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不用下山除鬼的时候,观中的日子还是十分清闲的。
云遮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打着哈欠扶着腰慢悠悠往食堂方向去。
沿路碰到好几波早练完毕,脑门亮晶晶浑身汗涔涔往食堂跑的年轻弟子。
云遮一边沉稳微笑同他们点头打着招呼,一边暗爽:果然还是当掌门好!再不用受这种天还没亮就要起床,一直操练到中午才能吃饭的苦。
每每回想起从前那在清甜睡梦中被师傅揪着耳朵疼醒的感觉,他都止不住地想打个哆嗦。
晃悠到食堂却没看到那个打眼的白发少年,也没看到玄缨。云遮摸了个馒头往嘴里一塞,再拿了一个馒头和两个肉包揣在手里,又晃晃悠悠出去了。
早练的操场离食堂很近,大约半里路程,所以尽管款款踱着步子,但云遮身高腿长,不一会儿便就到了操场外缘。
所谓操场,其实就是一处宽阔山坪,中心最为平整的位置用四方的围墙框了起来,做为弟子们早练的场地。
在此早练的都是观中未满二十的年轻弟子以及入门未满一年的新晋弟子。这是五道子定下的规矩,说是修道之人,首先便要强身健体,为日后修行筑好稳固根基。
这话,云遮其实是赞成的。只不过每日寅卯交接之时便就要起,比鸡还早,未免有些违反常理,也委实过于激进了些。
云遮曾在刚刚当上掌门之时试着提出过建议,看能否将早练的集合时间往后推迟这么一个时辰,弟子们便能多睡一个时辰。只因他深受其苦,便想着为后辈们载颗树,让他们乘个凉,也算是他这个新晋掌门一点小小心意。
不过自然,遭到了五道师祖一个白眼加“你懂个屁”的无情驳回。
所以这个规矩,在五道子的铁腕铁拳之下,至今依然严格执行着。
而玄尧年方不过十五,又是新入门弟子,自然不能例外,甚至还是重点监察对象。
昨日在应允玄尧拜入云遮门下之事之后,五道子便足足叮嘱了云遮五遍,务必让玄尧每日按时参加早练。且在云遮再三表示知道了的情况下,五道子还是以一副十分不放心的表情又去同玄尧单独说了一遍:“你师傅虽然是个靠谱的掌门人,但在有的事情上却又是个极其不靠谱的,你身为掌门首徒,必得做出表率,首先便是这每日早练,切切重视。”
而玄缨虽然不是新晋弟子,但是因为年岁尚小,将将十七的年纪,自然也是要每日按时早练的。
所以午饭时间没在食堂见到那两个孩子,云遮便特地晃来此地看看。
靠近操场围墙,就能听到一些刻苦勤奋的弟子在里头嘿咻嘿咻打拳的声音,还有零散跑步的脚步声和一些其他零零碎碎不知在做着何种锻炼活动的声音。
人似乎还并不算少。
云遮默默颔首,内心油然而生一股敬佩之情。
想当初,掐着点儿下课往食堂跑的弟子当中,他必然是气势汹汹冲锋陷阵在最前线的几个领头羊其中之一。
所以在看到在诺大的操场边缘,尽管脸憋得通红,却还在一丝不苟扎着马步的玄尧之时,云遮几乎要忍不住为他鼓掌了。
我竟然会有如此靠谱的徒弟?
云遮简直有些难以置信,想了想,心道,这大概就是物极必反吧。
昨夜,玄尧白白净净从浴房出来的时候,已快寅时了。
云遮把他领到西厢的卧房,插上烛台,铺好床褥,特地交代免去他第二日的早练。
哪知玄尧却顶着迷蒙睡眼摇了摇头,“既然道观中的年轻弟子都是如此,那我定然也能做到。况且,我还是掌门首徒,虽然也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特别含义,但是总归跟别人不太一样就是了。而且我还是师傅的弟子,所以,更加不能怠惰。”
云遮立刻道:“你这都多少天没睡过一个整觉了?现下不好好休息,一会儿还跑去早练,是想一命呜呼算了?小命要是不要了?”
大约是已经没有什么力气站着了,玄尧坐到床沿上,微微垂着头,两扇眼皮都快要打不开了,却还是坚持摇了摇头。
云遮无奈,温声道:“阿尧,你能有这般进取之心,为师已是十分欣慰了。快些上床休息,这一觉随你睡到什么时辰。休息好了,再好好努力。乖。”拍了拍玄尧的头顶,不等他再做回应,快步退出房间,关上房门。
出了房门又在长廊站了一会儿,见房中烛光很快熄灭,云遮笑笑,穿过小院,往自己房间方向去了。
天尚未亮,云遮平躺在床上,双耳微微一动。
他听到极轻的院门打开的“嘎吱”一声,然后又“砰”地飞快合上。
“来贼了?”
云遮半梦半醒之间,立刻蹦出这个念头。
往上提了提棉被蒙住双耳,云遮囫囵翻了个身。“希望这位小贼,空手而归的时候不要太过丧气。”如此想完,沉沉睡去。
现在想来,当时他云里雾里以为的那个小贼,应当是偷偷去参加早练的玄尧。主要是一人独身在那小院住惯了,突然间多了个人,实在一时反应不过来。
云遮一边想着,一边啃完了第二个馒头。垂眼看了看手指上沾着的白色残渣,抽出一根洁白帕子仔细擦了擦,再摸出一张空白符纸刷刷几下画了一张引火符,往上一扬,幽蓝色火苗腾地蹿了起来,随后将帕子一抛,帕子触到火苗瞬间点燃,霎那间在半空中化成了一缕青烟。
随后提起步子,正要往操场中去,忽见五六个高矮不一的年轻弟子相互簇拥你推我搡朝玄尧走去,每个人表情都十分丰富,不过似乎……都不算和善。
云遮停住脚步,旋身到一颗大树之后,隐去身形。
“哎呀,这不是咱们的掌门首徒玄尧小师弟吗?”
几个少年七嘴八舌走到玄尧面前站定,忽然都闭住了嘴巴,只余正中为首的一高壮浓眉弟子高声说道。
玄尧收起马步,挺直身体,用衣袖擦了擦额上汗珠,正视那浓眉弟子道:“是我。我是玄尧。请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什么‘你们’‘我们’的,怎的这般没有礼数,懂不懂规矩啊?!”
浓眉弟子还未出声,他身旁一圆胖弟子便急不可耐嚷道,说着就要扬手去推玄尧肩膀。
看见那只胖手一抬,云遮眉头不由微微一蹙。
玄尧不着痕迹退后一步,避开那只胖手,随后拧起眉毛认真思索片刻,道:“几位师兄找我有什么事吗?”
云遮眉头又松开来。
圆胖弟子推了个空,略略尴尬地收回手,瞧了一眼那浓眉弟子,见他脸色已经有些沉了下来,连忙上前一步,“怎么?非得有事才能找你?”
玄尧摇摇头,“倒也不是。几位师兄若想同我聊天的话,可不可以稍等一会儿?我把这半个时辰马步扎完,再同你……几位师兄好好说话。”
圆胖弟子惊讶地抬起眉毛:“呀!这才不过刚入门派,就摆起掌门徒弟的谱儿来了?!”
玄尧歪歪脑袋:“摆谱儿是什么意思?我并不想摆,我要扎马步。”
“你!还扎什么马步!”圆胖弟子抬手指了指浓眉弟子,急惶惶道:“可知现下站在你面前这位是谁吗?就好意思在这摆谱儿!”
“对啊对啊。”“就是就是。”其余几人立刻默契附和。
浓眉弟子昂起下巴,十分自得。
“我不认识这位师兄,我也并不想摆什么谱儿,我现下只是要扎马步。”
显然,玄尧并不着急同这几位突然冒出来的师兄打交道,他的心里,此时此刻,满满只有扎马步,甚至在圆胖弟子说完之后,看都没看那浓眉弟子一眼,反而又后退一步,活动了一下膝盖,作势又要下蹲。
没料到玄尧竟然完全不接他的话茬,甚至自顾活动起来,圆胖弟子僵了一瞬,再偷偷瞧了一眼那浓眉弟子,见他脸色又垮了几分,也不管玄尧有无接话,猛然朝浓眉弟子张开双臂,夸张地比划道:“这位!可是我们一院精英弟子的头儿!玄字辈弟子中佼佼者!外号‘狂野雄狮’的玄野师兄!”
……狂野雄狮。
云遮贴着树干默默扶额,几乎都要念不出口这个外号。只能说,确实有些搞不懂如今的年轻人了。
而圆胖弟子一番慷慨激昂的介绍显然没有带动起玄尧的情绪,只见他明显带着一丝无奈神色,重新站直身体,随后轻轻点了点头:“嗯。知道了。”
圆胖弟子当即瞠目:“……知道了???知道了是何意?!我难道是在同你汇报吗你就知道了?!”
玄尧一板一眼答道:“你问我知不知道这位师兄是谁,我并不知道,然后你告诉我这位是……呃,野狮师兄,我便就知道了,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圆胖弟子愣了半晌,直到身旁玄野一声重重咳嗽才陡然回过神来,浑圆身躯抖了一抖,急忙再接再厉:“即便你是掌门徒弟,那也只是个将将入门的新人,怎就至于狂妄至此?话说你有什么实绩吗你就敢如此骄傲?”
玄尧如实回答:“没有。”
“呵呵呵就知道!”圆胖弟子夸张地笑了几下,继续逼问,“那你又凭甚目中无人?你可知道,玄野师兄尽管年纪轻轻,却是年轻有为,如今已有独自捕杀整整二十六只黑游鬼的辉煌战绩了呢!”
玄尧闻言,十分捧场地道:“是么。那这位玄野师兄可是十分厉害了。”嘴上虽在赞扬,却是略带倦色,无甚多余表情。
所以落到几名弟子眼里,马上变成了标准的阴阳怪气。玄野脸色明显更黑了几分。
云遮却晓得,这孩子其实当真如此觉得,也是真心实意在夸赞,只不过估计实在累了,没有什么多余的力气,这才稍显情绪低沉。而且,总算是把人师兄的名字念对了,也是不易……
这头,圆胖弟子还要再说,玄野忽然往前一步,一把拨开他滚胖身躯。圆胖弟子一个趔趄被推开到了一边,委屈地瘪了瘪嘴,却是不敢吭声。
见状,云遮双目微微一动,凝神看去。
只见玄野垂头紧盯玄尧,双眼一眯,“怎么?你竟连那黑游鬼都瞧不上眼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