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世间的伤痛

    有时候老天爷就是要逗你玩一下，把所有事情都搞得那么巧合，最后再告诉你不过是虚惊一场。

    我那天晚上从叔叔口中得知，跳河的是那个住在我家胡同最东边儿的许大强，说起来这又是一件心酸的事情。

    许大强是个酒鬼，他个子不高，死的时候四十来岁，说他嗜酒如命一点不夸张，不管我什么时候碰到他，他身上都散发着一股酒味儿。他眼睛永远都是红红的，头脑从来没有清醒过，他说话时，总给人一种舌头捋不直的感觉。我遇见他时，他总是在巷子里摇摇晃晃的走着。

    许大强的大女儿叫许菲，她和我同岁，我七八岁的时候，常去他们家玩，那时他二女儿还没有出生，那时他也还不酗酒，他还很年轻三十岁左右，他的脸是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个子小小的，看上去很显幼态。

    他会和我们一起丢沙包，踢毽子，那时候我还挺喜欢这个大叔的。

    据说他酗酒是在他媳妇儿生了她小女儿以后，许大强的小女儿和我弟弟同岁，有人说他因为生了两个女儿，计划生育管的严不准生三胎，因此他泄了气，开始一天天的借酒消愁，起初他还能干一点儿活，但后来每天喝醉，身体越来越差，想干也干不了了，于是家里地里的活儿，就都只能由他妻子一个人干。

    家里吃穿用度哪一样都离不了钱，于是她到隔壁村的砖厂去插砖坯，补贴家用。

    他们俩口子经常打仗，许大强会偷他媳妇儿的钱去买酒喝，她媳妇儿把钱藏起来，他找不到了，等他媳妇回家，他就和她大吵大闹的。

    有一次他趁媳妇儿不在家的时候，把收废品的叫到家里去，被子里的棉花被它掏出来，卖了一些钱去买酒。

    前两年我还听人说，他到小卖部偷酒被人抓住了。

    他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了，大女儿在外边上班几乎不回家，听说他媳妇儿和砖厂一个拉砖的好上了，那外地拉砖的把他媳妇拐跑了，小女儿也领走了。

    村里人是越来越看不起他了，除了他那两个酒友常和他混在一起，许大强的酒友其中一个就是许志平的老丈人。

    不知道是走到河边掉水库里了，还是觉得生活无望走上了绝路，反正他死了。我一直就觉得这样的人，活着真没意思，或许死了也是种解脱吧，我不知道她媳妇儿和女儿知道这个消息，心里会怎么想，她们会不会哭，会不会为他的死感到难过。人要是活成这样，真的就很没意思了。

    村里人都在背地里指责她媳妇不检点，许家很多人都觉得她跟男人跑了，真丢人。

    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那么想，如果一个男人一点儿家庭责任都不负了，整天只知道喝酒，为什么还要把这女人和他绑在一起受罪呢！

    有一些男人，和女人结婚后，仿佛结婚证上那个钢戳也同时盖在了女人身上。从此那个女人就成了一件属于男人的物品，男人可以不关心她，不疼爱她，生气可以打她，但她就是不能离开，因为她是他的。

    就像他从商场里买来的一件衣服一双鞋，只要他不扔掉，那鞋和衣服就永远属于他。

    多数的男人都是这样的想法，有些人是因为自己还爱那女人，这还情有可原。另一些则觉得自己的东西，毁了也不能给人。

    那些指责许大强媳妇儿做法的人，大概也是怀着这种心思吧。悲哀的是，骂许大强媳妇儿的还多数都是女人。

    说胡丽吧，她失踪的那个下午去了她妈妈的坟上，回家眼睛都哭肿了，他爸爸跑遍了整个村子，也没找到她，当然听说有人跳了水库，他也吓坏了，第一时间跑去看发现不是胡丽，才松了口气。他回到家正一筹莫展，想要报警的时候，胡丽自己从外边回来了。

    这件事儿对胡丽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听我妈说小月子也要在家呆够一个月才能出门儿，要不然会做病的，我想去胡丽家找她，和她说说话解解闷也好。因为这个我妈把我大骂了一顿。我当然很不服气，我很讨厌被人控制，于是我并不听她的，照样去找胡丽。

    那个月他爸爸告了假，一直留在家里照顾胡丽，我在他们家，偶尔我也会帮着做做饭，她爸爸还像以前一样会留我吃饭。

    我想我愿意同情别人，大概因为我吃过生活的苦。

    这要追溯到我爸刚查出食道癌的时候，检查出来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是晚期了，我那个时候十五岁，刚不上学。我爸住院的那一个月，我妈在医院照顾。我则留在家里照顾弟弟，我知道我爸病了，但并不知道那么严重，他会那么快死，更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当时我家很穷，据说我爸住院的钱，都是我姑姑叔叔拿的。我那时候会做饭，但是没钱买菜，我和弟弟每天都跑到拖拉机卸的土堆上拾铁，我们拿个蛇皮袋子去，用它装，但其实只能捡一点儿，不过我们每天都去捡一点儿，等收废品的来了，能卖一两块钱。一两块钱够一天的菜钱了，我们不买贵的菜，就买两块钱黄豆芽。黄豆芽是改善，平时还是炒南瓜多一些。

    那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想着填饱肚子。

    大概这么过了一个月，我爸从医院回来了，他是被叔叔背着进门儿的，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全身蜡黄，本就不胖的他，那会儿瘦的，可以清晰的看见他身上所有的骨骼了。

    后来听我妈说，因为已经没钱在治病了，医生说我爸那情况没法出院，叔叔背着爸爸，从医院偷跑的。回来的时候，他怀里还揣了一包没来的及输的血，我妈去叫村里医生帮忙输，因为医生不敢输，那包血最后扔了。那时候是三月，我爸死在了四月。

    有些事情在不同的年龄发生，感受也会不一样，爸爸的死对弟弟来说就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因为那时候他什么都不知道，我记得那次在地里，只有我和弟弟两个人的时候，我坐在田埂上一脸忧伤的问他，

    “你知道爸去哪了吗？”

    他朝我笑一下。

    “去天堂了！”

    我真想像他一样什么也不懂，那样我就也可以笑着面对这件事儿了，假如爸爸能活到我三十岁再走，我想那时我心里已经变的成熟了，大概也不会受到那样大的打击了。

    我爸死的那一天，我没有在家，妈妈在镇上给我找了份饭店的工作，我就干了一天，第二天一早叔叔就骑摩托车把我接了回来。

    路上叔叔没有告诉我爸爸死了，我想他是不忍心。我看着他通红的双眼，忧伤的表情，还有他一路的沉默，一种不好的预感开始在心上盘旋。

    我回到家看见那口黑木棺材时候，还是受不了那种打击。也许是第一次直面死亡，并且还是这世上唯一爱我的人。

    天，一下子塌了！这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会像他那样疼我了。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我对着棺材嚎了许久，直到昏过去，醒过来继续哭，不只是当时没有办法接受，很久以后我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我的眼睛就是那时候哭肿的。我还没来的及收拾心情，我妈让我去通知村里的亲朋，那时候天已经黑了，雨下的有些突然。天空中有闪电划过。

    其实现在想想，我会有些怀疑，四月里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雨，怎么还会有闪电。但我又觉得那记忆是清晰的，也许那雨是在我心里下的，许多年都晴不了。

    不知道许菲那时，是否和我曾经的心情一样，如果她也那样悲伤，我会为此感到同情。

    活在这世上的人，经历自己痛苦的同时，也观望着别人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