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身担所负
叶翩然走在路上,看见灯光下的父亲透漏出一种沧桑,她没有多说,快步走到门口,战战兢兢向里面看了一眼,问了声:
“爹?”
叶独桓示意她坐下来,叶翩然少有机会能和父亲单独聊天,一时间,却有些手足无措。
但叶独桓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内心波澜,背对她看着屋内挂着的竹林图。上面只是简单画了几只竹子,并未有过多装饰,他看也不看叶翩然,语调中夹杂着一些失望说:“听大坤说,今晚你闹出动静不小?”
叶翩然愣了愣神,嗫嚅道:“是付公子他挑衅在先"
“住嘴!”叶独桓没有理会叶翩然的辩解:“今晚之事虽不至于众所周知,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虽没有令付公子被官差押入大牢颜面扫地,可如此一来,我与付老爷之间难免生出嫌隙。”
听到父亲说这样的,一想到自己当时被付二球制住调戏,她感到又羞又气,难道自己生为女儿的清白,还抵不上所谓的嫌隙?她抬起头,抑制住微微颤抖的身体,对着父亲的背影凄声道:“父亲,女儿无知,不知家中倾注心力维护的水车,也包括女儿的清白,难道都抵不上所谓嫌隙吗?”
叶独桓转过身,目光如炬,犹如两根尖利的针刺着叶翩然,她看见父亲脸上就像是像奔涌的水流汇集与泄洪口,所不同的是,父亲脸上此刻汇集的是怒火,她看到父亲缓缓闭上眼,像是要抑制自己即将奔涌而出的怒气,睁开眼,叶独桓开始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冷肃道:
“大齐开国时,我们叶家先祖下的一只,也就是你的曾祖,从秀丽的江南水乡,离家,考取功名,担任知府,但命途多舛,在任最后一年,便身染恶疾,群医无策,很快撒手人寰了。”
“曾祖奶得曾祖同僚垂怜,在本府置下十亩良田,带着你三位太爷,相互扶持,一点点,将这十亩地变成了百亩良田,终是不愁吃喝了。”
“但到你爷爷这辈,族中不孝子频出,流连花街柳巷,沉迷走马斗鸡,更是有人嗜赌成性,将那家产倒卖一空,家中人才凋零,兜兜转转到了你爹我这辈。”
“我并没有什么过人之事,维持这份家业已是耗尽我这半生心血,如今你哥已中举,你你若是寻个人家嫁了便好,可这延州府,这么些年,崔家我们自是高攀不起的高门大户,秦家只有一个孤女,与你一般大,亦无适龄男子,只剩付家,虽然比不得崔家,秦家,但也算了却一桩人生大事。”叶独桓叹口气,看着叶翩然,期待着她的回应。
叶翩然第一次通过父亲的叙述窥探到家中的秘史,一时间竟然错愕在地,木讷地道:“可父亲,我虽不知崔家公子是何模样,但付二公子并非良人,难道我这一生的幸福,都要系在一个纨绔子弟的身上吗?”
“我也知道,付良才并不成器。”叶独桓没有理会叶翩然惊愕的目光,用眼神示意她,这并不重要,继续说道:“正因为付良才并非有心之辈,所以我才选择了他,你本性纯良,婚后必受他们家轻慢,付老爷那个小心眼的夫人好生厉害!我岂不比你更清楚?但只要你嫁过去,熬过初一,有了孩子,我们两家的家业便合二为一,这是付老爷无奈下像我建言,你知道我们家不容易,付家三代单传,到了付良才这里,不求高中状元,举人,就连守好家业都成了一种奢望,对我们两家而言,这都是最好的选择,无论是情感,还是利益,这也是你身为我的女儿,所背负的宿命吧。”
信息量对叶翩然来说有些大,她还在消化,父亲见她一时三刻不一定明白,但自己这个女儿一向是明事理的,他看着叶翩然,又看着院子里的樟树,自语道:“你哥哥奉宪,已是举人,今后无论继承家业也罢,为官一方也罢,如今虽不知他志向何在,你不比男儿,不出意外终其一生都在延州府这块地界上,既如此,为父为你能做的打算,也许并不是最令你舒心惬意,但却是令你今后衣食无忧的生活,望你体谅为父的一番苦心吧。”
叶翩然怔怔的望着父亲,竟不知自己该如何开口,她一直看不上付二球,但仅仅是因为自己的不甘心,不情愿,并不能左右很多事情,她内心忽然觉得很凄苦,像是被烈日晒开的花朵一样焉了下去,自己原以为是她自己承担着家里的家业,算账理库,打理上下,但是父亲却也得为这个家向更深的地方考虑,大家也许都没有错,不过是有各自的立场,只因她是叶独桓的女儿,而叶独桓是她的父亲,终究,她任由自己内心委屈的酸涩填进心里,感觉自己像是心里含着莲心一般,她不知怎得,想起顾悦毅在门前对她的笑容,此刻像漫天的乌云,撕开一道小小的缺口,令她不自觉绽放出一个微笑。
叶独桓觉得女儿应该是听进去自己刚才苦口婆心的一番话,也满意的点点头,看着窗外已是月上中天,忙催了叶翩然回房睡觉,等到叶翩然走后,他终于强撑不住,瘫在椅子上,不觉竟涌出一口黑血。
一夜无话,叶翩然想起昨天顾悦毅出手两次帮自己,让怜青备了米淘净,屏退厨娘鲁大娘,自己上笼蒸了米糕,上午打包了前往州府府衙。
来到府衙门口,看门的小吏见叶翩然只带了怜青,两个女子,忙问:“这位姑娘,你来府衙有何贵干啊?”小吏看着叶翩然清水出芙蓉的秀丽气质,有些入迷。
叶翩然行了个礼道:“差爷,小女子是叶家的姑娘,想找顾悦毅顾大人,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个忙对门房喊:“快,快去通报,有位姑娘找顾大人。”原本还有心思打量叶翩然的小吏,此刻却是整肃庄重。
叶翩然不明所以,越过公堂,内房顾风早已等候,他还是一脸煞白,脸上的神色带着不健康的病态白,拱手向叶翩然施礼:“叶姑娘,请随我来。”
顾风走路像一阵微风,不发出声音,像轻若无物般飘在路上,怜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许是我这副样子有些吓到两位姑娘了。”顾风听到怜青的动静,叶翩然赶紧给怜青递了个眼色,怜青略显委屈,但顾风没有回头,自顾自说道:“顾风随大人征伐讨贼,托大人福泽庇佑,在鬼门关捡回一条命,但却落下了旧疾,承蒙大人不弃,得以侍奉左右,还请两位姑娘不要见怪。”
“哪里,阿风,我就是觉得有点冷,你别见怪啊。”怜青大大咧咧回了句,一看叶翩然无奈的朝她摇摇头,吐吐舌头不再言语,倒是一说阿风,顾风的肩膀轻微抽了两下。
说完便行至门前,顾悦毅正在公案上看书,见顾风带着叶翩然和怜青进来,微微吃惊,手里的书直接扣在桌子上,忙起身迎接:“叶姑娘,悦毅有失远迎。”
“大人客气了。”她向悦毅施了一个万福,将篮子搁在中堂的案桌上:“这是我自己做的米糕,感念大人昨日出手相助。”
顾悦毅听到她这样说,脸上不自觉有了笑容,嘴角上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劳烦叶姑娘挂念。”
两人分主次坐定,顾悦毅才打开蓝花布盖着的米糕,一打开,一股清香一时间沁满鼻腔,他好奇问道:“这里面是加了什么,这么香?”
“桂花,大人。”叶翩然含羞道:“米糕耐放,想着大人可能城内各处巡视,所以做了米糕,桂花清香,略表心意。”
顾悦毅拿出一块米糕闭着眼细细嗅了下,睁开眼,一口将它塞进了嘴里。含糊不清道:“唔,好,好吃。”一口吞下,感觉喉咙似乎噎着了,旁边的顾风忙递了碗茶给他,就着茶水吞了一口下去。
“好了,好了我没事了顾风。”顾悦毅有点窘迫:“让叶姑娘见笑了,常年在外,难得吃到这么好吃的米糕,叶姑娘心思活络,手艺精湛,是我辈之幸。”
叶翩然看他吃的这么想,想着自己的手艺被他认可,又见他这样温柔的看着自己,羞赧道:“没事,顾大人不嫌弃便是了。”
顾悦毅还想仔细看着她,却看见外面的捕快夏亮哭丧着脸:“顾大人,顾大人,您快去看看吧,防卫司钟大人的马惊了,撞翻了城里西市王大妈的瓜果铺,王大妈拉着钟大人不让走,非得要个说法,知道您介意涉及官民纠纷的事,在西市没敢动,等您过去哪!”
顾悦毅叹口气冲着门口说:“那钟大人没赔钱了事,却等我去,这不像他作风哪。”
夏亮在屋外脸色更难看了,带着股哭腔道:“您刚来上任,正撞见钟大人白拿了个西瓜没给钱,您是说了他不听,一动手让自认延州府武艺第二的钟大人吃了个瘪,如今遇到涉及官民纠纷的事,您不发话,他敢动吗?”
顾悦毅竟有些不好意思,斜眼看了叶翩然一眼,叶翩然被他看的羞,忙半遮了脸,见此,顾悦毅才正色道:“得,那我还是走一遭吧,顾风,备马。”
“得勒,就在西市口,您骑马就到,小的接着巡街,往东边去了,大人您放心,咱巡捕房捕头裴大人也在呢,一定维护城东一方平安。”夏亮说完,也不等顾悦毅答话,自己一溜烟跑了。
“看来我该告辞了,就不打扰顾大人公务了。”说着叶翩然起身告辞:“大人万事小心。”
顾悦毅整整自己的官服,却狡黠的冲叶翩然轻声说:
“有叶姑娘挂念,遇上什么麻烦不能解决呢。”
从窗格洒下的阳光下,叶翩然只看见他阳关般灿烂的笑脸,她感觉自己总能看着他的脸,变得更开心一些,无论有多烦心的事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