拾行囊,翌日天放亮便出城。

    卿玉却置若罔闻,动也不动一动。

    “卿玉,为何不收拾行囊,你要等北兵攻城进来不城?我父亲虽然在北兵那儿做了个小小的官,可朴刀却不长眼呐。”姜容急得上火,却见司卿玉发愣似的立于原地。

    卿玉平静的面容上挑起一丝漠然的疑惑,“姜容,我们去哪儿?去北兵那儿做百姓吗?”

    姜容沉默了,默然半晌,道:“我们当然是去寻父亲的庇佑。”

    “不,我们不是去寻你父亲的庇佑。我们出了临安城,到北兵那儿去,是为了苟活,苟且偷生。”卿玉语调徐徐缓缓,却如刀如刃,把姜容想了半天才想出来的好话划碎。

    “卿玉,你不肯走是不是?”姜容按住卿玉的两肩,急切地问,“我问你,你走不走?”

    “你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卿玉扫了眼四围,眼中露出仿佛是怜悯是讥嘲是感伤的复杂神情,“你觉得呢?”

    一切尽在不言中。

    “卿玉,一旦临安城破,北兵涌入城中,势必烧杀抢掠。莫说你生就了几分姿色,即使你是个无盐女子,那帮禽兽也不会放过你。”

    “卿玉,你若不走……”姜容按在卿玉两肩的手陡然爬上了脖颈,他的手掌宽大,虽然不至于拧断卿玉脖子像折树枝那样容易,但是稍一用力就让卿玉的脸色涨得紫红。

    “与其让你被北兵次第羞辱,不如我现在就杀了你。”披着人皮的禽兽颁布下最后通牒。

    九

    姜容终其一生也没能娶到司卿玉。

    威胁要杀卿玉的那天,到最后,姜容没能下得了手。

    倒不是因为姜容突然良心发现,心慈手软了不舍得,而是姜容认为即使临安城破,只要抢在大部队之前进城,赶到这间小院里,依旧可以保全卿玉。

    季小姐是季小姐,司卿玉是司卿玉,不可以等同而论。

    季小姐对他甩一次脸色,他心头上便歹毒地咒骂,季小姐赶快去死。

    可卿玉冷睨着他,挑衅地讥嘲,“你要苟且偷生,去做寡廉鲜耻的叛民,那你便去吧。”他也只恼怒了一瞬。

    他权当卿玉没见过风浪,把她自己想得太高尚,审度不清形势,死要面子活受罪。

    卿玉的固执,他早前便领教过了,她可是退婚之后,数年都未许人家。

    反正,到临安城破那一日,真到生死关头了,卿玉身为一个女子,一个人,势必会产生对死亡的恐惧。

    他再及时出现,解救卿玉于水火之中,也不失为上策。

    唯一遗憾的是,他在卿玉面前暴露了一直藏得很好的残暴本性。

    罢了罢了,父亲已经在北兵那儿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官,改朝换代之后,姜家仍旧屹立不倒。

    而卿玉已不在是知州的女儿。

    她是个需要他照顾的弱女子,仅此而已。

    姜容没想到临安城破前,临安城里的参知政事带着八岁的小皇帝偷偷跑出了临安,沿着海路一路南逃。

    临安城数以十万计的臣民跟着天子向南流亡,里面就有那个弱女子,司卿玉。

    这次倒幸运,没有在逃亡路上昏过去。

    卿玉跟着天子到了南海一个叫崖山的地方,北兵将皇帝和他的臣民围在了崖山之上,视他们瓮中之鳖。

    姜容在衣衫褴褛的百姓里一眼看见司卿玉,她收拾得干净整洁,不像个难民样子。

    姜容扬起了唇角,女人嘛,都是爱漂亮的,她还爱漂亮,她不想死。

    他是那么认为的,却不知像司卿玉这般自尊自爱的女子,是在维系临死之前最后的体面。

    “卿玉,到我这边来,你是我未婚的妻子,他们不会为难你的。”姜容冲着人群喊道,他觉得他现在在卿玉面前,像普渡众生的佛。

    其他人他管不着,他管司卿玉一个人便够了。

    卿玉直视姜容,一身浩然正气,“我不过去,我不是你,我做不到问心无愧地在异族的统治下,卑躬屈膝,婢膝奴颜。”

    她就站在人群里,而人群已像羔羊似的被驱赶到了悬崖上。北兵围住了三面,理所不能及的那一面是悬崖下的大海。

    “卿玉,你真要死不成?”姜容心中起了一丝很不好的预感,淡定不得。

    正在此时,参知政事绑着八岁的小皇帝,退到了悬崖边上。他捂着脸,一声悲戚地干号,胸腔肺腑都似乎在颤动。

    这一声,如鸟之将死的哀鸣。

    参知政事背着小皇帝,纵身一跃,跳进了怒浪翻滚的大海。

    臣民们目瞪口呆地目睹这一幕,登时骚乱起来,声如沸鼎。

    紧接着,须发皆白的老儒生放声嚎啕,口中喊着含糊不清的话,丢魂落魄地冲进了海里……一个又一个,大梁的臣民殉了他们的国。

    卿玉不忍相看,合上了眼,复又睁开,只觉万念俱寂,“姜容,我以前只觉得你没出息,求着我娘去退婚。”

    她一直没说。

    明白了婚约是个什么意思以后,卿玉一直想方设法和姜家解除婚约。

    季小姐看上姜容来司家威逼利诱退亲,正好被她当作一个契机,就势去解了婚约。

    “现在才发现,原来你既没出息,也没骨气。”卿玉神色平淡到冷漠,转过去,跑得又干脆又轻快,像去奔赴一个光明磊落的世界。

    他们不是一路人。

    没有出息勉强能够忍受,没有骨气却无药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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