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褚泽拉着应宝音从那听风斋离开,一言不发地坐在马车上,面上如同冷却后的岩浆一般生冷坚硬,心里却像是捅了马蜂窝一样嗡乱。
竟不知是该更在意应宝音找《谭明公游记》,还是气应宝音来书店却遇到那腌臜事。
应宝音没找到那本游记,心中有一些遗憾,又想到那黄/书,更是气的牙痒痒。
谁会两个人结伴来买这种书啊!不都是偷偷一个人买吗?老板对这些特殊客人到底有没有成熟的筛选机制啊!可恶!
眼看褚泽面色不虞,她也不愿意主动说话,只好掀开车帘吹风。
不曾想,马车转个弯,竟然又让她看到了三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咯咯直笑的小萝莉坐在一个黑瘦的男人肩头,旁边是一个长身玉立的病美人。这不就是元不仪那一家三口?
她连忙喊住百谷:“停车停车——”
车停下来,她去拉褚泽的袖子:“元不仪在外面,我们去找他谈谈吧。”
眼看褚泽眉头又要拧起,应宝音连忙解释:“我什么都没做,是巧合遇见的。你不想问清楚他到底要做什么吗?”
两人便下了车,走向元不仪。
不破正弯着身子让禾奴去摸架子上的挂的草编小老虎,微微侧头就看见褚泽和应宝音向着他们走来。
他轻轻把禾奴举下来,站在了元不仪的身后,“公子,褚家人来了。”
禾奴今日穿了一身粉嫩的小裙子,头上两个丸子绑了玉珠流苏。她一看到了应宝音与褚泽两人,小脸上马上堆满了不开心:“你自己有相公,为何总来缠着我爹爹。”
应宝音和这个小鬼头见过两次,每次都被她百般嫌弃。如今见她又是这样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便想故意气她:“一个相公哪够,我就是来抢你爹爹当我第二个相公的。”
小禾奴果然气疯了,跺着脚大喊:“不破!杀了她!”
褚泽脸色一沉,一个错步上前将应宝音护在身后,对元不仪说:“元公子,借一步说话。”
元不仪就笑着看他们闹,一句话都没说,牵着小禾奴的手转身上了身后的酒楼。
到了包厢,一行人都不先开口,只有小二进来问吃点什么。
应宝音本来不想出声的,但是看到小禾奴就像只愤怒的小牛一样瞪着眼睛看着她,反而激起了她的斗志。
“既然元公子选了这里请客,那我就不客气了。麻烦拿一下菜单……”
小二一愣,不知道菜单是什么,但是约莫着是想知道有哪些菜,便机灵地答道:“回客官,容小人给您推荐一下咱们店的拿手菜吧……”
他话还没说完,禾奴就尖叫一声:“啊,不准给她吃!”
应宝音底气十足地拿出刚刚花剩下的铜板,啪地拍在桌上:“我有钱,我说了算。”
禾奴气的跳下凳子,伸手去不破怀里掏出了一个鼓鼓的荷包扔到桌子上,“我的钱比你多得多!”
应宝音一把捞起那荷包丢到小二怀里:“给,她请客,就按照这个标准给我们上一桌菜吧。”
小二抱着沉甸甸的荷包,无措地愣在原地。
禾奴见自己落入这个坏女人的陷阱,崩溃地哭闹不止,扑到不破的怀里大哭:“呜呜呜不破,杀了她,快杀了她!”
元不仪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小孩满口打杀有什么问题,他放下手中的茶盏,嘴角噙笑问:“二位找我何事?”
他之前失口说出那杀妻之仇,就等着褚家的行动了,自然也知道褚泽派的人在打探禾奴的身世。
虽然是事关生死的秘密,但说了就说了,他倒也没什么可怕的。
褚家侠义将门,断是不可能逼着一个孩童去死。
若是褚家以此要挟他放过褚安,那就更有趣了。整个褚家都要和他共同背负这大逆不道的秘密,这心头刺便不是他一人的心头刺了。
无论褚泽如何算计,他褚家都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褚泽很是不喜元不仪这人,也不喜欢小小年纪就喊打喊杀的禾奴,他不愿过多纠缠,只问:“往事不可追,元家如今还想要什么?”
元不仪听他直接提要求,薄唇一抿就笑开了,笑的孱弱素白的脸上都多了些血色,他伸出细细的一根指头,颤颤指了指应宝音:“我家禾奴不是说了么,要她的命。”
褚泽面色骤变,浑身的肌肉一瞬间绷紧,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迫人的气势:“元公子慎言。”
应宝音却只偷偷翻了个白眼,这人从来不好好说话的。
元不仪满脸悠闲之意,仿佛在谈论闲事一般:“怎么,不愿意么?一个是你血脉手足,一个只是你买来的丫头。难道褚二公子偏就这样怜宠红颜,背弃兄长么?”
他正挑拨褚泽的怒气,冷不防应宝音在旁边突然一问:“有鱼么?”
可怜那小二抱着一袋银子被迫听一些客人之间的凶杀秘密,正要溜出去,听到应宝音这么一问,只好又转了回来:“有澄洲清蒸白鱼、糖醋鱼、干炸小黄鱼、鲫鱼豆腐汤。”
“那来个糖醋鱼。”
“好嘞。”
应宝音用手冲着元不仪和褚泽做了个请的姿势,“你们继续聊,我再想想要吃什么。”
元不仪瞥她一眼,又继续和褚泽漫谈:“或者,你愿意将这女子送到我府上,让我家禾奴日日鞭抽棍打耍着玩。禾奴解了气,我就松口放了你大哥如何。”
褚泽气极反笑:“元公子,我本不愿来见你的。我大哥清清白白,大理寺自有公断。虽不知你口中仇怨是否属实。但若真与我大哥有关,那必也是那家人先行了什么不义之事。如今反倒给了你要挟迫害的引子,真是可笑。”
这话好巧不巧触到了元不仪心中的痛处。
卢抚抚一个闺阁女儿能犯什么错?无非是被她父兄牵连才被发配流放。可是如果没有褚安这个死咬着一点点线索不放的人去查,怎么会害得卢家被抄家!
如今褚泽却来说褚安清白……
元不仪捏着茶盏平复心中的波澜,盯着褚泽看的眼睛像一条准备暗袭猎物的毒蛇。
他平静、清晰、又意有所指地问:“那你呢?你清白么?”
一瞬间,当时花铲刺破血肉的感觉浮上褚泽心头。
突然……
“有没有红烧肉?”
“啊?”被客人之间的针锋相对的言语吸引了注意力的小二冷不防又听到应宝音问菜,专业知识马上脱口而出:“有!咱们家的瓦罐红烧肉也是一绝,偎了笋丝鹌鹑蛋,那可真是酱香味浓,甜而不腻,入口即化的。”
“那再来个红烧肉。”
“好嘞。”
“应姑娘。”元不仪不悦地叫她。
屡次被她打断谈话,元不仪心中被冒犯到的感觉渐浓。他虽远居城郊别院,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但是手下也握着一帮忠诚的杀手探子,以杀伐取乐也是常事,无人敢这样三番两次在他面前放肆。
尤其是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
应宝音有褚泽撑腰,浑不怕他:“元公子也要点菜吗?”
元不仪嘴角勾出一抹冷笑,一双寒冰冰的眼睛像是要在她身上钻出几个洞一样:“若是以姑娘双目为丸,薄肉为馅,煮成一碗香汤蜜水,我或许会亲口一尝。可有这样的菜么?”
这比他前两次威胁要杀应宝音的话都要真心。
“你敢!”褚泽握紧拳头,蹭一下站起来。与此同时那黑衣小厮不破也切身上前,挡在了元不仪的身前。
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应宝音拉拉褚泽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冲动,又对元不仪讲:“这就是化解你口中不解之怨的要求吗?”
元不仪嗤笑一声:“我何曾说过要化解?分明是应姑娘一厢情愿追着我不放。我从头到尾想要的……”
他说着,那冰凉凉的眼神就瞥到了褚泽的面上。
“……都是褚安的一条命罢了。”
“无耻!”褚泽忍无可忍,劲拳带风,重重往前击去。不破竟也不躲,用掌心生生接住他的拳头,发力一扯,和他撕打起来。
方寸之间,桌翻盏裂。
禾奴吓得哇一声哭了起来。
元不仪对身边的打斗视若无睹,牵起禾奴的手就要离开。应宝音也不再管褚泽,连忙追过去。
“你既对发妻之死久久不能释怀,想必对她用情颇深。如今她死的悄无声息,女儿都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哪位,也不知逢年过节是否能拜祭。你都没有遗憾么?”
“褚安一条命给你了又如何,对你父女没有半分好处。可是你若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何不趁此机会讲出来,或许能实现呢?”
元不仪面上无悲无喜,只牵着禾奴的手拨开应宝音继续走,口中又轻又缓地说:“逝者已去,活人的心愿了不了的,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那禾奴呢!你不在意,禾奴在意啊。”
小禾奴听个一知半解,却敏锐地觉察到他们谈论的是和母亲相关的事。
人人都有母亲,她也想要母亲。
她小手微微用力下坠,牵着她的元不仪终于停住了脚步。
元不仪回头看向应宝音,眼睛里带了点探寻与好奇:“姑娘到底有何天大的神通,竟敢任意许诺?”
应宝音脚步一顿,又马上含糊地说:“我主要是有一颗真诚的,想解决问题的心。”
听她含糊其辞,元不仪就又笑了:“此心甚妙,若是能于掌中把玩,想必更能发现其中不凡之处。希望姑娘早日给元某这个机会。”
说完,再不与她废话,喊了一声:“不破!”就转身牵着小禾奴下楼了。
不破马上停住打斗,点脚飞身下楼,抱起小禾奴跟在他身后走了。
应宝音忙进去看褚泽。那元不破年长褚泽许多,身手了得,他离去时看起来并无大碍。可褚泽脸上却挂了彩,眼眶下有淤青,嘴唇都破了。
应宝音有些担心:“褚泽,你没事吧。”
“无事。”
“好,走,咱们回家。”
躲在一旁的小二见她们要走,赶紧凑过来,将禾奴扔出来的荷包递给应宝音:“姑娘,这钱?”
应宝音回头看屋内,桌子也翻了,屏风也倒了,茶盏也碎了。便将荷包里的银子又丢给小二看:“赔多少合适啊你看着拿吧。剩下的送到那个刚刚办了丧事的元大人家吧,有劳了。”
说完就拉着褚泽回家了。
回到褚家天色已晚,应宝音就拿着贝子之前给她上的药膏,借着昏黄的烛光给褚泽涂抹伤处。
她蘸了一点那透明的膏脂,轻柔地揉在他的眼眶下面,冷不防被褚泽一把握住了手。
“应宝音。”他低着头叫他的名字,声音中像是有暗夜中树叶摩擦发出的沙沙声:“你不要管元不仪的事情好不好?”
元不仪此人恣意乖张,绝非善类。
他从心底厌恶应宝音和元不仪接触,也不敢想应宝音为了打动元不仪会做什么样的事情。
但是现在的他又无法像从前那般狠着心威胁应宝音,只能软着语气和她商量。
“这件事情我可以自己解决的。你想雕刻就雕刻,想去逛集市就逛集市,想看书……就看书。”
“我会救出大哥,也会保护好你的。你信我好吗?”
应宝音握紧手中的药膏,看着少年带着伤痕的脸在烛光下影影绰绰,讲出的话也有些哀求可怜意味,心便软了:“好,我信你。”
她抬手,继续将那有些刺鼻的药膏,揉在少年的面颊和嘴唇上,心中的迷茫却渐深了。
褚泽想要的她就是一个应姨娘吧。
那她自己呢?她自己要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