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哑巴
九月。
海城。
许昭像往常一样,快速洗好两百多件衣服。
来不及甩干手上的水就往水禾市场后街跑,边跑边胡乱在身上擦了擦。
她熟练的爬上后街潮湿的围墙,走过一掌宽的墙头,踩着尽头破烂的琉璃瓦,爬上一栋两层楼的平房。
拍了拍地上的灰尘,双腿自然垂下,在边缘处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巷子里出现几个少年,十六七岁的样子,双肩书包单肩背着,烟在指尖夹着。
吞云吐雾,一脸混不吝,满满的社会气息,哪里像学生?
其中那个个子最高,皮肤透着病态白的男生更是其中翘楚。
许昭讨厌他们,最讨厌这个比她还白的男生。
经过许昭的时候,陈海朝她吹了个口哨对旁边的人说:“看,小哑巴又来了。”
“你激动个什么劲儿。”,张秉元撇了他一眼,“人家又不是来看你的。”
抬头看了屋顶上的小哑巴一眼,女孩儿十四五岁,皮肤白嫩,细眉杏眼,一看就不是海城本地人。
陈海长臂勾上张秉元的肩,又看了许昭一眼,“那你说她每天来这儿看的是谁?”
“川哥?”,说完他自己转头看了看走在后面的李骜川。
张秉元皱了皱眉,“你想死?”,把他搭在他肩上的手拿开,又拍了拍被他碰过的肩膀,“离我远点儿。”
陈海:“……”,偏不,又把手搭在他肩上了。
回头看了看李骜川,薄唇微抿,眉头微微蹙起,是他一贯的表情。
虽然认识这么多年,但此刻陈海还真摸不清李骜川现在什么情绪,所以他选择闭嘴。
快出巷子的时候,张秉元偏头问:“川哥,确定今晚不用我们过去?”
“嗯。”,李骜川薄唇微抿,淡淡嗯了一声。
看来是有分寸。
张秉元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那成,你自己小心点儿。”
他们跟着他去过几次码头,虽说没帮上什么忙,但接应一下也是可以的。免得像上次找到他的时候一样,混在死鱼堆里,浑身都是血,脸白的像纸,活像个死人。
走到巷子尽头,三个人分开,陈海和张秉元进到后面小区,李骜川进了水禾市场。
看着几个少年消失在巷子,许昭几步从屋顶上跳下来,跑着回到那个顶着一层蓝铁皮棚子的老房子。
还没进门就听见许水富粗犷的大嗓门儿,“许昭,夭寿的死丫头片子又死哪儿去了!”
许昭当做没听到,默默打开门进去。
“嗯?你个短命的又死哪儿去了?”,许水富见她进来,一脚踢在她腿上,“一天到晚就知道往外跑,老子养你干什么?赔钱货!”
许昭被他踢得膝盖一颤,往前一个阻趔,差点儿跪下。
“还杵在这儿干什么?”许水富瞪着一对牛眼,又踹了她一脚,“滚去煮饭!”
许昭扶着墙站稳,一个眼神都没给许水富,径直去了厨房。
许水富看她这幅目中无人的样子,怒火中烧,抬脚把地上的空酒瓶踢翻,往地上吐了一口痰,“死哑巴,真他娘的晦气!”
酒瓶子骨碌碌向外滚,被板凳腿儿截停。
许昭在厨房刨鱼,侧着身子,外面的动静听的一清二楚。
抿了抿唇,加重了手上刮鳞的动作。
不用猜也知道许水富今天输了不少,不然不会这么早回来,肯定是那些人知道他没钱可输,不跟他打了。
许昭刚把饭做好,许水富酒一瓶啤酒已经见了底。碗筷摆好,张莲才冷着一张脸回来,一屁股坐到一张三脚凳上。
许水富把脚从凳子上移到地上,看着她皱眉道:“怎么样?”
“输了。”
张莲黑着一张脸,拿起一双筷子,夹了一块鱼。
许水富眼睛一瞪,灌了一口酒,“又输了!输了多少?”
许昭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接下来还有一场大战,趁着他们还没彻底吵起来,飞快刨了两口饭,放了碗上楼。
“姓许的!”张莲一掌拍在桌子上,声音拔高,指着许水富的鼻子骂:“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哪天没输?我今天才输了两百,你呢?”
许昭下意识的想,两百,就是两百件衣服。
要是冬天的话,她一天都洗不完。
“两百!”,许水富摔了碗。
想到自己今天输的钱,他一掌拍在桌子上,“都是因为那个赔钱货,老子倒了八辈子血霉,花……生了这么个赔钱东西!”
“扫把星!赔钱货!!”
果不其然,隔着一层混凝土,许昭一只耳朵都能清楚的听见那些肮脏的词汇和摔东西的声音。
她面无表情的用从张莲他们被子上揪下来棉花堵上左耳,拿过床头封面泛黄的书翻开。
许水富不准她看书,这些书已经被他扔过很多次了,要不是她时不时捡一些可以拿去卖的纸壳打掩护,这些书一本都藏不住。
许昭手指在那些字上划过,神色落寞。
要是那些字她都认识就好了。
她塞着耳朵听不清,楼下的争吵已经升级,变成了打架。
虽说周围的邻居对张莲夫妇吵架打架这种事见怪不怪,但热闹谁都喜欢看。
不一会儿就有端着饭碗的大妈站在许家洗衣铺子前看热闹,但没有一个人上去劝架。
张莲跟普通的女人不一样,她力气大的很,扯着许水富的衣领和他扭打在一起并没有显出弱势。
“姓许的,老娘今天跟你拼了!”
看着里面的闹剧,一个穿着红色棉绸衬衫端着红薯稀饭的大妈说:“这两口子都不是什么好货色,迟早把家败了。”
“迟早的事儿。”旁边的人点头,砸吧砸吧嘴,“就是可惜了那个小哑巴,长得还怪水灵的。”
水禾市场的人都知道,这家人不是海城本地的,但搬来这里也挺久了,十来年了吧,带着个小哑巴。
刚来的时候在市场里面租了个摊位卖水果,生意一般。后来许水富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一笔横财,盘下了这家洗衣店。
附近有个加工鱼罐头的工厂,大概有两三百个工人,是他们的主要客源。
洗衣服价钱不贵,一块钱一件,生意倒也还可以。
刚开始他们还请了个帮工,一天五十块钱,和张莲两个人洗。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了许昭和张莲洗,再后来,就只有许昭一个人洗了。
张莲和许水富则整天泡在市场外面的棋牌室,到了饭点儿就回来,吃完饭又出去。
许昭不会说话,也不反抗,成天就在院子里洗衣服。一洗就是一两百件,冬天的时候一双手烂的流脓,就像泡烂了的鸡爪。
市场里的人虽然觉的她可怜,但也没谁真的可怜过她。
两口子之间的撕扯还没停,许水富踩到地上的酒瓶,一个没站稳,被张莲一巴掌呼到椅子上。
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剐了张莲一眼,一脚把酒瓶子踢到墙上撞碎了。
恶狠狠的对门口看热闹的人说:“看什么看,没见过两口子打架啊?”
“滚滚滚!一群三八吃饱了没事干!”
说完在地上捡了块碎玻璃扔出去,玻璃砸在水泥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就是,滚滚滚!”家丑不外扬,这一点张莲和许水富一样,跟着附和:“要看热闹回家看,要钻裤裆的赶紧回去,一个个的端着破碗堵在别人门口等着要饭呢?”
瞧瞧,这青天白日的说的什么话!
不过市场里的人都知道这两人的尿性,也没回怼,见打不起来了,各自端着碗回家去了。
有脾气大的,翻着白眼往门口吐了口痰。
横个什么劲儿,兜儿比脸都干净,说不定哪天就输得裤衩子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