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死了解脱，活着难受
众人走后，皇上才姗姗来迟，他刚下了早朝，如此这般，我已经对他刮目相看了，不算完全丧失了良心，知道要来看德妃娘娘最后一面。
德妃入宫这几年，安分守己，不争不抢，沉醉于书画诗赋之中，连家族都早早没落，不够成对皇上的威胁，如此省心不叫他操心的后妃，他应该来看德妃最后一面。
我带着他来到德妃身边，德妃的宫里一向冷清，没几样摆设，如今更空荡了，在空荡荡的殿内，德妃躺在了棺材里。她好像早就预知了死亡来临的时刻，她穿着自己最喜欢的翠竹色的衣衫，发髻梳的一丝不乱，头上戴着她钟爱的兰花发簪，她面带微笑，远远看去，好像睡着了一般。
她一定没有什么遗憾留下，她走的十分安详。
皇上看后，竟然滴下了两滴清泪。那一刻，我看得出他很悲伤。
“德妃，德妃她很好，她的葬礼，要办得隆重些，让齐王回来一趟，送送他的母妃吧。”
我诧异，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让封王在外的皇子回来。
我替齐王谢过了他。
“封德妃为淳德皇贵妃，安葬皇陵，一切，按照皇后标准下葬。”
这是他对她最后的善意，他给了她最大的体面。如同当初对待她的父亲一样，给了死后的尊严。
皇上挪步到德妃娘娘生前的书桌旁，那里还有一幅她未完成的画作，一株兰花，开在幽静山谷之间，远离尘世，与世无争。
他轻轻抚摸着那幅画，久久不愿离开。
“她画了那么多画，送给你们每个人，却不肯给朕一幅。”
“德妃娘娘是怕自己画的不好，让皇上笑话。”我为德妃辩解。
“算了，你和她的关系最好，自然向着她。”
我不敢再说话，怕哪句话得罪了皇上。
“我明白，不是她画的不好，是她心里怨朕呢，怨了朕一辈子，朕何尝不想解开她的心结，可朕不能呀，但愿来世，她能心想如愿。”
他抬起头来，刚才所有的悲伤之色，全部消失，他恢复了严峻冷酷的面庞，再次成为无情的帝王。
“我想，德妃的目的达到了，她的父亲体面地离开，她也体面地离开，她一生无欲无求，看淡红尘，只求善终。朕，给她善终。”
这是她最好的结局。
一个月后，德妃下葬，她下葬那天，天空中飞来一只五彩的大鸟，在她的棺椁前徘徊许久，人们都说，天上的仙子，终是要回到天上。
德妃的故事，在最闹热闹的季节里结束。
她是我所知，最圆满的一位后妃。
德妃去了，宫里的人心好像都散了，娴妃首先撑不住，病倒在床上，幸好有福姬公主在身边，她肯乖乖吃药配合治疗。
萧妃操心了不少，我第一次发现她文采极好，为德妃写的祭文，令人不忍卒读。其他娘娘都出了力，连淑妃都操持了两三天，招待宫外来吊唁的贵人小姐们。
虽然她怀着小心思，有不可告人的小秘密，无非就是想看看那些平日里瞧不上她的人，背地里诋毁她的人，跪在自己面前磕头谢恩，可她也算是帮了我大忙，我想德妃在天之灵也不会计较这些。
如妃被姐姐骂过后，开始不理姐姐，每日请安后，就匆匆离开，她在生姐姐的气。
娴妃每每看到这里，总忍不住叹口气，和我抱怨道：“多大的人了，孩子都五岁了，还和以前一样不懂事，我嘴皮子都说出泡了，她就是不肯听劝。”
“皇后娘娘那边怎么样，我最近给她送去的菜品，都剩了好些，总伤心不吃东西可不行，肚子里的小殿下还要营养呢，哎，我再回去研制些新菜品，做给她。”
“我真没用，和德妃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竟然没发现她病得这么厉害，若我早点发现，她这病肯定能治的。”
娴妃说完如妃，又想到姐姐，最后就陷在自责中，无法自拔。
我怕再说下去，要引出她的那些伤心事，每一件都足矣击垮她，我赶紧打断了她的话。
“娴妃姐姐，你别叹气了，我瞧着福姬公主这几日，用膳也不多，可是天热了胃口不好，小脸都瘦了一圈。”
我可真是睁眼说瞎话，福姬公主的脸都快赶上我的大了，我觉得等这些事过去些日子，得向姐姐建议缩减公主的膳食分量，可不能这么胖下去了。
一提到福姬公主，娴妃果然从刚才的情绪中走了出来。
“我倒没留心，你看我，怎么把这么大的事给忘了，放心，我这几日给她做些爽口的菜品，一定能养回来。”
“做点酸梅汤吧，姐姐也想喝。”
“对，酸梅汤好，酸酸甜甜最是爽口，我这就去做，晚膳的时候就能让她们都喝上。”
说完，娴妃欢欢喜喜跑回去了。
我瞧着她离去的背影，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叹了口气，宫里的事，越来不好办了，我觉得这段日子心口疼得厉害，怕是她们还好好的，我先熬不住倒下。
可我不能倒下，我倒下了，以后的故事还怎么继续，我还想着等他回来，当面问一个答案。
我摸摸胸口，平静了下，就赶紧盘算起来：七月初七要到了，该准备下一桌酒席，让姐姐和如妃化解开心结，她们两个人心中都太看重了对方，才会生出这些事来。
我正带着萍儿去库房找东西，半路上看到了淑妃身旁的未雨正在掐凤仙花，准备染指甲用，见到我和萍儿，赶紧起身立在一旁，恭恭敬敬说道：“见过女相大人。”
我停下脚步，这丫头，原始在苏冰心身旁服侍的陈未雨，后来我安排去了淑妃的金阙宫当值。
几日不见，她模样大变，开始明艳动人起来，有了窈窕身段，我差点以为认错了人。
“未雨，你在淑妃的宫中可还适应？”
“回女相的话，淑妃娘娘待我们极好，经常赏赐给我们东西，你看我这一身绸缎的衣服就是娘娘赏赐的。”
果然，她的这一套藕粉色的裙子，配上年轻的颜色，越发动人起来。
萍儿嘟着嘴，凑近我耳边说：“这淑妃真有拉拢人的手段，才去了几日，未雨都快忘记是咱们的人了。”
我纠正她说：“你们都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的人，不要乱说，未雨在她那里不受苦，是好事，我们该为她感到高兴。”
“女相，她是高兴了，可苦了我们，若不是她家的主子，如妃娘娘也不会与皇后娘娘闹别扭。”
“好了，不要说了，这件事我有办法解决，快走吧，还有好些东西要领。”
我与萍儿说完，招呼了未雨近前，对她说：“正好你在，我省的再差人去找你家娘娘，你跟着萍儿去库房领除蚊虫的蚊香等物。”
未雨答应了，跟着萍儿款款离开，我瞧着她的背影，陷入沉思：这淑妃什么意思，弄这么好看的一个宫女在身边，就不怕见异思迁的皇上看到她，动了歪心思？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她了，保险起见，一会儿去找徐公公探探口风，看看皇上最近去金阙宫时可有异常？
说曹操曹操到，我才想到他，徐公公就大老远朝我这里跑来。
一见面，徐公公迫不及待向我道喜：“恭喜女相，赵王来信了，说八月十五就能回来，如今已经在半路上了。”
这么快？
“徐公公，这么快吗？可不是诳我玩的？”
“女相呀，咱们什么交情，我能诳你，这消息千真万确，我刚从皇上的书房出来，一听到这个好消息就赶紧跑来告诉你，你可以准备了，等王爷回来就能出宫与他团聚了，你总算是苦尽甘来，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陷入沉思：他为何如此匆忙？太反常了，这不是他的风格，他从来不做无准备的事。
我与他，不过数面之缘，可我了解他。
我诈了一下徐公公，对他发出怨妇一般的埋怨，我说：“徐公公，何来的苦尽甘来？云散未必就能看到月，我知道您是好心，不想让我难过，有什么话，就直接告诉我吧，我能承受住。”
“哎，真没事，老奴就是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的，女相千万不要多想。”
“我都明白，毕竟五年，人都是会变的，我就是苦命的人。”
我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像个被抛弃的人，博取徐公公的同情。
徐公公这人，跟着皇上久了，难免也会有铁石心肠的时候，不过我对他很好，他不会对我狠心。
“女相，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不过你放心，你在皇上和皇后娘娘这里，永远都是赵王妃，没人能取代你的地位，王爷也不是多情，只是边关苦寒，他一个总有寂寞的时候，想找个人排解孤苦。”
与我所料，他这次回来，不会是自己一个人，他带着那个为他排解孤苦的人一起回来了。
那个人，绝对不会是个男人。
我早该料到，从他不给我写信开始，我就该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我检讨过自己，自认为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我嫁给他，是因为我们两个当时彼此心悦，才走到一起，赵王府的那场灾难并不是我带去的，我也是受害者。
“女相，你不要多想，以你的聪明才智，肯定会再次获得王爷的心。”
是呀，我在宫里这五年，可不是白待的，争宠这种事，对我而言，就是家常便饭一样寻常可见，连皇上这种铁石心肠的男子，我都能帮助姐姐争得宠爱，何况一个赵王。
我有信心自己会赢，只要我想，可如今，我不想了。
我告别了徐公公，若无其事继续坐着自己该做的事。
我闲不下来，温嫔解了禁足，我要去看望一番，萧妃最近与我走得近，我有意拉拢她为姐姐所用，连宠妃淑妃，我也该去请个安，将宫外小郡主的东西给她送去，你看，我哪里有时间想其他的事。
我自己家的这点小事，怎么能影响我做事？
夏日的白天总是特别的长，我等不到太阳落山，就赶到姐姐的宫里，先为她点上驱蚊虫的香，又给她准备好了沐浴的热水池子。
姐姐叫住了忙碌的我，她还不大精神，德妃的死，让她一时无法释怀。
“马上到了三七，德妃的法事你要亲自盯着。”
“我都安排好了，姐姐，听我一句，人死不能复生，况且德妃走得安详，没有遗憾，她若是上天有知，一定不想看到你现在为她这么难过。”
“道理我都懂，我就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想当初，我刚进宫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德妃教了我很多，若不是她，我没办法成为这后宫之主。”
姐姐说着说着就要哭，我怕她哭多了对身体不好，她最近心绪不定，连带着肚子里的孩子长得也不好，唐晏叮嘱过我，一定要让姐姐开心起来。
“姐姐，这几日娴妃娘娘也累坏了，不如将福姬公主接过来，和两位小殿下一起住在福寿宫几天，让她也好好休息一下，我看她今天都累出了黑眼圈。”
用孩子这招对姐姐很好用，她听到我这么说，果然将精力分散到了孩子身上。
“说起来，最近确实对他们兄妹几人不太关心，明天开始我要盯着他们读书习字，你明天去将福姬公主接来住几天，顺便告诉娴妃，这两天不用给我专门做吃食，吃多了油烟，对皮肤不好，她若没事，就陪着我一起看孩子读书就是了。”
“我，我记下了，我明儿一早就去找娴妃，告诉她这些。”
“对了，我这里有刚进宫的胡椒，你带给她，本来是留给德妃，让她调制香料的，现在用不上了。”
胡椒，是极为珍贵的东西，皇上给了姐姐和淑妃一些，剩下的都赏赐了大臣，其他妃子一个都没得到。
“姐姐，你就不怕娴妃拿了你的胡椒做菜吃了。”
娴妃不管得到什么稀奇的玩意，除了金玉宝石，她第一反应就是能不能做菜吃，连宫里的花花草草都没放过，差点把姐姐宫里的水仙花当韭菜给包饺子了，幸好我们发现及时，才避免了一场灾难的发生。
姐姐被我这话逗笑了，她真的好久没笑过了。
“这可说不好，说不定明天就端来一碗加了胡椒的羊肉汤过来。”
“夏天可不兴吃羊肉，我得赶紧吩咐他们，不能叫娴妃看到羊肉。”
总算让姐姐消除了阴霾，我得趁着她沐浴的空档，瞧瞧如妃那里，如妃的小性子也难搞，我告诉过她不要再找淑妃的麻烦，她不愿意听，一心觉得淑妃是宫里最大的灾祸，一定要想办法铲除。
要是她有那个本事和心机，我会放手让她去做，可她跟着姐姐、德妃和娴妃长大，除了会吃会喝会弹琴外，真没学到太多宫斗的本领。如妃的精明和算计，用在经商上还不错，用在淑妃身上，我怕她吃亏。
不幸中的万幸，皇上对她还有几分意思，她胡闹了几次，都没受惩罚，不怕千万只怕万一，万一哪天他心情不好，如妃正撞到气头上，他可不会留情面，例子太多了，我都懒得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