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觉醒
那白衣修士有种冷若冰爽的气质,他手中执一把刀,一把雪亮的刀。
刀把上有细碎的霜在不停覆盖又融化,于是孙辉就知道了对方是谁。
或者说,“知道对方是谁”这个说法有点过了,应该叫做知道了对方的实力区间才对。
在战斗间隙,孙辉与傅遥以及其他几个与他交过手所以简单认识了一下的对手交换过信息——比如那个重剑少女。
其中就有人提到一个实力强悍的白衣刀修。
“主灵根为冰灵根,出手极快,刀意霸道,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他送出场了……所以没啥信息能分享给你的,如果遇到了那就,呃,多加小心?”
孙辉面色凝重地将两把剑横至身前。
“多加小心。”——这就是他唯一得到的建议,所以他也只好多加小心。
那白衣刀修冷漠地看了看他的两把剑,又把目光移到孙辉脸上,两人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互一点头,然后——出手!
甫一出手,孙辉就知自己遇上了劲敌。
他也知道了那句“出手极快”是什么意思。
他的主灵根是风,又修了极为高阶的轻身诀,论速度已经是顶尖,而他这位单冰灵根的对手居然能和做到只比他慢一丝,一向都能抢到先发优势的孙辉几乎是瞳孔一缩。
而随着他剑意朝对手蔓延开去,虽说他已经多少习惯了这些各有神通的天之骄子们已经不再像他最初遇上的几人一般,那么容易被他的二式剑意影响,顶多只能干扰他们一下,但这白衣修士不闪不避地抽刀向他而来的姿态依旧让他心中一凛,这是他第一次遇上完全不受自己的剑意影响的对手。
至于原因,孙辉猜测大概是因为对方的刀意中含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冰冷气势,那是一种不为所动只想踏平对手的气势,而且他的刀意还比孙辉的剑意强一丝,换句说就是“判定优先”,孙辉几乎是立刻转换了自己的剑意,将二式剑意换作了三式,他需要挡下这近在眼前的一刀,然后再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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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这小娃娃的刀意很凝练啊,白堕,你有没有兴趣收徒啊?”
这万千人打生打死的时候,三大宗的人也没闲着,正忙着看这届候选人的表现。
虽然他们化神期修士已经可以分出上千道神识,但真要关注所有的擂台还是很耗费心神的,所以大多数人都是最开始随便挑几个看看,然后等到了现在这样所有候选者都已经起码战了五轮的时候,那些实力强劲的候选者就已经被筛选了出来,数字趋向前列,而他们这些准备给宗门或是给自己找好苗子的人也开始稍微认真地观战了。
这一观战,就观战到了孙辉与那白衣修士的擂台上。
兴致勃勃地出声问白堕的是刚刚站出来替他主持局面的那位鹤发少年,孙辉猜测他比白堕辈分稍大些,事实也确实如此,他是白堕的师兄,虽然早了白堕百年入门。
他自身是纯粹的法修,跟傅遥一样连个固定兵器都没有,纯粹有什么用什么,不过以他的眼力,看个金丹期能使出来的刀意好坏还是没问题的。
他觉得这少年不光刀意凝练,更重要的是与白堕的道相通,所以招呼白堕来看——不过他平素就是个爱拉“红线”的性子,就算不是华清宴,他也常把“白堕,这苗子不错啊,有没有兴趣收个徒啊?”挂在嘴上。
他这一招呼,白堕倒是没过来,只抬了下眼皮子看他这个热爱多管闲事的师兄,其他人倒是把目光转了过来。
“的确不错啊,刀意凝练,是个好苗子,而且和白堕的刀法某种程度上很像嘛……”
“哪像了,你们这些不懂刀的,不过气势确实有点像白堕没错……”
“对面这个小剑修也很不错啊,这剑意,有点意思。”
“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切换两种剑意,确实不错,就是可惜……”
可惜,孙辉迎向那一剑的时候,心中想的是——他需要挡下这近在眼前的一刀,然后再作打算。
他没想到的是,他没能“权宜”成功,因此没法再做打算了。
那向他转述有这么一个白衣刀修并叫他小心的人没向他转述最重要的一点——这把刀是把真正的神兵,孙辉不知道它到底是地阶灵器还是天阶灵器,从外表上看不出这把刀蕴含的力量,但无疑比他的两把剑品阶都要高得多。
因为在刀锋与剑锋相遇的一瞬间,孙辉紧缩的瞳孔中映出了他两把剑上细碎的裂纹。
他几乎是立刻扭身想要撤走,他想,如果他收剑够快,或许还能保下这两柄剑。
可惜的是,他的两把剑上附着的除了裂纹,还有白色的纹路像极了裂纹的霜。
在那霜极速蔓延到剑柄前,孙辉弃剑。
他飞速后退拉开与对方的距离,并将大量的灵气覆盖在手上,将那丝丝白霜消解了下去。
“可惜……他们俩的兵器品质差太多了,不然这就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了啊!”
不知名的修士终于说完了他的感慨,他周围几个人跟着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丝遗憾的神情。
“不过还是很不错的嘛!”鹤发少年插入了他们的话题,既然这场战斗已经没了悬念,他的注意力就重新集中回聊天上了,“老良,你也好久没收徒弟了吧,你看这小娃娃怎么样啊?”
被他唤做老良的是一个脸色极臭的中年男子面貌的修士,抱着双臂,一副生人勿近熟人也勿近的模样,听见鹤发少年的话,他的脸色“刷”的黑了下来:“哼,谁都能当我良不瑑的徒弟的吗?!”
鹤发少年耸了耸肩,倒也不以为意,其他人也很清楚那老良突然发火倒不是觉得这擂台上的少年不够资格做他徒弟,只是那少年眼看着就要输了,而他要输给的那刀修少年偏偏又是刚刚白堕他师兄打趣要白堕收的徒弟,良不瑑心气甚高,姿质也是万中无一,偏偏从入门开始就被白堕压一头,别提看白堕多不顺眼了,他最不希望看见的事,自然是如果自己收了个徒弟,结果还被白堕的徒弟压一头。
鹤发的少年转过头问另一个剑修:“那老谷你呢?你也一把年纪了,多收徒弟啊。”
语气叫一个语重心长,虽然那老谷大了他几百岁吧。
老谷为人一向过于认真,所以哪怕明知道化日真人只是惯常地随便说说,但他也苦恼地思考了起来:“这……我倒的确有惜才之意,只是谷某最近要外出游历,恐怕一游历便是几百年,若要收徒,恐怕白白耽误了少年英才啊……”
“什么?老谷你要出去游玩?”
“这……这,不是游玩!是游历!”
“你准备去哪游玩呀?”
在化日真人——那鹤发少年——的一力带领下,这群人的话题立刻跑偏到了老谷要去哪里玩上。
而擂台上的孙辉,并不知道那些大人物曾经将目光投向过他,自然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又将目光收走了。
他正在勉力闪躲对手的攻击。
他的对手的主灵根是冰灵根,如果他的寒气能影响到孙辉,就会大大降低孙辉的速度,所以他不能再被对方抓到破绽,否则就是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他是一个剑修,但已经没了剑。
若是正常些,识趣些,他应该已经认输才对,毕竟他已经连剑都没有了,还要怎么胜呢?
但是孙辉不想认输,哪怕要耗到灵力耗尽,他也不想认输,或许哪怕到他灵力耗尽他也找不出任何可以突破的地方,只能被迫认输,但那样至少可以说他尽力了。
更何况,他还没到底牌尽出的程度。
虽然那张底牌……他不一定真能用出来,但总要试试。
他的对手五官冷,神色更冷,看着本应是谁都瞧不起的冷漠面相,但面对孙辉这种只逃不战,看着只能是拖延时间的做法,他倒也没露出不屑的神色,只是一脸认真地不断削减孙辉可以闪避的面积。
“咦?”化日真人轻声咦了一声,他刚刚看完两个年轻法修斗法,结果境界差距太大,没一会儿就结束了,让他颇有些索然无味,结果他回过头来发现,那一刀修一剑修,居然还在和对方纠缠,他本以为这个擂台早就换人了呢。
他那声极轻的“咦?”不仅仅是在咦为什么这场战斗还在继续,为什么那个连剑都没有了的剑修还在苟延残喘。
他还在“咦”那个小剑修闪躲的轨迹。
以他的眼力,自然可以看出孙辉不止是在逃跑——虽然主要目的还是避开攻击没错,也不止是一边闪躲一边找反击的机会,或者想怎么反击,他显然是有目的地在闪躲,而且那目的至少对他自己来说是很清晰的。
这让化日来了兴趣。
“诶,老谷,老良,还有老棉,你们三个使剑的来看看,这小孩在干什么呢?”
老谷是脾气最好的那个,化日的话音还没彻底落下,他就看向了对方的视线所在之处。
“咦……”虽然同样是一个“咦”字,但他的“咦”明显比化日多了几分兴奋和恍然,化日一听就知道他看出了名头,催促他:“你别光咦,你倒是说呀!”
老谷老老实实给化日解释:“那孩子还在使剑,他手中已无剑,所以这样自顾自地舞剑并非为与人对敌,至于他想做什么……”
孙辉踏下最后一步,一股玄妙而熟悉的感觉再次充斥了他,于是他知道,他成功了。
孙辉的双眼本就极黑,此时更是黑得像光也无法逃出的深渊。
白衣刀修看见他模样,忽得心中一突,一股不详的预感闪过心头。
然后那股不详的预感就应验了。
以孙辉,一股磅礴的,深不见底的,仿若要平推这个世界的剑势汹涌而出。
是剑势,而非剑意。
对于他们这些用兵器的修士来说,意的确可以化为实质,但也只是兵器的延伸,势却不同,势无处不到。
而且所谓以势压人,哪怕剑势没有实体,依旧可以让他脊梁骨寸寸折断。
他猛地横刀于身前,他的刀是神兵,品质极佳,确实能挡住那几乎要化作实质的剑势,但他依旧不得不后退,后退,退到那如潮水般的剑势所力所不及的地方。
最后,他挡住了。
白衣的刀修几乎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这恐怕是他这场战斗中表现得最像人类的瞬间。
他挡住了。
但是,他出了擂台的界限。
他神色复杂地看向与他遥遥相对的那个青衣剑修。
他上一场不幸抽到了一个金丹中期,所以他才会输,但他自认为自己绝对是在场所有金丹初期内的第一人,他没想到自己会再一次失败。
不过所谓复杂的神色表现在他脸上可能也就动了动眉毛,因此,在孙辉看来,就是他的对手极有君子风度地收起刀,朝他点了点头,冷声说道:“你赢了,我不如你。”
而后飘然离开。
孙辉看着那道白色的身影离开,猛地单手撑地跪下,吐出一口鲜血!
剑势他曾用过,在那个试炼秘境内。
但那一次与这一次有一个极大的区别,那就是他这一次手上无剑。
无剑的剑势没有方向,只会尽可能地蔓延,因此刚刚受了那片如深海般的剑势的人不仅仅只有那刀修一个人,还有孙辉自己。
他从纳戒中取出几颗疗伤丹药吞了下去,之前也不是没有受伤过,但顶多吞个一两颗丹药就能解决,但这一次他一口气就往扔了五颗丹药,却依旧觉得伤势极重。
他无奈地抓了一大把丹药开始当糖豆一般往嘴里扔,幸好傅遥去李家庄的时候狮子大开口定制里千枚回春丹,千枚补灵丹,他现在只希望他的对手能晚点过来,或是过来了但足够有绅士风度,能让他吃完这一堆丹药,起码恢复一部分实力再开始。
但是……孙辉突然顿住了,他的右手停在了原地,然后苦笑了一下,他已经没有剑了,就算他能恢复到半盛状态,他又要怎样与下一个人交手呢?
难道要再来一次无差别伤人的剑势吗?用不用得出来是一回事,刚刚能成功其实有些运气成分在,按孙辉自己的感觉,他有一定可能哪怕去试了,去努力了,也无法成功在那漫长的舞剑后达成剑势,而依照他自己的直觉,这个可能大概有百分之四十。
虽然没有超过一半,但也不低了。
另一方面则是,他还能经得起再一次剑势的伤害吗?
刚刚那一片剑势,其实对他的对手的伤害远没有对他本人的大,毕竟他的对手有刀,还是宝刀,而他却正相反,连个遮挡的武器都没有,身上唯一一件防御灵器是杜宗主送他的,品质在万剑宗已经是顶尖,面对他自己的剑势却如同一件普通麻衣一般……
哪怕他现在已经吞了一大把回春丹,依旧可以感受到经脉内那细细密密的疼痛,更不要说那些难以感受到的暗伤。
华清宴的排名固然重要,但他也不能为了冲排名而无限度地作死。
虽说在擂台赛结束后,三大宗的人会给所有伤者疗伤,也会给所有人损毁的灵器作修补(说起来他的两把剑都碎成末了也不知道还修补不修补得回来……他要拿什么去向三大宗证明这两把剑存在过呢……),但经脉向来都是修士体内最精巧也最神秘,当然也是最好别受伤的地方,即使是孙辉这样不服输的性格,也不得不在更广阔的前途下选择更安全的方案。
那就是……输几场吧。
擂台赛快结束了,输几场也不会让他的名次下降太多。
对,是这样没错。
孙辉在心底不停地重复——就算输几场也无妨,无关大局,现在这个名次,哪怕再滑落一百名,三大宗门也已经任他挑选了。
他最初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是吗?
但他依旧猛地捏紧了拳头。
他看向玉牌上的数字——一百二十五。
这意味着他在所有金丹初期内,已经是前十,因为参与这次华清宴的,除了数以千计的金丹初期以外,还有一百一十五名金丹中期。
好不容易拿到这个名次,真的要看着它落下去吗?
不甘心。
无力混杂着不甘涌上他的心脏,然后涌向了他的全身,将他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