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九十章-五月第二周
“念念是爸爸的向日葵。”
“爸爸是念念的太阳。”
“念念要和爸爸永远在一起。”
“爸爸，选他……”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被子上，暖暖的，谢唯缓缓睁开了眼睛。
天花板是雪白的，墙壁是雪白的，窗帘是雪白的，医院？
谢唯记得完全昏迷前，他被爆炸的碎石压住了腿，他怀里抱着那个孩子，静待死亡的来临。
很快，他就昏迷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救的，而那个孩子又是否活了下来。
当时的情况那么紧急，那孩子已经死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到这里，谢唯叹出了一口气，带着遗憾和难过。
谢唯坐了起来，手指碰到了什么，他转头一看，是一朵向日葵花灯，就放在他的枕头旁边。
不是别的花灯，就是半年前他在灯会上买给谢念的那一盏。
他伸手拿了起来，打开电，向日葵闪闪发亮。
那年正月十五。
“爸爸，抱。”谢念冲着谢唯张开双手。
谢唯没有犹豫就把人抱进怀里：“几岁了呀，还要人抱。”
少年窝在自己的怀里，眼镜滴溜溜地转：“爸爸说我几岁就几岁了。”
“那就永远十四岁吧。”做我永不会枯萎的向日葵。
谢唯想着想着，不禁笑了出来，可笑着笑着，他又哭了。
他想起来谢念的笑容，和那时释然的表情，他的念念，为了他，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
他从没有告诉对方要这么做，可在这短短一年里，对方的成长突破了程序的禁锢，突破了年龄的禁锢。
他不是一个十四岁的男孩，他是一个有思想有担当的男人。
有人敲了敲门，声音很小，好像很不自信。谢唯没有听见，他还握着手里的东西，盯着花花绿绿的彩灯看。
那人以为里面的人还处在昏迷中，直接推开门准备进来，一开门才发现床上的人已经醒了，瞬间就愣在了原地。
谢唯没想到有人会直接推开门，他抬头看，也愣住了。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看着，好像时光都暂停了。而他手里的向日葵花灯还在发光，闪耀着一抹生机。
眼泪还挂在脸上，一个三十多的人，被人撞见哭，难免有些尴尬。
可两个人没觉得这是尴尬，只互相看着。
看着看着，谢唯哭出声了。
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谢唯一次都没有见过，但谢唯知道，他是谁。
来人也没有了动作，保持着手抓在门上的样子，站在那里，不知道是进来还是出去，进来要说什么缓解气氛，出去又该找什么合适的理由。网上的攻略那么多，求和的，求情的，求爱的，求婚的，却没有一个能适用现在的场景。
“诶诶，堵门口干什么呢，医生查房了。”查房的白瑜拿着病历本，瞧着一个大活人堵在门口，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进去啊，愣什么神儿。”
男人这才找到了台阶下，顺势进了门。
“没什么大碍，就是营养不良，要补补身体。”白瑜把病历合上，“好歹也是进化人，身体怎么差成这样，多吃多睡多休息，很快就能恢复健康。”
“能不能开一点营养针剂，快速补充的那种。”男人冲白瑜说道。
“食补第一，食补为大，又不是吃不了，这世上这么多好东西，非要靠人工针剂吗？”白瑜很不赞同依靠药物的想法，“能吃则吃，能吃是福。小小年纪老想走捷径可还行？你也不小啊。”说完转身就走了。
男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谢唯却笑了，尴尬和悲伤的气氛消散了不少。
但谁都没有开口，谢唯倚靠在床头，男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就这么安静得待着。
病房里很安静，安静得听得见谢唯清浅的呼吸声。
过了半晌，还是没人说话。
谢唯看着面前的男人，眉眼处有几分熟悉，而后者低下了头，没有直视谢唯的眼睛。
“念念……”谢唯唤了声，思念和悲伤顺着喉咙从心里涌上来，让他说不出话。
虽然这人面貌有些生，但谢唯看着那双眼睛，他就知道，这是谢念。
有惊讶，有不知所措，有些许尴尬，有些许难过，也有些许高兴。而更多的，其实是庆幸。
庆幸什么呢，是庆幸谢念不会死，还是庆幸这世上，还有一个人，等着他回家。
谢唯叹了口气。
“爸爸，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疼了？我给你叫医生。”谢念着急地握住谢唯的手。
一别几月，他的念念已经是个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儿了。谢唯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眼前这个人。是依旧像以前一样，牵他的小手，吻他的额头，拥他在怀里。还是应该保持距离，父慈子孝，就像他是一路长大，终于到了不能再互相拥抱亲吻的年纪。
“爸爸，你别哭。”谢念抬手给他擦眼泪。
说点什么呢，好像又开始尴尬了。
“我……”
“你……”
“你先说。”
“你先说。”
“你先说吧。”谢唯擦擦眼泪。
让他说的时候，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他的程序变成了死循环，得不到最终的结论。
谢唯看他半天都说不出来话，问了句：“那我先说？”
“你不是……”谢唯有点难以说出下面的话，因为那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回忆。
“对不起，爸爸。”谢念低着头垂着眼眸道歉。
谢唯惊讶他张口就是道歉。
“为什么道歉？”他问。
“我撒谎了。”
“什么谎。”
“我并不会死，我有备份。所以，不是用我的命换爸爸儿子的命。”
谢唯握着他手：“因为这个所以道歉吗？”
谢念低下头去，不看谢唯的眼睛：“还有，没经爸爸同意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他很忐忑。谢唯那般喜欢十四岁的自己，他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接受现在的自己。或是连自己是谢念这件事都不能相信。
谢唯很惊讶他想说的居然是这个。他以为谢念会着急解释从头到尾发生了什么，他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他们又是怎么计划营救的，以及向他展现现在的自己有多厉害。都有可能，却没想到他一张口是为所谓的欺骗和改变自己而道歉。
“我知道应该先问问爸爸的，但我只有这样才能参加行动。”
以一个孩子样貌，会引起太多不必要的麻烦。
二十出头的青年模样，声音也好，样貌也好，变化太大了。唯有那双眼睛，那眼睛里的感情，是永恒的。
谢唯有很多话想问他，想问他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机器人的，怎么在外部给自己做了备份，又怎么联系上了杨沐一行人，怎么知道他在四零二旧址的地下研究室，又怎么在被周宴破坏掉之后，再次给自己备份，现在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面前。
但他最想问的还是，身为一个异类，他有没有受过排挤，被欺负，吃过苦。
他最想知道的是，他曾捧在手心的宝贝，这几个月有没有过得不好。
天下做父母的，大抵都是舍不得自己孩子受苦受委屈的。
“怎么变成这样了，跟我讲讲好吗。”
“嗯。”
杨沐再次醒来，是一个阳光甚好的午后。
这次床前没有人，不知道自己在那里，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出身军部的杨沐还是有些警惕的。他皱眉，试图坐起来，但身体乏力，胳膊上还输着液，挣扎了几下没能成功。
“醒了？”穿着白大褂的白瑜推门进来。
杨沐看着这个目测四十出头的omega女人，很疑惑。
“这里是……？”
“别怕，这里是我的私人医院，没人知道总局秘书处杨处长在我这里。你现在很安全。”白瑜走过来，把杨沐扶起来，“慢点儿，你刚醒。”
对方这么说，是对他的身份和他们去四零二的事情了如指掌了。
“您是？”杨沐问。
“白瑜，这家私人医院的院长。”她翻开手里的文件夹，“检查都做了，已经没事了。就是注意不要劳累，多休息，多吃饭。还有什么担心的？”
“我儿子……”
“姜艾慕是吗？”白瑜笑，“放学了就过来。”
“他们呢？！”杨沐没有明说他们是谁。
“谢唯在旁边的房间，比你醒来的早。另外一个自称宫铭的人，也在住院，他的伤最轻。”
“我们是怎么被救的？”
“是你大姐杨白鹤，救出了你们一行人。”
杨沐吃惊地说：“我大姐又回去救我了？！”
白瑜点头：“她不放心你一个人，把下属送到离岸桥附近后，又返回去找你。”
“那我大姐呢？我大姐现在在哪儿，安全吗。”
白瑜叹了口气：“这件事情等你二姐来了再说吧。”
杨沐心头有了很不好的想法，他大姐可能出事了。
“不过你不用担心，不是什么不可挽回的局面，只是我作为外人，不好跟你说太多。”
杨沐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沈沉呢？沈沉他……”
听见这个名字的白瑜似乎不太高兴：“在我家。”
“在……你家？”杨沐惊讶。
“许舒托我照顾他，所以我把他接到了我家。他没有外伤，在我家吃好喝好住得好，这个你放心吧。”
“为什么帮我们。”杨沐问，他不相信天底下还有敢跟行政局总局作对的人。
白瑜正色道：“许舒求我的，求我帮沈沉。至于你们，四零二的事情，虽然我不是直接关系人，但我也不是是非黑白不明的人。”
“至于我是什么人，至少不是坏人。不会把你们供出去的。”
“现在外面在到处抓我们吧。”杨沐说。
“还用说吗，你们四个胆子真大，临时组个队伍就能去四零二，也亏得背后的人心宽，不然你们能查到什么。”
“你不害怕受牵连吗。”杨沐看着眼前的女人。
白瑜淡淡一笑：“我要是怕，一开始就不会关注你们了。”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们去四零二，许舒告诉你的。”
“是。不过那时候我不知道沈沉的同伴是你，我只是知道沈沉要前往四零二。”
“沈沉他还好吧。”
白瑜似乎不愿多提他：“供吃供喝，他要是自己不想好，我也没办法。”
“这些先放下，身体都没养好，问起事情来到精神，不愧是总局秘书处处长。”
白瑜说完就笑了，杨沐也笑了。
“谢谢你。”
“不客气。其他的事情，等你身体养好了，再谈吧。不急于一时。”白瑜说。
“我怕多生事端。”
“不会的，外面已经乱了套，比起抓你们，他们现在更想解决的问题，是关于四零二的视频。”
“什么视频？”
“两段视频，每段三十秒，拍摄的是四零二研究所的外部和内部。”
“第一段视频是你的朋友，机器人朋友上传的。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军部没有马上派人去四零二，让你们有机会从里面出来。”白瑜说，“他截取了四零二主体外观的现在形态，做成三十秒短视频，上传在网上，给行政局压力，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那第二段视频呢？”
“第二段视频是我们发的。”白瑜从兜里拿出手机，递给杨沐，“不好意思，你大姐后来把硬盘交给了我们，就是你复制的四零二内部监控的那个硬盘。而你的机器人朋友也给了我们一些监控录像，取自发生爆炸的那个地下实验室。看看。”
是三个机器人拦住去路，试图攻击的影像。都是从地下实验室的监控录像里截取的。
“虽然我们不能证明这是在四零二，但舆论足够令总局谨小慎微，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杨沐问：“你们是什么打算？”
白瑜无奈地叹了口气：“先休息吧，跟你聊了这么多，不利于你身体恢复。等你再养个三天，三天后，我们面对面详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