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见
总赶上了。
沈盈盈大大地松了口气,朝陆斌笑嘻嘻地说:“哎呀,别这么样嘛,我肯定不傻啊。”
陆斌今天依然带了伤,脸上阴晴不定,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还带着点煞气,微微垂下眼,眸色沉沉地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小姑娘。
只见她一边笑一边仰头看着他,漂亮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显然小脑瓜又在打什么主意。
她试探着伸了伸脚尖,然后小步小步地往里面挪。
陆斌不是没去过城里。
从前母亲还在的时候,他就经常去城里换东西,弄一些补品回来。他碰到过很多城里的孩子,可没有一个是像这陆春晓这样的。
陆斌就这样沉默地看着沈盈盈,看她一点一点地、成功地溜进了他的屋子里。
沈盈盈心中很是兴奋,内心有个小小的自己在尖叫:终于进来了!
陆斌并没有阻止她进来,沈盈盈猜他也许是因为在发呆,也许是觉得无所谓,但不管怎样,反正她离大佬又近了一步!
她像是初次登上新大陆的漂流者,飞快地扫了屋内一圈,眼神一亮,差点忍不住笑出了声。
果然,陆斌这屋子,跟她现实里祖屋的雏形几乎一模一样!
当初袁二在开文前写设定,她回村里帮袁二取素材,拍了许多旧村里和祖屋里的照片。
到了二十一世纪,虽然旧村也早就跟七十年代时大不相同了,但基础的布局,还是原来的那样,之前她就已经看出了一点点影子。
加上陆斌这屋子……
沈盈盈确定了,袁二参考的是她给的资料,这个世界会根据原著进行延伸和补充。而袁二当初甚至跟着她一起去探望了她外婆,跟外婆聊了很久。
她心中生出了抑制不住的兴奋。
她外婆的父亲,也就是她的曾祖父,当年是家大业大的大地主。
沈盈盈记得的,在她小时候,外婆把年轻时的经历,当成故事一样跟她讲,她听过很多遍,依然听不腻。
外婆娘家当年落难之前,在某个地方埋了东西。
地主身份的主要人物,就只有陆斌,并且原著中提到,陆斌家中这个时候,早就一穷二白了,并没有藏什么东西。
但是,这个世界就是袁二构造出来的,如果没在原著中被提到,就会优先按照袁二的创作思维延伸,如果连袁二都没想过的,就会自行进行修补。
所以,离陆家村大概一个小时路程的地方,应该藏着一笔钱。有了这笔钱,她就有起步资金,倒腾点小生意,赚更多的钱。
这种感觉,有点像开启了一个新地图一样,让沈盈盈跃跃欲试。
她甚至能飞快地勾勒出一个大致的计划,但这些单靠她现在这个十来岁的身体,是不可能办到的。
所以在此之前,让陆斌跟她连成一个战线,依然是首要任务。
因为有了盼头,所以沈盈盈的斗志前所未有的高,眼神又亮了几分,朝陆斌递了递手中的春联,笑着说:“今天村里写春联,每个人都有的,这份是你的。”
写春联的台子就摆在村头,陆斌今天远远地经过时就看到了,也看到这小姑娘站在台子后,拿着支毛笔,架势十足地挥写。
往年过年,陆斌家中的春联,都是他母亲亲手写的,可今年只有他一个了,他不会写这东西,更不会去村头领,那些人把他当瘟神似的,更不可能会给他写了送过来。
所以,这小姑娘手上拿着的春联,是她亲手写的。
陆斌看着沈盈盈亮晶晶的双眼,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那副春联。
他收下了!沈盈盈的笑容更加灿烂,正想把红薯也给陆斌,陆斌捏着春联的一角,抖了抖,将长条状的红纸抖开了。
上面写的是这个年代里很寻常的对子,没什么特别,可陆斌却看得很仔细,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
沈盈盈见他这么认真,心里有点不好意思,早知道多写几副,挑个写得最好的来了。
可她没料到,陆斌下一秒就缓慢地将春联撕了。
沈盈盈愣了一下,皱着一张小脸,有点抱怨地说:“你……你这是做什么呀?”
陆斌一脸漠然,声音平淡:“你不要再来了。”
“那也用不着撕了呀,”沈盈盈也有些不高兴了,但想想从前读大学兼职家教的时候,也不是没碰过这种叛逆期刺猬,又硬生生忍了下来,“明明我们约好了的,我一没喊你哥,二没跟着你,你为什么让我不要再来?”
陆斌仍是没什么表情,这个约定,本来就是他为了摆脱她才说的,他钻了空子,可也没想到这小丫头也精得很,而且还很有恒心,这都半个月了,她每天坚持过来。
实在是……
“很烦。”陆斌说,“你真的很烦。”
沈盈盈蹙起秀气的眉毛,心想自己每天出现并停留在他面前的时间,大多数时候都不到一分钟,通常都是问候完,上贡完红薯,听到他一声“滚”之后,就麻溜地滚了——这也烦?借口不要找得太随便。
沈盈盈:“哦。”
陆斌看着她抿唇的模样,心想,生气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他手中不自觉地用了力,红纸发出一阵刺啦声。他回过神,手里顿了顿,声音仍是没什么起伏:“你走吧。”
沈盈盈把红薯递给他,他不接,她想像平时那样硬塞到他手里,可今天不知怎的,他把手背到后面了。
她轻轻地哼了一声,直接跑到更里面,把红薯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又走回了陆斌跟前,一脸倔强地说:“明天见。”
陆斌将她推了出去:“不见。”
砰——
门关上了。
沈盈盈瞪着那发出巨响的破门,揉了揉发麻的耳朵,半晌后叹了口气,往回走。
刚才她真的以为把陆斌打动了。短短几分钟,她的心情像坐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现在觉得有些心累。
沈盈盈走到拐角处,几个小孩儿正围在一起小声地讨论什么,见到她之后先是一愣,然后齐刷刷地摆出一副戒备的表情。
沈盈盈心不在焉,也没怎么注意,只知道有人挡着,往一边绕了绕,没想到被跟着堵上了,这才抬起头仔细看了看,发现是几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其中有三个眼熟的。
其实她一个名字也叫不上,但之前村里干塘那天,她被人推了一下,回头时有一帮小孩儿远远看着她,冲她做鬼脸的现在也在这里。
沈盈盈没想到这种“放学你给我等着”的戏码,在这年代居然也有。她有点想笑,心中那点因为陆斌而生出的郁闷甚至都被驱散了。
她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问:“想干嘛?”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带头的平头男孩扬了扬下巴:“我们都看见了,你跟那坏分子陆斌走在一起!”
沈盈盈点了点头:“对,跟你们有关系吗?”
另一个小姑娘瞪着她:“你也是坏分子!”
其他人也嚷嚷起来:“就是就是!”
沈盈盈忍不住笑了,想不理他们继续走,小平头想要伸手去扯她,她侧身一避,小平头往前倾,势头没刹住,踉跄了一下。
这小子也是上回做鬼脸的其中一个,看这小头目的架势,说不定就是他推的。
沈盈盈学过咏春,本来想抬脚勾小平头一下的,但想想沈妈妈当初带她去学咏春,可不是为了欺凌弱小,又把脚收了回来。
可小平头自己不争气,这年头路本来就是不平的,他脚尖磕到了一块凸起,来了个平地摔,马上恼羞成怒地爬了起来,满脸通红地喊:“你等着,我回去告诉我哥!”
沈盈盈愣了愣:“你自己摔倒的啊?”
小平头根本没听,转身就跑了,其他人也呼啦一下就散了。
沈盈盈也没当回事,摇了摇头,悠哉游哉地回了自己的小破屋。
而另一边,陆斌关上门后,看着手里的春联发了会儿呆,然后走到桌子上,轻手轻脚地把它们铺开,用粗糙的手指一点一点压着褶皱。
他翻出了浆糊,一点一点地抹在撕口处,小心翼翼地将两截断口接了回去,再次用指头压了压。
陆斌说不上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从他记事以来,村里的人就没对他有过好脸色,只有无穷无尽的打骂,只是因为他家中是地主成分。
可什么是地主?陆斌根本没见识过那传说中的家大业大的盛况。
他甚至连坏事都没做过,但“坏分子”这名号就一直在他头上。他母亲也曾抱着他哭,说这就是命。
陆斌怔怔地看着撕口处被挤压的浆糊,心想,那小丫头明天应该就不会来了吧。
毕竟,他当着她的面,糟蹋了她的一片好心。
果然,到了第二天,依然还是那个时间,那小姑娘没有出现。平日她总会在他回来前,就坐在他家门口等待的。
陆斌看不到她的身影时,还特地放慢了脚步,想着说不定她会像昨天那样,在他快到门口时,从后面兔子般地蹦上来。
可今天没有。
他甚至已经打开了家门,将柴放好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依然没有出现。
陆斌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坐不住了,在附近绕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人。
那小姑娘正倒在地上,双手护着头,蜷成一只虾米,被几个刺头围着踢打。
在她不远处,一块红薯沾满了灰,静静地躺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