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被破坏的平衡
“所以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六小时后,暌违半年之久的皇宫宴会厅内部,难得以身着礼服、佩戴假面形象示人的奥德丽对带了假面和没带一样,无时无刻不在被衣物上或显眼或隐蔽的荆棘环绕剑盾纹样所出卖的爱维尔询问道。
依然是整场舞会所有女性目光焦点的黑发少年和尤里乌斯乍一听到‘杰特恩城’这个名字的反应几乎如出一辙。
她怀疑从她提及‘杰特恩城’到她邀请他一同前去的这段短暂间隙里,爱维尔对奥尔科特的敌意绝对超过了莉莉娅。
被这反应弄得有点心虚的奥德丽:“我知道那里也被称作‘爱之城’,但我只是陪他去拿个东西而已……没什么的吧?奥尔科特也说可以带上别人啊。”
还没回答愿不愿意被带上的‘别人’说不清是纠结还是怎样的瞥了她一眼:“……其实老师一直怀疑‘爱’的遗留就在杰特恩城里。”
他尽量委婉的解释:“与和遗迹一同被埋藏起来的‘智慧’遗留不同,‘爱’的遗留应该就在杰特恩城中央的位置,影响范围差不多把整个杰特恩城都囊括在内。”
奥德丽和他四目相对,觉得他好像挺期待说到这里她就会恍然大悟似的,“嗯……”
她虚伪的沉吟了一阵。
“既然位置都明确到杰特恩城中央了,为什么还只是怀疑?”就没人去确认一下吗?
‘爱’的遗留和‘智慧’的遗留相比也未免太没牌面了吧。
“……因为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没有需要利用‘爱’的遗留来作为材料的仪式。”权能所涉及的领域有所重叠的神明才能从遗留所在的那片空间里将它作为某件物品一样‘取出来’,人类想要利用它只能直接在遗留所在地要么施展法术、要么进行仪式,法术和仪式还都必须与遗留处于同一个领域才行。
‘爱’这条法则……说强不强,说弱不弱,但不作为精神系法师的对敌手段的话,需要利用那位神明遗留来进行的事情还真是一时半会找不出来,因此也迟迟没有人去进行下一步的确认。
他放弃了让奥德丽自己领悟的打算,低声提醒:“‘爱’的领域和‘欲望’的领域靠的过于紧密,一般来说是不区分的。”
就像‘太阳’领域的仪式和法术或多或少会涉及到‘光明’领域一样,‘爱’和‘欲望’也是一对互相缠绕、难舍难分的双生子。
所以这座‘爱之城’里的风气……
奥德丽:“……”懂了。
怪她太笨,不过爱维尔才给她解释着耳朵就又红了……
她绝不是想再欣赏会这上次错过了的景色,只是出于善解人意怕他尴尬才没有提醒他这点,把话题重新拐了回去:“所以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去。”/“去哪儿?”
二人一起看向和爱维尔近乎同时出声的那个孩子。
既然是化妆舞会,他当然也带着假面,但那在此世意外少有的、柔顺发亮的黑发和因身体原因白皙略带病色的脸庞在见过他的人面前实在是太过明显的特征。
奥德丽迟疑着问:“特里同?”
她没注意到自己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爱维尔迅速看了她一眼,因为那孩子已经拍起手,没被面具遮挡的下半张脸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是我哦,姐姐好厉害——!”
他看了爱维尔一眼,眨眨眼,可怜兮兮道:“以前我身体不好,都不怎么有机会出来玩的,今天好不容易好了一点……我知道哥哥他们也是担心我,但我真的只待一会,很快就回去,大哥哥大姐姐都替我保密好不好?”
熟悉的黑色看样子没能勾起爱维尔多少怜爱之情,他往特里同身后看了眼,半跪下去和他平视的样子还挺温柔,说话内容却十分冷酷的道:“你哥哥已经看到你了。”
话音未落,被他们三个不知不觉中从四人小组排挤出去有一阵的门罗已经利用这一句话的时间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行到弟弟身后,一手按上他的肩膀,奥德丽和特里同不约而同的抖了一下,后者是想到被抓回去的悲惨结果,前者则是回想起去年费尔顿学院入学当天被他守株待兔当场逮住的自己。
不过时隔一年,她已经不是会被抓去见爱维尔吓得瑟瑟发抖的自己了,跟门罗间也自觉算得上朋友,很快就调整好心态,作为早已逃离苦海的前辈给苦着脸的特里同递了块糖——
经过伦治村的洗礼,她发自内心的理解了随身带糖的必要:就算自己不吃,拿来哄小孩也是不分高低贵贱的大杀器。
出于亲身体会,她不觉得特里同一个小孩子落入魔爪后还能成功逃脱,只能爱莫能助的看他一眼,尽力给他争取点补偿:
“虽然大家在宴会上不怎么吃东西,但负责皇室舞会的大厨手艺还是很不错的,哥哥也是担心你才不让你出来玩,特里同是懂事的好孩子,让他给你拿点点心当赔礼就原谅哥哥好不好?”
哭丧着脸的特里同有没有体会到她的一片好心很难说,门罗倒是顿了顿,给了她一个合作愉快的眼神,投桃报李的,不仅没有针对这段时间的经历发表什么看法,还和爱维尔打个招呼就准备走:“姐姐说的有道理,哥哥现在就带你去自助餐台那边看看?”
他说的是问句,行动上却完全没有征求弟弟同意的意思。
……这迫不及待想走的态度会不会太明显了一点?
奥德丽看了一眼爱维尔,他倒对好友今天两句话没到就想告辞的态度没什么疑问:“伊莎贝拉……姐姐很喜欢吃草莓蛋糕,马文叔叔最擅长这个,你喜欢甜食的话,过去可以优先尝尝看。”
他对特里同说完、等到他点点头才若无其事的起身,又对门罗道:“难得你和弗里曼叔叔把他带出来了,就让他玩久点再回去也没关系。”
门罗不置可否,特里同倒是有些明显的愣住,被牵着离开了一段才回神。
“满意了吗?”门罗问他。
今年又不逢整,皇帝给自己过生日却突然爱热闹起来,还规定了‘假面舞会’的形式,他这个名义上的弟弟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见仁见智。
“父亲都什么也没说,我不过是想和‘哥哥’说几句话,又不是准备不认你,你这么紧张干嘛。”特里同小大人似的叹气,说的好像门罗把他带走是害怕自己哥哥的地位遭到挑战一样。
门罗给不怎么安分的弟弟投去一眼:“简简单单的作为萨克斯顿家次子活着才是对你最好的。”
在他看来,那个男人什么都没说反倒更该小心注意。
作为私生子的特里同一旦被放到明面上,继承权顺位仅次于伊莎贝拉,排在第三,这还是多亏了皇帝的叔叔伯伯和兄弟姐妹在那次政变和瓦伦公爵摄政的时候死的七七八八,乍一看离皇位并不远,实际上因为他天生体弱,魔法天赋极弱,在守护者存在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动摇到爱维尔的地位,就连皇帝,在此之前都没动过让宠爱的小儿子做些什么的心思。
弗里曼·萨克斯顿身为以一己之力将萨克斯顿家扶到公爵之位的传奇人物,十几岁时就为自己挑中了艳名远播的玛德琳娜·瓦伦作为妻子,素来以明哲保身以及听令行事两条准则为立身之本,这样的他突然一改往日作风,只能说明帝后间的关系又恶化到了新的地步。
“我反正活不了多久,比起当个让人想见时才从笼子里放出去看看、唯一的好处是笼子挺大挺舒适的的宠物,试试能不能当个人有什么不好?哥哥根本就只是不想在弟弟和朋友间做选择而已……”特里同用与他稚嫩嗓音不同的辛辣语调道,“啊,不对,应该说你能在明知道自己会选择朋友的情况下,尽量多的为这个假弟弟考虑,已经算这个家里对我最有感情的啦。”
门罗没有辩解,因为辩解在很快就会见分晓的情况下既单薄又没有意义。
他唯一做了的,只是在给特里同拿他够不到的草莓蛋糕时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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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特里同眼里对他没什么感情的萨克斯顿公爵只是在他跑到他血缘上的哥哥面前时看了他一眼,在他被名义上的哥哥带走的时候又看一眼,就懒得管他们接下来怎么发展了。
地位上是四人之下,实权方面则仅在皇帝、皇后两位之下的首相大人当下有更需要他关心的事:
刚刚年满五十二岁的皇帝陛下已经身体欠佳一年多了,大病没有小病不断,全然一副底子被挖空的模样,生命神殿也好、光明神殿也好,两位教宗对此都只能摊手摇头,先前还能用神术把症状消灭掉,从春天开始已经连神术都用的推三阻四了。
就算是魔法天赋远比不上妻儿的皇帝陛下也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他的生命力就像烈日下即将干涸的水洼,谁也不敢再去透支它为皇帝换取健□□怕皇帝一不小心就死在自己手上。
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已经咳嗽了快四个月,他这时倒不用担心妻子或她的爪牙谋害自己了,毕竟为一个看上去就活不了几年的皇帝沾上罪名怎么看怎么毫无必要。
他本身对自己身体一步步循序渐进的崩坏没起什么疑心,对着皇后疑神疑鬼也只是出于自身的不甘,但靠着娶了他的情妇、成婚以来不碰她一下、就连长子都是从别的女人那儿抱来换取到的信任为起点,目前已经在皇帝心中可信之人排行里荣登前三的弗里曼·萨克斯顿却需要给他另一个真相。
这一切麻烦的由来就在于除了皇后、他的妻子、靠着几十年同在一个屋檐下捕捉到蛛丝马迹的他以外,还有另一个人涉入到了这场心照不宣的游戏当中,打破了其中脆弱的信任平衡。
在皇帝又一次咳嗽结束后,大半时间里怀抱忧虑般沉默着的萨克斯顿公爵终于开了口:“陛下的健康不容马虎,听说爱维尔殿下新发现了‘智慧’的遗留,为何不利用它来进行一次结果占卜呢?”
他在天平的另一端放下了一枚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