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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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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咋回事?裤子呢?”

    肖芳嗓门也大,语气里有些生气还夹杂着委屈质问道。见王元忙慌往屋里跑,没搭理她,她赶紧把大门门栓插上,也迈大步子追上去。

    等她还没开口,王元已经因为冷得哆嗦直接就钻进了被窝的另一头。

    “啥情况?”肖芳放低音量继续追问。她不明白就这一会儿功夫,到底是发生了啥,回来连裤子都没穿。

    说他喝多了吧,见他刚跑进来的姿势也不像。跟他结婚十几年,也没见过他因为喝多了,去干大冬天把裤子给脱了的蠢蛋事儿,她知道他不傻。

    但是当时在场的也没其他人啊,她也不过才回来两个小时不到。该不会?她不敢再往下想,再想怕是要连夜离家出走了。不争气的眼泪伴随着委屈流了下来,直到半夜里一阵冷风吹来,她打了个寒颤,才反应过来要进被窝。

    不管哪种考虑,已经让本就急性子的肖芳烦闷。如果不是因为怕吵醒小于旸,她是会直接开骂,再不消气可能解释都不听就跟他闹。

    还不等她开口,把头伸出被窝的王元满足地吸了口气,“冻死了!就玩了会“斗干宝儿”,谁知道派出所的人咋知道我们在玩,去了四五个穿警服的人。把我们几个都按在了桌子上,开始搜身。”

    想到这些个场景,王元情绪上头,开始漫无对象地骂。

    听到这儿肖芳才松了口气,原来不是因为那什么。

    “那裤子怎么给脱了呢?”眼下情绪这才缓过来,才意识到已经急得流泪了,她擦了擦眼角的泪,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上来就把我们都给按住了,桌面上的钱都被搜走了,裤子衣服也是要一个个脱掉检查,身上一分钱不剩。”王元言语里尽是气愤,不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出卖了他们了。

    “还想着能赢二百块钱,被搜的一分钱都没了。还好今天没干活,腰里没揣本钱!”王元借着酒气愤愤不平。

    听了事情原委,肖芳悬着的心也暂时放下了,听到说赢的钱被搜走了,也跟着王元一起不明对象地开始谩骂和诅咒。

    肖芳清清嗓子自行推断,“说不准是江柱隔壁的,你们玩起来嗷嗷叫,太吵了去举报的。”

    “那不会,他们两家是亲戚来着,再怎么着也不会干这种事。老刘那个人也老实。”王元摇摇头,并不认可。

    听王元这么说,倒也可信。只见他叹了口气,嘴里念叨,“想想都气,钱被收缴完了不说,衣服裤子还不给穿,五六个大老爷们贴着墙站,被一声呵斥下,老实脱了裤子,抱头贴墙站。”

    肖芳这才算清楚了关键问题的前后缘由。

    “好在是喝酒结束早,被查的时候大家多少都清醒了。江山这人性格要拗一些,我瞥到他要趁人不注意想反手,手都已经不经意能放到了板凳靠椅上了。好在我在旁边偷偷拍了拍他,他才放下,老实抱头。”

    王元像是补充八卦细节一般,跟肖芳讲了这一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事后,王元还是感慨,如果江山动手,最后的结局就不是交钱、脱衣服这么简单的事了。

    其实肖芳也为此捏了把汗,不是为江山,而是为王元。这些年,王元跟江山作伴到处拉货,也是这些年,俩人前后村干活,王元实在,江山坦率,俩人合作倒也默契,干活也都细致,这才有了如今的名声,老东家找人拉货,一定会喊上江山和王元俩人。

    “恁说他要是出事,咱们明年说一起买车不就耽搁了嘛,遇事还是不能太冲动。”王元煞有介事地开始反省,甚至为自己的冷静自豪。

    见王元情绪稳定下来了,肖芳也没好在继续聊,叹了口气,好在有惊无险。她对王元吹嘘的事向来不感兴趣,很多时候就当是听个八卦,一个追问一个讲,仅此而已。

    “恁重新给我找套秋衣秋裤,我明个一早还要去干活!”半响见王元打了个哈欠,对着床另一头的肖芳吩咐道。

    用“吩咐”一词倒也贴切,肖芳已经习惯了家里三个男人,每每找不到衣服或者什么东西的时候第一时间总是找老婆的找老婆,找老妈的找老妈。毕竟衣服一年内四季都是肖芳承包洗,和收,他们则只负责张嘴要和穿就行了。

    肖芳没动,正想得出了神儿,却被王元的喊声拉回了现实。肖芳看了眼他,按照她往常的脾性,怕是又要骂他一回了,把自己装得不像是干活主持大局的一家之主,反而更像是需要人鞍前马后伺候着的大爷。

    这态度倒是让肖芳不能忍,他也就天天出去拉个货吗?别人也不是在家里闲着坐着,肖芳听他语气开始有些不爽,但一想到今天开门看到他那副模样,没忍住笑了出来,这才借机起身去旁边的箱子里帮他找秋衣秋裤。

    “有啥好笑的!”王元看见了,一脸不屑地将头埋进被子里,接话。

    “那恁们不是一群人都穿个裤头子靠墙站?”肖芳没忍住开始询问起现场细节。

    “恁说呢?”王元接话语气里带些明知故问的生气。

    “那些人要你们衣服裤子干啥?”王元没接话,因为他自己也不理解。本以为搜走了钱,衣服总该是要还的,谁知道衣服都被用蛇皮袋装起来带走了,还把他们都赶回了家。

    虽然事情过去没多久,但一想到这件事,王元的脸瞬间就红了,心里也一阵难堪,好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想到这低落的心情也突然阴转多云。

    “早上让你别穿那件新毛衣,等冷了再穿,你非穿!”肖芳边找衣服间隙,边嘀咕,像是才反应过来般开始心疼王元的那身衣服,特别是那个压箱底几个月的新毛衣,开始抱怨。

    王元闭紧双眼,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见状,他尝试开启自动屏蔽杂音模式。

    “这次是在家里,下次大街上给你扒光,看你知不知道丑!我自己都不舍得买一件,给你买了一件你这一水都还没穿到头就没了”越说肖芳就越气,从开始气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举报的,接着气王元赢了钱还不知道走,最后气可惜了的那件新毛衣。

    肖芳脾气暴躁,特别是在跟钱相关的事儿上。

    听着她啰嗦,王元没吭声,他已经习惯了她的有理和无理取闹,放在平时,他总是会接上几句话怼回去,但现在,也知道确实理亏了。

    肖芳边唠叨,边翻箱子给王元找衣服。箱子里的衣服也大多不是新的,都是去年底小妹和妹夫从天津那边回来拾得大城市人的旧衣服,肖芳特意给王元找了几套留下来了。

    等肖芳凑够一个长袖和一个薄长裤丢给王元时,才发现他已经开始打呼了。

    肖芳叹了口气,摇摇头,换位思考,自己如果遇到这种丢人的事显然王元也不是第一次心里不装事儿。

    见他们都睡了,肖芳去阿瘦的房间看了看,这小子又把被子踢开了。肖芳没忍住,笑着骂了句,“真不愧是爷俩,睡个觉都没形态。”

    以前阿瘦还会跟他们两口子睡一个床,自从小于旸来了之后,阿瘦也像长大了一般非嚷着要自己住哥哥的房间。

    肖芳起初还不信,当初能被哥哥的捉迷藏游戏给吓哭,以至于后来黑房间一律不进。肖芳感慨,胆小的他,竟然敢一个人在屋里睡?直到后来,每次去检查他睡没睡、盖没盖好被子的时候,才发现睡得还挺香。

    当她把这个消息告诉王元的时候,王元不以为然,甚至直言肖芳的担忧顾虑是多余的,还声称男孩子胆子要养大,总不能像个小姑娘,怕些莫须有的东西。

    对此,肖芳也没有反驳,毕竟眼下养大的都是两个大男孩子。看着熟睡的阿瘦,肖芳心里一阵幸福,虽然说不像其他姊妹儿女双全,但老二阿瘦却打小就心细如小姑娘。

    会帮她分担家务,会帮她打下手,会帮她干些力所能及的事。王元不在身边的时候,家里前后,田里田外都是她一个女人家挥铁锹、挥镰刀、夜以继日像个男人一样干她“分内”的家务事和农活。

    村里人都知道,肖芳强势,脾气大,会凶巴巴地对丈夫和孩子。人还很抠唆,从不给孩子买零食,还管着丈夫抽烟喝酒和打牌。

    但今天她却忍住了,按照她的性格,知道王元丢了新毛衣,还输了钱,她指不定又要开骂了。那会子在牌桌上,她也不是给王元面子,而是听旁边的牌友说他赢了,为了想让他多赢点,才没掺和废话,谁知道闹了这么一出,早知道她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喊王元直接回家了。

    如今知道真相后倒也并不平静。后来再回想这件事,从后悔自己没把他回家,到后悔让王元穿那件新毛衣想得太多了,以至于她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想想二百块钱能让他们一家人吃两个月的肉,于是悔意从中来,彻底包裹着她。

    回到自己房间躺下,开始了胡思乱想。人就不能瞎想,特别是夜里,想多了就睡不着了。肖芳听着小于旸砸吧嘴的声音和王元已入梦里的呓语,开始了往事重放。

    她尝试不再去纠结钱被上缴,衣服也丢了的倒霉,反而因为第一次开门见王元光着膀子进门的场景,想起了与王元初认识时的过往。

    如果不是王元自己的解释,如果不是因为天黑了,肖芳早就跑到江柱家了解情况了。她不是纯粹为了看热闹,而是不太相信王元的话。

    说她对王元没有感情,其实也有感情,跟他生儿育儿,跟他上田上厨房,为他洗衣做饭照顾家里,她尽了身为人妻该尽的所有义务,一切踏实能干也是安心地想跟他一起经营一个家。

    说她没感情吧,她也确实不大懂在外如何给王元留足够的颜面。她甚至觉得王元喝酒抽烟行为是对家庭开支最大的消耗,理应被杜绝,以至于手段不够,表达过于直接,导致别人看出了她的强势、跋扈,既然真实做自己,她倒也无惧旁人的难听评价,毕竟管的是自己的孩子,自己的老公,跟别人也毫无关系,对此,旁人背地里说再多,抬头跟她相见时,彼此之间还是平等、热情和尊重,这对旁人而言,也够了。

    至于对待丈夫,在肖芳看来,丈夫就应该是撑起一个家的人,能在农忙时夫妻双双下地插秧,能在自己一个女人家累到不行的时候,能来搭把手洗碗打扫卫生有个依靠。这些基本上是任何农村妇女在一个夫妻关系里该享受到的权利,但在她和王元的婚姻关系里,这些权利她是没有的。

    王元热衷于出去拉货,一出去就一天不着家。家里的卫生,田里的庄稼,菜园里的种子,现在包括小于旸的照顾,都是她一个女人来干。从小就是家里的长姐,肖芳自觉自己有本能的天赋,忙于稻田间和菜地里以及四方家中。

    她比王元能干,这是村里人在相处很长一段时间后对肖芳的客观评价。这也助长了肖芳对王元在外奔波辛苦的不屑。她觉得累活有驴子拉,他就掌个方向,别人在大热天下忙活,他可能在阴凉下抽烟打牌。他讲话一开口,肖芳就知道真假。

    就拿上次,明明输了四百多,还瞒着自己才输了两百多。想到这儿,她就有些情绪上了头,借着王元还在喃喃说梦话的机会,肖芳用脚踹了王元一脚,他这才安静下来。

    说实话,当时见王元光着身子的时候,她差点崩溃,那种崩溃是恨铁不成钢、是狗改不了吃屎,是狼心狗肺、是负心汉。

    深夜思绪活动的空间很大,大到陈年往事都能接到信号。

    这不,肖芳想起了很久的往事。

    当初俩人刚生老大阿福没多久,王元随肖芳就一直住在娘家。因为王元他向来老实,以至于一直被同村一个年龄相仿的女人使唤他还不好意思拒绝。那个时候老丈人还在世,发现不对劲告知了肖芳,肖芳当时第一次暴脾气跟他大吵了一架。

    在老一辈人认为,夫妻吵架再正常不过的事,反而成家就是两个人一起好好过日子去的,吵归吵,日子还是要一起过的,虽然女婿行为不佳,但也没实质性地发展,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反而是劝女儿听话懂事,不能任性。

    肖芳这才罢休,原谅了王元老实的没分寸感。后借此事,老丈人也让他们回了现在自己的家。

    每每想到这事,肖芳都很气愤委屈,别人眼里的老实人,热心肠,给人家女人挑水、挑大粪,自家水缸从没挑过,反而这些重活脏活都是身高不到一米五公分的肖芳来干。

    有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之后,肖芳对王元的耐心逐渐为零,更别说尊重了。她也能感知到,跟王元结婚的这几年,自己脾气明显渐长,孩子不听话她不但吼,谩骂还会上手打。

    王元喝醉酒,她总是会像对待仇人一般骂最伤人心的话。但实际上,别人都只看到了她骂人的直接,却见不到发起脾气来百头牛都拉不回来的王元,以及凭借身高优势实施的暴力行为和还口的辱骂。

    仔细想俩人上次打架还是在小于旸到家的头三天,王元跟江山在外喝得大醉,毛驴都差点丢了,这让肖芳气得情绪陡然上头,一番辱母骂妈后,彻底激怒了王元,他顺手拎起小板凳就朝肖芳扔了过来,好在她躲过了,但眼角眉骨处却肿成个大包。

    弟媳生的那天,二妹肖青还看到大姐眉骨处青一大块,关心问她怎么弄的,还是当时肖芳编了谎话,说不小心撞的,这才没让l娘家人知道。

    她信爹娘的教导,过日子嘛,夫妻俩哪能不吵架的。对于眼角的伤痛疼过了,就没事了。对于要强的肖芳来说,王元不仅仅是个大家口中的老实人,也是个拐人,是敢打人的人,是除了家里田里活,其他活都能干的挑剔懒人,仅此而已。

    王元醉酒状态下的暴力在肖芳看来是失手,是不理智,但却也不足以让她恐惧。如果王元下次再喝醉,她依旧会对其破口大骂,不是因为她不怕疼,而是在她的认知里,她与王元对对错的界定很重要。

    王元不懂分寸在先,是错;喝酒喝醉,也是错;借酒打人,还是错。而她,谩骂是指责、是帮他认清现实,是为他担心、是为他好,她所做的才是对的。

    就凭这份对,她就有理由继续坚持她以骂的方式回绝王元的一切错误。是的,她在这场婚姻里,一直坚守着的是对的答案,只是这份正确答案,在她白发苍苍时,儿女才明白的对。

    夜更深了,也变得漫长了,她长长吁了口气,尝试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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