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原来，她是想见自己的孩子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我的心头，我再看她一眼，只见她眼窝深陷，双目无神，面色比我还苍白几分，心下大叫一声不好：怕她时日不多，未等我去，可能就一命呜呼。
“怎么会这样？”我情不自禁握住了她的手。
她看了眼四周，悄悄说道：“这里不方便，我们去人少的地方聊。”
我与她来到我的宫中，叫红莲与红袍二人把守门外，不许任何人进来。
坐定，她先不着急说，只说口渴，喝了几杯水下去仍不满足，我倒水都赶不上她喝水的速度。
“千雪，是不是很奇怪，我怎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听说你突然病了，我当是寻常感冒一类，怎么会这样，淑太妃，我斗胆问一句，您可是中毒了？”
她惨淡一笑，没有否认，大方承认道：“你猜的没错，我是中毒了。”
“啊，谁这么大胆，敢给您下毒，皇上知道吗？查到下毒之人是谁了吗？”
“不用查，是我自己，我自己给自己下毒的。”
我不解她为何要这么做，如今轩辕夏已经死了，宫中太平了，以我对轩辕华的了解，他肯定会善待她，让她安稳度完这一生。
“为何？”
淑妃咳嗽了几声，胸口发出沉闷的声音，听上去很不乐观，怕这毒，也石药无解，她为何要如此对待自己？
“为何？你别天真了，就算皇上不杀我，我也该以死谢罪。”
“你是不是忘记了轩辕夏为何会留着我一条命，不过是我那投机的父亲投靠了他，成了他的人。树倒猢狲散，他死了，我们李家逃不掉的。”
“为了我的孩子，我唯有一死，才能保住他们的一条命呀！”
我了然，我倒真忘记这事了，轩辕夏成功当上皇帝，李淑华一家功不可没，想当初，她父亲可为了轩辕夏成帝之事冲在最前头。轩辕华虽然没追究她父亲的责任，可他们家的荣华富贵到底是彻底结束了。
“不瞒你说，我父亲前几天畏罪自杀了，死之前杀了他所有的小妾，幸而我母亲去的早，否则也死在他的乱刀之下，死了也没人给收尸。”
她说这些时，很平静，脸上无任何波澜，似乎早就预知了这个结局。
“那是你父亲，你没做对不起皇上的事，我与皇上都不会将这责任归到你身上。”
苦笑一声，李淑华没了往日的精明算计，她垂下眼帘，像是残风中那株芳华已逝的带刺的玫瑰花，生命之光悄然熄灭。
“这些我自然知道，可，我没办法独善其身。李家罪孽深重，无人可逃，我只想着份罪孽在我这里可以止住，不要涉及到我的孩子们，盼着我死后，皇上念及老韩王的旧情，饶过我的孩子们，他们还那么小！”
毫无征兆地，她说完后突然跪在我的面前，弄得我手足无措，赶紧去扶她起来，她自然不肯，对我说：“千雪，我知你心善，看在我曾帮你的份上，你在皇上面前说句好话，留我儿女的一条命，哪怕褫夺了他们的封号，贬他们做平民都无所谓，只要能留他们一条命。”
“哎呀，您这是做甚，赶紧起来。”
“你先答应我，不然我不会起来。”
我受不住她这一跪，只好答应了她，“您放心，我自会去找皇上求情，再者，皇上无意针对王爷和郡主，不会出现你担心的事的。”
李淑华哭起来，“皇上虽无意，可朝中人言可畏呀，想我入宫，已经得罪了诸家各族，他们视我为妖妃，为祸害，想赶走我，如今，我爹又成了轩辕夏的走狗，他们岂能再容得下我和孩子。”
我终于看到了她为母的良苦一面，原来她和姐姐一样，如此疼爱着自己的孩子，为了自己的孩子不惜舍弃自己的生命。
我怔住，脑海中满是姐姐生产希儿的那晚，不禁悲从心头起，对她有了共情。
“淑太妃，您起来，我答应你，我会帮您保住王爷与郡主，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了他们，我用我这女相的身份向您保证。”
得到了我的承诺，她原本绝望的脸上有了光彩，我赶紧再扶她，她听话地从地上起来。
“我没看错人，您和皇后娘娘一样善良，我庆幸当时没与你为敌，否则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然，即使死也救不了我的孩子们。”
“快别说了，您用不着死，您服用了什么毒药，赶紧告诉我，我派人去找唐晏。”
刚提到他的名字，我才意识到唐晏早就离开了京城，不知人在哪里。
“没用了，毒已入骨髓，我本也不想活下去，用我的命换两个孩子的命，值得。”
“可，”
“好了，什么都不用说了，若千雪真的可怜我，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帮我见一下孩子们，我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我鼻子一酸，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拼命点头。
李淑华已经走了好长时间，我仍沉浸在刚才的痛苦中无法自拔，直到红莲来催了第三次，我才准备睡下。
“红莲，你一会儿去皇上那边，告诉他，明天我想与他用晚膳，不知道他有没有时间。”
我第一次向轩辕华发出了邀请，我要帮李淑华完成最后的心愿，一个母亲最后的心愿。
夜里，我失眠了，望着床头的蜡烛陷入回忆之中。
我记得一开始，故事不是这么悲凉，我虽幼年丧母，索性有个好姐姐，她一直护着我周全，我只是吃不饱穿不暖一些，童年的记忆大部分还是美好的；稍大些，承恩着姐姐的荣耀，我进了京城，过了段闲适安逸的好日子，那时人人都羡慕我，巴结我，因为我是宠妃最疼爱的妹妹。悲剧，是从认识轩辕夏开始，他将我做为了棋子，可不知实情时，我并未觉得人生像现在一样没有意义，我还有念想，在宫里算计着出宫与他团聚的日子。
我嘲笑了自己，若我不那么聪明，猜不到轩辕夏对我的利用，等他回来时，讨好巴结着他，也许就是另一个结局，他不爱我没关系，看在我如赛洛娜一般天真呆傻的份上，能给我一条生路。
思来想去，我觉得问题出在了自己身上，都怪我当初事实看的清澈，想的明白，才让自己陷入着万劫不复的境地，我若糊涂一点，蠢笨一点，不至于要丢了性命。
想着想着，竟然到了鸡鸣时分，窗外蒙蒙亮了起来，新一天来到，该是新的希望来到，我没有半分喜色，我的人生即将终止在某个时刻。
天一亮，我的宫里便忙碌起来，他们全都起来干活，昨天晚上轩辕华就派人送了信，说晚上过来陪我，所以一大早，宫里的人就开始除尘打扫，搞得比过年前那段日子都忙碌。
红莲进来看过我几次，我都闭着眼睛假装睡着，等太阳出来，我才不紧不慢起床。
我让她们给我准备了红色的裙子，亲自挑选了朱钗和胭脂水粉，今天晚上，我要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给轩辕华。
我对着铜镜，试戴着金钗，红莲在一旁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说与我听听。”
难得红莲这么快活地说话，“女相，我一早起来，就听到有一只喜鹊站在我们宫里的树上叫，当时还怕扰了您的休息，想赶走，幸好红袍拦着我，说喜鹊叫，好事到，这不好事就真的来了，您终于肯打扮一下自己。您扮起来可真好看。”
我有心逗趣她道：“怎么，我不装扮自己的时候很丑吗？”
红莲自知说错了话，赶紧抽了下自己的嘴巴子。
“我又没怪你。”
“女相是没怪我，可奴说错了话，就该罚。女相您怎么都好看，您是天生丽质、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不装扮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装扮起来是’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就你这会子嘴巧。”
“女相，不是我嘴巧，是您真的美若天仙，旁人我可不会说这种话。”
“旁人你都怎么说？”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说得就是青青了，她这一大早赶来做什么，我让红莲先退下。
青青见我坐在梳妆台前梳妆打扮，大为震惊。
“哇，这是哪家的神仙下凡，难怪红莲都变得嘴巧了起来，叫我瞧着，我也忍不住多赞美两句。来来来，站起来转一圈，叫我看看仙女的模样。”
我一大早坐在这里装扮，耗费了很多精力，此刻精疲力尽，已经快站不起来了，为了不让她看出来我病得厉害，忍住全身的剧痛，扶着桌子站起来。
“一大早来找我何事？”
“来告诉你个好消息，你托我办的事办好了。”
“真的!”
“骗你不成，我将人安排在了南阳一家铺子里，离她们老家近，空闲的时候可以随时回家探亲。”
我长舒一口气，身上的疼似乎也没那么重了，“太好了，多谢你，给这两个丫头找了个好归宿。”
我托青青办的事，是让她帮忙给二喜和三喜寻个好生计，能养活自己和家人，不用再在宫里受罪。我自出了冷宫得了自由，顺便也放了她们两个出宫，她们与我们不同，田野间自由惯了，受不了拘束，在宫里能活活憋死。
考虑到她们家里穷，孩子多，我就算赏再多的钱，也有花尽的时候，不如替她们做长远打算，让她们趁着年轻学一门手艺养活自己，这件事就拜托了青青，我知道她家里产业多，总有可以让她们两个干的活计。
“千雪，孩子和娴姐姐我们见过了，二喜和三喜也给你安排妥当了，你倒是应该心中无牵挂了，这下可以安心与我私奔了吧。”
原先是的，若不是昨天见到李淑华，我就能顺顺利利跟着她走。
青青见我不说话，只皱眉，一句不好，瞪大了眼睛问道：“别告诉我，还有未了心愿？”
“是了，”我有些为难，本不想告诉她，她知道后定要掺和进来。
“哪里来的这么多的绊脚石头，你告诉我，索性一起都干完，不要人走了，心还牵在这里，白费了我的心血。”
“昨天送走他们，我见着李淑华了。”
我与青青之间，很随意，直呼了她的名字。
“她呀，你提到她，我真该去看她一眼，那段黑暗的日子，若无她暗中帮忙，我还真应付不了那该死的轩辕夏。以前我瞧不上她，处处与她作对，现在看看她是有良心的，我都后悔往日对她的那些尖酸刻薄了。”
“对了，她不是病了吗，说病得很严重，怎么昨天出来了，许是身体恢复了些？”
我摇摇头，给了她否定的答案：“她怕是撑不过一月，病得很严重。”
“啊，真假，若是如此，我现在就去看她。”
我拉住青青，“不要着急，明天去不晚，反正都这般了。”
“你怎这样的说话，听了让人觉得忒没良心似的，可是有其他的事，不好去见她。”
“嗯，是了，你听我慢慢与你讲。”
我将李淑华的困境与愿望全都告诉了青青，既然她遇上了，让她知道也好，日后还指望着青青暗中多帮扶下她的一双儿女，无父无母的孩子，肯定要受人欺负。
听我的讲述，青青连连叹气，好似将后半生的叹息都用在了这一刻上。
“她可真傻，以为死了就能让活着的人解脱，殊不知她死了，那小王爷和小郡主就没人护着，日后的日子指不定多艰难呢。千雪，你说我们要怎么帮帮她。”
“她唯一的希望就是临死前见见她的孩子，这个我去求皇上，应该没问题，只是日后小王爷和小郡主，就烦你在宫外找人多护佑些才好。”
“你不说，我也正有此意，放心吧，我会安排好的。”
红莲在外敲门，说早膳摆好了，让我们去用膳，青青心急着要去看李淑华，没有留下用膳，我身体不舒服，只吃了点米粥，就让她们撤下去。
白天里，太阳不错，我叫人抬我出去晒了会儿太阳，才一会儿，有人来报，说我爹与陈氏要想见我，正跪在宫门前不起呢。
想来，他们是要为盛春樱求情的。轩辕夏死了，轩辕华要把他葬在苦寒之地，命令盛春樱跟随灵柩一同前往，余生为他守灵。
哎，到底是父母呀，姐姐死的时候，他们没流下一滴真心的眼泪，假模假样干嚎了半天，最后没办法，用辣椒水抹在眼睛上才辣出了眼泪，我在一旁都看得清楚，心如刀绞，替姐姐不值。
那个时候，他们心里估计美的很，轩辕夏做了皇帝，又传出他有意让盛春樱做皇后，他们才不在乎姐姐的死，只想着做国丈的富贵。
红袍瞧着我不开心，“女相，要不然我去打发了他们，说您不舒服，今日不见客。”
“来都来了，让他们进来吧。”
我只是觉得有必要在临走前见他们一面，算是为姐姐圆最后的念想，她若在世，是会见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