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奇迹（三）
先锋部队狼狈地逃回主力军队，士兵们全身上下就剩身染血的便服。出于对军中舆论的考虑，阿加托克雷奉命带他们另寻他处进行休整，死里逃生的四台战装甲则正式归队。
一封封加急军报传来，实时更新的电子地图上红线迅速逼近，越来越多的观察哨被摧毁。
即便是已经火烧眉毛，诺仍稳坐钓鱼台，命令各部队分散兵力，继续以小队为单位进行毫无意义的广域攻击，边打边向东部转移。
辎重部队却只是原地待命，只对敌军的远程消耗进行防御。
如果是想拖延战事，那从结果来看收效甚微。
军中不免流言四起，先前满怀希望的将士也开始忧心。
事实上，提拉库萨方面也是乱成一锅粥。
国防部大楼里聚集着一批政府要员，在这里，前线的战争形势无法隐藏，被暴露在众人眼前。
几名算是政府元老级的人物已经几夜没能合眼，坚持要求国防部更换将领，至少重新从护安部手里拿回两个集团军的调兵权。
特别是在得知护安部首席放任布列塔尼亚军进入克里雅河绿洲，而没有在军事要地布置防线时，破口大骂诺“恃才傲物”。
克里斯蒂娜一边维护国家的正常运行，一边安抚元老们的情绪，忙上忙下地给各部门收拾烂摊子。
面对元老们的苦口婆心，克里斯蒂娜在坚持给予护安部极大自主权的基础上，迫不得已做出让步：一是调集预备第二集团军立刻赶往克里雅河绿洲山地设防，二是准备提拉库萨的群众疏散工作，做最坏打算。
“总统先生，我要去前线！”年迈的上院议长颤颤巍巍站起来。
克里斯蒂娜忙得不可开交，此时耐心已经快要耗尽，真想回头大喊“胡闹”，却瞥见上院议长那张怒容，心抽疼一下。
他与她，都是一样的。
“r02报告，布列塔尼亚军主力已经全部进入克里雅河绿洲区域，最近处距离您划定的军事红线仅剩五十公里。”频道里传来科斯特的声音。
诺打开手边的一个保险盒，狠狠砸向那枚红色按钮。
“以护安部首席的名义通告全军，命令辎重部队立刻向前线提供无保留的炮火支援，然后全速向东撤出克里雅河绿洲区域；命令未处于交火状态的部队按照预案与前线部队汇合，相互掩护脱离战斗后；所有人放弃全身负重，全速向东转移。此命令为最优先级，所有部队自接到命令三个小时内务必完成转移！”
“是。”科斯特没有对这样奇怪的命令产生半点质疑。
南边的枪炮声瞬间变得震耳欲聋。没了随身的警卫，司令不得不亲自巡视。一下车，旋即发现自己的一只脚踏进水里。
顺着水流流向往前看，见山壁上的一个小石缝里正冒出汩汩水流，应该是山顶上的冰雪融水。
奇怪了，现在可是深冬，哪来的融水？
司令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劲，正好附近有支特种小分队，就让他们上山去看看状况。
小分队离去不过一个钟头，就发来联络，报告说他们已经越过雪线，可是无法继续前进，因为“雪层在极速下陷”。
可以确定是大规模的雪层融化。
近几年的极端天气这么多，早就已经不属于科学能够解释的范畴了，前不久不就发生一起原因不明的地震吗。
司令没有去深究，让小分队绕开融化雪层下山。
通讯员一路小跑过来，慌张地说：“报告司令官，无法联系上小分队。”
“怎么回事？信号干扰？”
“不是。”通讯员答，“是单方面的通讯中断。”
司令隐隐约约有些不祥的预感，但现在没有时间去关系一支小队的安危了。“将目前状况通知防卫军指挥部，命令他们立刻结束战斗，准备撤退。”
“可是……”通讯员想提醒司令有皇室监督者的存在。
“我是第十区最高指挥。执行命令！”司令就差吼过去了。
通讯员连忙称是，又一路小跑离开了。
司令认定此事定有蹊跷，直觉告诉他这极有可能系关他十万将士的生命。
就算他丢掉这身军服，晚年在牢房里度日，也决不能让十年前的悲剧重演。
司令想起他来时的那阵眩晕，忽然有些喘不过气。
第十区防卫军指挥部。
先是敌军突然发起猛攻，然后有地方发生不明水患，现在司令又命令全军撤退，总参谋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快炸了。
溃逃的圣卢西亚军队就在眼前——在他眼里，分明就是升官的红地毯。
大好的机会，让他彻底红了眼。在获得监督者伊拜的默许后，参谋没有更改进攻计划，坚持追击逃军。
终于，山体没能撑住，山腰处的岩石缝隙逐渐连成一片。“轰”一声，水流冲破一块巨大的山石，巨大的撞击声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绿洲上空回荡。洪流泄出，带得周围的土层纷纷败下阵来。
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巨大的山石贯穿山脚下的指挥车，总参谋当场阵亡。命运没有再给他后悔的机会。
处在科里亚克绿洲中心的士兵们最初还以为是太阳雨，按照本国习俗，纷纷下车祈祷好运。直到混在其中的小石块砸破车顶时，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慌忙寻找掩体，可为时已晚。几声巨响，山洪挟着排山倒海的气势，从山顶奔流而下，涌向绿洲中心。
"砰、砰"士兵们端起手里的轻重武器，如雨的枪弹击碎袭来的岩石，却挡不住汹涌的洪水。
南北侧的山脉土层很薄，山洪没能演变成泥石流，但绿洲地区的排水极差，又因为是四周高中间低的盆地地形，水流一旦汇聚难以在短时间内退去。
"呜……呜！"
"救命啊，救命啊！"
一瞬间，惨叫与呼喊声此起彼伏地传递到天空之上，一个又一个人被活埋在了洪水中。
短短几分钟，周围就像凭空多了几条瀑布，从绿洲低地向两侧，水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很快就有齐腰深。若是单纯的河海湖泊到也不怕，可多股洪水从高处落下，水流湍急，在彼此的碰撞和交织中形成巨大的推力。多数士兵因为应对迟钝，有的甚至还趴在车底没能出来，他们惊恐的呼叫最终被大水吞噬，消失在滚滚的洪水中。即便是连滚带爬找到像车顶这样的高地，又不得不直面来自天上的“飞来横祸”。
在这样的力量下，人类渺小如蝼蚁，毫无反抗能力。只能任由洪流将自己卷起，带离地面。
在这沙漠腹地，顷刻间竟形成一片方圆近一万平方公里的湖泊。
绿洲东界，四台战装甲就站在一处山坡上。这里曾是大军驻扎的后方，现在却成了最前线、水患的边界。
两个集团军已经转移到绿洲以东，应急部队还为没及时撤退出来的殿后部队准备了大型橡皮艇，基本不存在生存问题。
阿加托克雷目瞪口呆，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前一秒还遍地都是凶猛的敌人，一眨眼就被大水冲刷了个干干净净。
山顶常年的积雪在这个深冬腊月全部融化，山头竟统一都矮了三四米，露出裸露的深灰色岩层。
恐怕只有神力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诺大声喊阿加托克雷的名字，把他从另一个世界叫醒：“命令……”
阿加托克雷一改刚才的不配合态度，立正站好。
“派出空中侦察力量对克里雅河绿洲进行持续侦察，随时报告异常情况；第三集团军分两路向山脉外侧转移，阻击敌人南北方向的援军；阿尔法突进师部随战装甲一师向西进攻；第六集团全军原地协助救援部队组织救援工作……”
“救援？咱们的人不都出来了吗？”
“营救被困的布列塔尼亚士兵。五六米的水深，他们已经丧失了战斗能力。既然如此，我们就应该遵守俘虏政策。”诺没有看阿加托克雷。
阿加托克雷这才明白战前诺从各州大量抽调应急救援部队的原因。
如此缜密的安排，仿佛他已经预料到这场大水的发生。
换言之，莫非是他一手导演？
阿加托克雷恭恭敬敬地敬个礼，转身离开去安排工作。虽然心中仍有许多疑问，但现在不是解疑答惑的时候。
走下山坡，他才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进攻？敌人都泡水里了，他要进攻哪里？
整个世界终于脱离了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大水净化了空气，碧空如洗，温和的日光洒向这片原本的绿洲。零零星星的，有湿淋淋的士兵从水里爬上来，闹得水面波光粼粼。
若不是救生艇那冲天的发动机噪声，竟会给人一种世界安静祥和的错觉。
阿加托克雷找来一件橘黄色的救生衣，想着去救援现场搭把手，就派人叫来第六集团军的总务长，询问能否打开下游水库的闸口。
总务长露出为难的神色，这让阿加托克雷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什么？下游水坝在两周前已经全部改造了！还是军研所的赫尔曼亲自监工？！
整日混在你们首席身边，竟然还有瞒着我的小动作。
前总统先生有些挫败感。
总务长给他看了施工图片。原本美观大方的雄伟工程被暗灰色混凝土裹住。单是水上部分，就能看出工程劣质之极，像极了一只丑陋的癞蛤蟆趴在白天鹅身上。
应该是要匆忙加高加固大坝。就直接在原闸口糊混凝土。虽然大坝主体部分明显厚实不少，但同时堵死船闸和泄洪口，使水库彻底失去了调洪防洪的的功能。
阿加托克雷一下火就上来了。
克里雅河大坝是他主持修建的。顶住各方压力，日夜操劳，耗尽心血，从实地勘察到大坝竣工前后历时十余年。大坝也不负众望地改善了克里雅河沿岸的民生。他也凭此当选联邦总统。可以说，大坝是他政治生涯中最自豪的政绩之一。
而今，在距离大坝设计寿命还有将近一个世纪的时候，就这么让人给糟蹋了。
战争损失事小，可破坏大坝带来的经济影响是长远的。
总务长一看情况不对，抓住机会一溜烟跑了。
阿加托克雷识大体，即便再不甘，大敌当前，由不得他去计较责任谁来承担。
救援车辆来来回回，车轮碾压过地面，留下深深的痕迹的同时，扬起的泥巴打在这个迷茫的男人身上。
救护人员的喊叫声，警报器里发出的蜂鸣声，以及那刺鼻消毒水味道全部冲击着他的神经。
这好像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但他的心脏却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仿佛有千百种情绪要从心底汹涌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