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神的残渣
当天的晚餐食材是奥德丽早就准备好的格罗斯森林产的牛肉：作为曾发生过神战的地方之一，那里的土地浸润着‘生命’的神力，用那里种植的牧草喂出的兽肉对于初次食用的人有一定改善体质的功效，小孩子和老年人又是作用最为明显的群体。
哪怕莉莉娅有着上学期期末考核所获得的充裕学分，只要愿意，兑换一半换取就能超过领地相对贫瘠的男爵家族世代积累下来的财富——这种情况下他们最多流传个两三代，之后不是晋升，就是身死族灭——却还是听都没听说过这样的传闻，显而易见购买它需要的除了金钱以外，还有无形却又必不可少的地位。
她就像收下另一辆收割机一样、坦然的收下了这份礼物，只是在‘神战’这个词汇上略略倾注了注意力。
距今几十年以上的历史，她大都是通过学院为她们特别开设的通识课进行的了解，但涉及到神明、流传出去就会动摇到人心安定的信息却是大贵族通过一代代的延续所占据的无形资产中的一部分，来自他们的先祖对曾经历过、曾参与过的事件的记录。
孩子们只知道这样好吃的肉应该比他们以往逢年过节才能吃到的肉贵上不少，卡拉身为帝都市政厅下属雇员，尽管在伦治村待了大半辈子，还是隐有所觉的不安起来。
她亲手养大的孩子什么情况下才会这样自然的接受别人的馈赠……
“莉莉娅，”她趁着那位小姐一个人去洗漱的时候，拉住那个一年多前还在她面前没有一点秘密的孩子：“我知道你和休利特小姐是朋友，但是她毕竟还是公爵家的女儿，你确定要让她住在你原来的房间吗？”
卡拉可以昂首挺胸的说自己对得起自己肩上院长的职责，但拨款就那么多，孩子们一年年只多不少，院里的房间还能是什么样的？上下铺、木板床、整个房间连张桌子都没有、更别说灯了。
就算上了费尔顿学院后，莉莉娅每个月都会给她们寄来不少金币，但卡拉也只是用来每个月给孩子们吃上一餐肉，其他全部原封不动的收起来，更没想过给这幢房子来个整体的翻修，万一不幸有孩子得了病，也有钱可以医治——按照帝国的法令，具有治疗职能的光明和生命神殿必须为所有信徒免费提供医疗服务，但路上的花费总得自己支付，离她们最近的神殿也在帝都。
除此之外，余下的钱她还是想给嘴上、信里总是和她们报喜不报忧的那孩子留着，不管她是准备嫁人，还是有什么想要做的。
“就算你不放心村长提出的、让休利特小姐过去住的提议，还有附属在休利特家之下的杂货铺……我的房间也可以腾出来，我过去跟你一起，我们好好聊聊好吗？”
“没关系的，奥德丽和其他小姐不一样，她不会在意这些。”莉莉娅就像对此一无所觉一样，笑着安抚她，“我知道阿姨想我了，我也想您呀，但是奥德丽难得过来一次，我们间总有些女孩的小秘密，这次就让我们先聊吧？”
“莉莉娅……”卡拉皱起眉，就像没少被她训过的比尔见到这模样就想逃一样，莉莉娅想要转身离开的步伐也下意识顿了下，没有血缘却近似母女的二人对视一眼，长大后已经很少扮演不听话女儿角色的她心中一软，还是开口：
“奥德丽没有要我做什么，只是我想要为她做什么而已，您也看见了……世界在改变呢，被送到这里的孩子会越来越少。
“……支持我吧。”
良久，卡拉才道：“……你的头脑把你烧着了。”
“但是它会保护我的。”莉莉娅重新笑起来，从她腕中抽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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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娅从屋外进来的时候，奥德丽正坐在左边下铺的床上，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那与以往相比、略显毛躁的暗金色长卷发上：“……”
她真的没想到直接用魔法暴力烘干之后会这么麻烦。
“莉莉娅。”她略感尴尬的打了个招呼，“不多和院长阿姨聊会吗？”
她悄悄溜回来的时候，看到她们站在一起，还略带庆幸的想这下这副窘状说不定可以在被发现前解决掉呢。
棕发的少女摇了摇头，“我答应这次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
她走上前，从下意识躲了下的奥德丽手中拿过头梳，让她往边上侧了点，自己直接跪在床上，像小时候给妹妹梳头一样耐心的一点点理顺。
“我小时候去过一次戈罗山谷，你知道吗？这次的遗迹也是在那儿发现的。”
莉莉娅的声音淡淡的，从最开始把一切娓娓道来，奥德丽顺着她的话语去想象，也忘了被侍女之外的人梳头的不自在。
……比起那种熟练的职业感，莉莉娅的动作唤起了她对妈妈的记忆也是原因之一。
“我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以现在的年龄反推回去，那时候大概才七八岁吧，什么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很漂亮，就敢去接触山洞内部好像随时都会熄灭的光点，让自己的身体里多了一个……住户。”
奥德丽听到这儿，身体僵硬了下，当事人倒不为所动的继续着：“好在，那个光点是真的很虚弱，它只是灵魂消灭后留下的残渣，连意识都算不上，只能说是一点将熄未熄的灵性——多亏了它，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生过病，五感也变得灵敏，帮那时候还能下地种田的阿姨和其他人送饭的时候也越来越轻松。
“一直到魔力天赋检测的时候，它才再一次显示出存在感，所有人都对我说我的光系天赋很强，实际学习后，我发现光系魔法上我不仅总是学习掌握的很快，投入同等的魔力，就连导师施放的法术效果都远不如我。
“这时的我，对魔法和神明也有了些了解，开始怀疑它是不是与‘光明’有些关系。”
她说着‘寄宿在我身体里的好像是神明的一部分’这种话，语气却和之前一样平平淡淡，那缕被她握在手中的金发直到恢复最先的顺滑、柔软甚至都不曾被扯痛过。
“你和菲碧来见我的那次，不是看到我是‘光明’的信徒吗，其实我也才开始试着信仰祂不久。
“但是，那一次，我还发现了一件事——它似乎非常抵触一个人身上的气息，离她越近，它传递给我的敌意就越强烈。
“原来它之前没有反应，只是我还没有遇到能触动它的人。”
对这个‘她’指的是谁有所预感的奥德丽轻轻颤抖着，如她所想的一样，莉莉娅继续道：“本来随着时间的流逝，那股气息是越来越淡的，证明那应该只是频繁接触过才染上，一直到……期末考核的时候。
“我们分开了一段时间，她遇到了危险，我好不容易再次见到她的时候，那股气息甚至比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更加浓郁了。
“那时候，因为我刚刚唤醒它一次、使用它的力量剿灭了拜深渊教的一个营地，它对我的影响也更加强烈了，我害怕再和她相处下去会发生什么，只好和她约定冬季结束后的第一个假期再在对于莉莉娅来说最重要的地方、也是莉莉娅这个意识最强大的地方告诉她一切。
“上一次唤醒后，它给我留下了一部分的记忆，其中就包括那股气息的主人是早在深渊还蜷缩在大陆的另一端时、就已经远离所有神明、独自一‘人’在人群中流浪的‘命运’。”
从四岁开始缠绕着她的恐惧，第一次有人告诉她竟然有着实体。
“没有谁知道祂曾经去过哪儿，现在又在哪里，渐渐地，祂们都以为祂作为最孱弱的小弟弟已经被波及死在了某一次的神战中……帝国建立，光明、黑暗、大地、海洋、生命、死亡、审判、智慧、战争、雷电、爱、艺术，十二位主神里同样没有祂的名讳，一直到神明陆续消亡，统合了‘太阳’、‘热’、‘火’等诸多相近领域权柄的‘光明’找到了祂。
“一场只有两位神明的战争里，‘光明’陨落，只留下它的存在，而‘命运’就此再一次不知所踪。”
莉莉娅按着金发少女的肩膀，手中的梳子已经完成了它的职责、被放置到一边，她们互相都看不见彼此的面庞，“十二神都已经死了，世上唯一还活着的神祇就在你的身边。
“奥德丽，期末考核不是偶然，祂对你绝非善意，即使祂目前还没有行动，但‘光明’给祂留下的伤会渐渐痊愈，祂在你身上留下的气息有多浓郁……祂可能是你路过的侍从、商铺的店主、甚至街边玩耍的孩童，以不同的身份出现在你生活的一个个节点，但更有可能的是，祂就是你身边亲近的某个人，而且不在学院里。
“这是我最珍视的地方，是我的意识最为强大的地方，在这里的话，哪怕再一次唤醒它，我也能控制住自己不伤害你，上一次，它给我留下的记忆中没有‘命运’的脸和名字，但我们还有机会。良种选育开始后，老人和孩子也能吃得饱饭了；收割机真的推行，空下来的时间可以用来增加更多的收入；之后还会有更多更多的……
“我因为你开始梦想那样的世界，我的梦想在被你实现，我绝对不会伤害你，所以相信我……求你。”
说出最后一个词的时候，她弯下了腰，垂到奥德丽脸侧的鬓发上半还是最常见的棕色，下半却已是如同撷取了阳光般璀璨到近似于银的浅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