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五年,终是错付
回去的路上,一直跟在身旁的桃月开口对我说话:“女相大人,奴才的一位远方姨母家里也娶了位草原的媳妇,我幼时与她相处过一段时间,学了点他们的语言,所以。”
我闭上眼睛,这一天好忙,忙到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们说了,是传闻,就可能是假的,不必放在心上。”
草原的语言,我能听懂几句,嘉敏公主和她的侍女说王爷一直对外说自己是单身,没有娶亲,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王妃出来。
我怎么冒出来的?我回想了一下,是被他八抬大轿娶回王府的,当时十里红妆,姐姐给我的嫁妆整整有一百箱,她将自己所有的遗憾都找补在我的身上,她希望我能够幸福。
我让姐姐失望了,我也让赵王失望了,我没胆量以死谢罪,或者跟着他远走边疆,我选择了入宫,做了他哥哥的走狗。
桃月乖巧地闭上了嘴巴,帮我盖了条薄纱巾在腿上,防止那些蚊虫叮咬我。
马车就这样晃晃悠悠将我送回了那个冰冷的宫殿。
其实,对我而言,哪里都一样。
我心里的寒冰,无法在这个夏天化开。
嘉敏公主的欢迎宴会结束后,我们又迎来了三皇子的定亲宴。
轩辕华带着嘉敏公主出席了宴会,嘉敏公主换上了天狼国的装束,她很聪明,知道自己脸比较大,就散下来头发垂在两边,还在额间画了一朵莲花,吸引大家的目光,叫大家不要盯住她的小眼睛看。
她用葱绿色带着黄色小花的丝绸做了裙子,趁着雪白的皮肤,好像将人带到了一望无际的夏日草原上。
我说过,嘉敏公主是个聪明人,她知道如何扬长避短,发挥自己的优势,她将轩辕华当做了兄弟一般,与他谈论着他感兴趣的事,比如打猎、骑马、射箭,全是我不感兴趣的事。
我瞧着他们的头越靠越近,关系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亲密,心里五味杂陈。
“千雪,你怎么躲在这里,德妃姐姐正在找你呢。”
我赶紧用衣袖擦了眼角的泪,将手中一只残败的荷花扔到池子里,跟着如妃去找德妃。
三皇子的定亲宴很成功,其实没用我操心,都是德妃在操办,她办得比我还仔细,她连包赏钱的红纸,都亲画上了并蒂莲的纹样。
这么多年,三皇子第一次进宫见了他的母亲一面,没错,他回京城都没得召进宫,他最好跪在宫门前,给德妃磕了三个响头,算是见过了母亲。
我听到这事时,他已经离开,我要是早点知道,肯定想办法叫他进来看一眼,哪怕一眼也好。
如妃听说后,哭的天昏地暗,扯着嗓子开始抱怨皇上:“怎么有这么狠心的爹,我可怜的德妃姐姐,我可怜的孩子,身上将来我也见不着他了。”
如妃抱着七皇子,不肯松手,连送去书房读书都不肯,自打生下了七皇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舍不得这个孩子。
我劝了劝,劝不住,就不劝了。
“你哭吧,小心招惹来皇上,不对,是姐姐,看她怎么罚你,你看把七殿下吓成什么样子了。”
七殿下大概第一次见到如此疯癫的母亲,睁大惊恐的小眼睛,向我发出求救。
我将他从如妃怀里拽出来,交给萍儿,让她亲自送七皇子去读书。
“你说皇上为什么这么狠心,三殿下可对他一点威胁都没有,他就随了德妃的性格,无欲无求,只知道游山玩水。”
“你不懂,皇上当初还是皇子的时候,为了掩藏锋芒,也是日日无所事事,装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如妃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皇上是怕三皇子这是装的,害怕他会威胁到?”
我点头,算是回复了如妃的猜想。
“不说了,咱们去看看德妃,不过此事要瞒着她,我怕她听了心里不好受。”
这件事我们瞒了下来,心里十分愧疚,幸好订婚宴是成功的,德妃如愿见到了儿子,她拉着他的手,一直不愿松开。
订婚宴前,姐姐去看了德妃。
德妃的病隐瞒不住了,姐姐都看出来了,逼问了她许久,她才向姐姐说了实话,姐姐差点哭晕过去。
姐姐对我说:“为什么这么好的人,得了不治之症,竟连唐御医都束手无策,哎,我情愿替她承受病痛。”
德妃撑着身子,正好看到姐姐这一幕,她劝慰姐姐说:“别瞎说,你肚子还怀着孩子,不能哭,来,不哭了,人各有命,我这也是命数,我不亏,我有个听话懂事的儿子,也能看到他成婚,我还有你们这群好姐妹陪着,足够了。”
“不够,你应该长命百岁。”
“皇后娘娘说笑了,我没那个福分,若皇后娘娘真念着我的好,就帮我隐瞒住三殿下,我明天就要见他与徐玉定婚,我不想在大喜的日子看到眼泪。”
这个要求,姐姐自然答应。
“皇后娘娘既然答应了,我就没什么遗憾了,千雪,麻烦你去库房帮我找些最红的胭脂过来,我这脸不涂抹胭脂怕是不能见人了。”
我没哭,我不敢哭。
“好,我这就去找最好的胭脂给你送来。”
“辛苦你了,你先别着急走,我这里有东西要给你。”
我看她干枯的双手捧过来一副画卷,用藏蓝的丝绸裹着。
“这是给你的礼物,我听说赵王要回来了,我怕等不到你出宫的那一天,就提前给你,日后,想我了,就看看这幅画吧。”
德妃将她最满意的松雪红梅图送给了我,如妃和娴妃惦记了很久,她都不舍得送给她们,如今它成我我的礼物。
“你性格要强,像傲立寒冬的红梅,我却希望你不要这么强,服软一点,女人呀,若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就该服软。咳咳咳。”
德妃连咳嗽的力气都没了,整张憋得惨白。
我收过画,双眼肿红,想哭不敢哭,又觉得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还有棵千年人参,一会给你拿过去。”姐姐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德妃多续两天命吧。
德妃拒绝了姐姐的好意,她说那是浪费,她的命数已经注定,不如顺其自然,她又嘱咐了我们,希望我们能帮她走完订婚宴。
我们把能做到的最好都做到了,只为了圆德妃的最后的愿望。
三殿下许久未见,长大了,他看出来德妃的异常,没说什么,只是拉着她的手不放松,连敬酒的时候都不愿离开德妃的身边。
我眼睛肿痛得厉害,我看不得这种场面,想逃离,可想到德妃随时会有状况,又不能离开她。在现场的每一分钟,对我而言,都是煎熬。
终于,她撑到了宴席结束,人都散去,三殿下才敢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呼唤她一句母亲。
哎,那句母亲,先惹了姐姐的眼泪,她应该想到了我们的母亲。
母子二人的世界,我们留了足够的时间和空间给他。
皇上也难得没来后宫烦人,他今天住在了书房里。
不过半夜的时候,徐公公叫我去书房,说皇上有事要找我聊聊。
我斟酌着,细想最近的所有,他还算正常,没特别之处,除了十分宠溺李淑华外,并没有过分的地方,兴许就不会“欺负”到我。
于是,我跟在了徐公公的身后。
“皇上可有说是什么事?”我的经典提问,我总预备下各种可能性,以便应付他的提问,他不喜欢他问出的问题,没有答案,他要立刻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徐公公知无不言,对我说道:“到没什么重要的事,兴许最近两位殿下都有大喜事在操办,他只是想关心一下。”
徐公公这话说的着实妙,皇上他只是想关心一下两位皇子的婚事。
他这人,很公平,轩辕华的宴会不参加,三皇子的宴会也不参加,倒叫人说不出一个“不”字。
天底下没有个哪位父亲可以如此狠心了,不对,我的父亲同他一样,姐姐被选为了秀女,他都不舍花一两银子给姐姐做套新衣服,穿着陈氏的旧衣就送走了。
也不知道我那日去府上说的话,他是否真的听进了心里,反正最近的汇报中,很少听到他们一家的不轨行为。
“女相怎么了?”
我快速将大脑迁回到眼前。
“没什么。”
徐公公慢慢走在我身旁,我看他的腰似乎比前几天更弯了些,心中有些不忍。
我记得我第一次入宫的时候,他头上还没这么多白头发,腰也挺得很值,怎么转眼间就老了很多。
“女相可是担心那件事,你放心,老奴探过皇上的口风,皇上很感念你在宫里这五年的付出,让他少了很多烦恼,他对您呢,不像对后宫的娘娘那般,所以不碍事了。”
我听出了徐公公的意思,皇上合着之前是找我寻开心呢,如妃果然说的没错,他不是在报恩,是在报仇。
不管怎样,我放心了,敲开他房门的时候,心里不哆嗦了。
他还在看折子,他的折子永远都看不完。
“皇上,女相大人来了,老奴去给您泡些新茶过来。”
徐公公识趣地要离开。
“不用了,你站在一旁帮我扇扇子,我觉得最近热的厉害。”
入夏了,天狼国的夏天很炎热,白天,太阳赤辣辣地烘烤着大地,到了晚间也不得凉快。
我早已经给他备好了消暑的冰块,他不肯用,说一块冰块一两银子,这些银子若用在修筑防洪堤坝上,会让很多老百姓免受大河泛滥之灾。
他没让徐公公走,大概也是避免尴尬。
他问我:“两位殿下的婚事准备地如何,十日后就是他们大婚之日,所有细节都不能马虎,毕竟是他们人生中的大事,成了亲,才算个完全的大人,要担起该担的责任。”
他说话的时候,不曾看我,透过厚厚的书卷,我却仍然感受到他犀利的目光。
我立在一旁,回道:“两位殿下的成婚大典已经准备妥当,明日一早,我就把筹备情况给您呈上来,若皇上有什么地方要修改,奴才立马去改。”
“你做事,我还是放心的,就按照你的计划去做吧,东西就不用给我看了,给皇后娘娘就行了。”
我本打算叫萍儿今夜就送过来,想想他也不会看,就不折腾萍儿了,这段日子,她也累坏了。
我的决定是对的,他根本就不会看这些东西,这几个儿子,他都不上心,我不知道在他的心中,究竟看中了哪位皇子,选做他的继承人。
他已过而立之年,可以考虑立储一事,朝中几位资历老的大臣,也提示过他多次,每次,都会在他勃然大怒中结束话题。
我不会掺和到这件事上,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皇上抬起头来,他也老了,脸上有了明显的纹路。
我们都老了。
“千雪,等赵王回来,你出宫,我会保留你女相的名号。”
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看似没头没尾的话,叫人好不适应,我接受不了他传递出来的善意。
徐公公听见了,眉眼弯成了一道缝,他比我还开心,拉着我叫我跪下谢恩。
“谢皇上。”
我的声音很低。
“怎么,觉得这个不满意,或者封你做护国夫人,也未尝不可,不过朝中那群老迂腐们要对付一下,他们不好通融。”
“奴才不敢,奴才何德何能,能得皇上眷顾,奴才什么都不要,只求在出宫前能够继续谨守职责,为皇上与皇后娘娘分忧。”
皇上不说话,看了我一眼,又走回到座位上,随手拿起一道折子,打开,并未看,只是摊开。
他的举动奇怪,我不能不去关注那道折子。
我希望我永远都没看到那道折子,那是他的字,我一眼就能认出来,不是萧妃伪造的,不是其他人代写的,就是他的亲笔字。
“皇上,时候不早了,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女相这一天也忙累了。”徐公公好心提醒着他。
他终是回过神来,收好了折子,摆手让我退下。
路上,徐公公对我说:“恭喜女相,苦尽甘来,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我客套地回复着,语气里却听不出任何的喜色,我笑不出来,我看的清楚,他的奏折里,有个请求。
我觉得这五年我们彼此都陌生起来,我不怪他,我也曾对除他之外的其他男子动了心,我只是笑自己傻,看透了皇上的无情,怎么就预见不到他的移情别恋呢。
我嘲笑了自己一声,换上往日严肃的表情,推开我的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