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橘黄色的灯光下，扎着丸子头的女子逐渐停下敲打键盘的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连绵不断，她侧头往外看，站起身，走到阳台外。
阳台外的桌上还有一包没抽完的烟，她抽出一根，点燃，坐到椅子上，看了一会行走的路人，将一边的平板拿出来，划开便是一个正在更新的帖子，她认真观看，划到最底下，看到那一行“不再更了，没有结果了。”时，露出一丝浅笑。
近段时间，她沉迷于寻找各种女孩与女孩的故事，认真地观看别人的爱情，对于那些没有落得完满结局的故事，她总有种快意，而看到那些历经万难，终得美满的故事，她却感到痛恨。
人有时候是这样的，在那些求而不得的痛苦时候，更乐于见到别人与自己栽一样的跟头，摔得一样痛，在那些不快乐的故事里获取一点点安慰。
昏暗的床头，出现一片小小的亮光，是她手机屏幕的灯光，她扭过头靠在玻璃上，没有兴趣理会那一片光亮。
手机屏幕亮了好一会都没灭，她才意识到，不是短信息，应该是语音。
她心中一抽，她已经很久没跟家里联系了，想着便站起身，走了进去。
却看屏幕上，打来的是她的高中同桌赵晓珂，若是以往她会不接不回，可是今天她看着那个来电显示，按下了接通。
“喂。”
“单云。”
“晓珂，怎么了？”
“你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
“我想告诉你，我要结婚了。”
单云一愣，突然想起来，高中毕业的时候她们互相约定以后结婚了一定要告诉对方，时间竟是这么快，大家已经走到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她吞了吞口水道：“是你爱的人吗？”
她捏紧了电话，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好像不太礼貌。
对面的人却一点也不在意，道：“是吧。”
“太好了，真的。”她是真心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赵晓珂又问道：“我们好久没有见面了，我想问你，你会回来参加我的婚礼吗？”
过了一两秒，赵晓珂似乎意识到自己没说时间，补充道：“国庆节的时候，你回得来吗？”
单云坐到床上，看着窗外大大的中文招牌，她其实已经回国一段时间了，只是没告诉别人。
她呼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我得看看。”这样说着，她有点心虚，站起来把阳台门关上。
“我会给你留位置的，你来不来都好，好吗？”
单云点点头，又反应过来赵晓珂看不到，于是她说：“好。”
“你…”
单云等着赵晓珂说下去，但她没有，也许她知道某个名字不适合在她面前提出来。
挂断电话，她抬起左手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发呆了好一会，她当学生当太久了，有时候都反应不过来自己这个年纪结婚也算正常。
屏幕再度亮起，是赵晓珂发来的消息。
“我们打算定在橡城酒店，在十月六号。”
她回了一个“好。”
她倒是想起来了，半年之前赵晓珂曾经跟她说过，应该会在下半年结婚。
她在手机屏幕上，打下一串抱歉的语言，表达自己无法到达，最后又删除，离十月还有近两个月的时间，她想着先不管它了。
于是，这一件悬而未决的事情，在ddl越来越近的日子里，让她的焦虑越来越严重。
每天早上或者是入睡前，她都会做一次决定，也许是这个早上决定回去，同一天的夜晚决定不回，也许是这个早上决定不回去，隔天的夜晚又决定要回去。
这个决定一直变化，毫无规律可言，最后终于在离婚礼的一周前，她买下了机票，那天她的决定是回去。
尽管买了机票，她还是没告诉赵晓珂自己会去，她讨厌失约，她怕自己说了就不得不去，于是她选择不说，给自己一点选择的空间。
机票在五号的晚上，那天早上她刚睁开眼，脑子里立马弹出三个字，“我不去。”
于是，她坐起来自言自语道：“我不去。”
起飞的前两个小时，她收到赵晓珂的消息。
“我给你留了两个位置，一个和高中同学一桌，一个和我家人一桌。”
她想，赵晓珂，你真狠。
于是，她背了个包，只带了一套换洗衣服出发了。
飞机在橡城落地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半，她走出机场，地面上湿漉漉的，没想到还是雨天。
她没打算回家，直接在橡城酒店入住。
隔天早上醒来，她给赵晓珂回复：“好，我坐哪都可以。”
赵晓珂没有回她，她想新娘子都是很忙的，不打紧。
她也不着急，不焦虑了。场所就在二楼，她下去花不到五分钟。
六点十分，她换上黑色连衣裙，梳了梳头发，抹了个口红，走出门时把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摘了下来，放进包里，按下电梯。
六点二十五分，她走近会场，突然想起来自己没有红包。
观察了一会，她发现这个婚庆公司很是贴心，入口收红包处，还有放红包壳，她放心往前走，她的包里还有之前在国外的现金。
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下，她放进了英镑，还有欧元，最后又塞进了在包里放了很久没花出去的八百块人民币，还有一些零钱她没好意思放进去。
她朝坐在椅子上的姑娘笑了一下，转身往里走便看到了在旁边迎宾的新郎和新娘，她停住脚步盯着赵晓珂。
赵晓珂面前还有客人，正在寒暄着，那两人一走，赵晓珂便看到了她，她显得很意外，眉头微微抬起，嘴巴长着，然后眼眶一红，朝她走来。
单云赶紧往前走去，抓住她的手，道：“你真厉害啊，赵晓珂。”
说完，她瞄了一眼旁边的李蒋，这个让赵晓珂高一就喜欢的男生。
赵晓珂抱住她，抽泣一声：“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她拍了拍赵晓珂，鼻子也有点发酸，只是身后还有来宾，她拉开她道：“新娘子哭什么哭，我们之后再说。”
赵晓珂点点头，叫了身边一个小姑娘送她进去。
单云走进去，余光瞄到李蒋上前安慰赵晓珂，她想真好，多少年少的感情已经被时间冲散，而赵晓珂还有一个李蒋。
她回想到高二的时候，她笑赵晓珂太痴迷，赵晓珂却笑她是一颗不开窍的石头，她想，若是赵晓珂知道她到现在还在留恋那一个人，定是不会再这样说她了。
她走进会场，靠近自己的那一桌时，桌上的人都回过头来，单云知道不管来者何人，他们都会回头瞧，这是多年不见同学再会的一个仪式。
她微微挂起一丝笑，在自己位置上坐下，然后把那个名牌盖下。
桌上的人她只认得出几个，高中的时候，她本来就很内向，不苟言笑，相熟的同学没有几个，现下坐下来，没有戴眼镜，一头卷发，看着比以前的乖学生模样还难靠近。桌上的人似乎要打招呼，又找不出话来。
她右手边的男生看了她一会，惊讶道：“单云？”
她侧过头，一下子认了出来，她的后桌，李蒋的同桌陈浩宇。
她朝他点头一笑，“好久不见。”
“你不是出国了吗？竟然回来了。”随着陈浩宇开始，桌上的人开始时不时说上一两句。
她应付几句，开始神游，观察起周围的人。
一桌桌看去，她感觉到好像有道视线在她身上停留，回过头，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她眼前，很快，那张脸别了过去，留下了一头褐色长发。单云看着那个背影，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名字，谭宁愿。她记得高中的时候赵晓珂不喜欢谭宁愿来着，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
会场的灯光暗了下来，她看了一会，垂下眼睛，回过身来，等待婚礼的开始。
好几次她拿着纸张擦拭泪水，赵晓珂来敬酒的时候，眼眶红得不成样子，拿着酒杯晃到她身边，哭哭啼啼的。她揽过她道：“我知道我知道，别哭了啊。”
其实她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她不想说，我也很想你之类的话，或者说我没事我很好。
她看着赵晓珂他们往下一桌移去，那个褐色长发姑娘站了起来，转身干杯，单云这次很确定，那个人就是谭宁愿。
谭宁愿微微撇了头，好似感受到她的注视，说完祝酒辞，便坐回位置，背对着她。
后半头，大家都喝上头了，单云站起身，举着酒杯示意了一下，一口喝完，走出会场。
今天赵晓珂是没有时间理会她的了。
却是下过一场雨，地面湿漉漉的，吹来的空气又湿又冷。
她套上黑色的外套，抽出一根烟来，走出酒店大门，找了附近的长椅上坐下，看着面前一阵一阵的烟雾散去。
她捏起第二根，再次点燃，看到酒店门口陆续有人出来，停留寒暄再离开。
一个消瘦的人影闪了出来，看着不远处灯光下坐在长椅上的女人，大波浪长卷，短裙，没戴眼镜，谭宁愿难以将眼前的人与记忆中那个齐刘海短发戴着眼镜的长期穿裤子的女生重叠在一起。
好一会，谭宁愿就那样看着，直到那个女生吐完一个烟圈，回过头来，橘黄的路灯打在她脸上，明晃晃的，她对她一笑。
谭宁愿躲避不及，一愣，随即也朝她一笑。
得到回应，单云弯下腰，将手上的烟碾在地上，熄灭，又将椅子上另一个烟头一起捡起，站了起来，走到垃圾桶旁，将烟头丢了进去，一气呵成，很是熟练。
单云看着谭宁愿，走到她面前，笑得很温柔，试探道：“好久不见。”
谭宁愿抬眼看着眼前的人，她与单云差不多身高，只是此时眼前的人脚踩高跟鞋，她不得不抬着头看她。
“好久不见。”
这句招呼打完，两人都找不到其他话语来说。即使是曾经预想过千万遍的重逢，即使是曾经在夜里翻来覆去琢磨的话语，都在这一刻消失。
树叶湿漉漉往下滴水，单云抹掉脸上的水珠道：“雨真多。”
谭宁愿没有说话，她的语言功能突然一片空白，记忆却汹涌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