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锲子
我将手中粉如晚黛的茶杯仔细翻看了几遍，这是今岁刚上贡的贡品，一共两对，一对留给皇后，一对赠给即将远嫁藏区的三公主，三公主如今养在皇后名下，皇上心善，不愿她受委屈，所以我也事事上心，给她置办最好的嫁妆。
我心里盘算着，对跪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的小宫女，熟视无睹。
我该是可怜她才是，长得一幅娇滴滴的模样，又哭得这般春阑带雨，惹人怜情，加上家里贫寒，既有八十岁的老祖母，又有尚未成年、嗷嗷待哺的幼弟的悲惨家境，恐怕连世上最狠心肠的人都不忍责罚她了吧。
偏偏，我就是那世间最狠心肠的人，我让萍儿收起茶杯，仔细放好，才端起已经凉了的茶，饮了一口。
“噗”，我吐出一口茶叶，眉头还没来得及皱起，身边的普洱连忙跪下求饶。
“女相饶命，是奴婢这就给您重新沏茶。”
我笑着将人扶起，笑得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笑得阳光和煦，万里无云，仿佛我是个心肠极好的女官。
可他们都知道，我冷着脸比笑着说话更好。我终是看了眼那小宫女，真可惜了这副好皮囊，若她不蠢不傻不痴，就不会想到在大半夜穿着霓裳羽衣，在皇上必经之路跳舞，妄图引起皇上的注意，成为他的女人，可惜，她没等到皇上，却等来我这个母夜叉。
“你叫什么？”
“奴婢，奴婢叫翠琅。”
翠琅，倒是个好名字，很合我意。
“翠琅，你可记得宫里的规矩？”
“女相，奴婢知错了，求女相饶我一命！”
饶，是不可能的，我定下的规矩，没人敢违背，所有违背我命令的人，如今都躺在地下。
我轻轻笑了一声，尖尖的指甲划过她白净的脸庞，留下一道淡淡的红印。
“萍儿，明儿将人挂在岁宸宫外展示三天，让她们这些小丫头片子都长长记性，不该自己想的不要想，不该自己盼的，趁早打消了念头，毕竟命更重要。”
没错，翠琅的结局只会是死路一条。没办法，她不死，就会有无数个翠琅，企图为祸后宫。
我处决了一个宫女，引来皇后的不满，傍晚时分，她宣我到福寿宫问话，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也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只是做了一个后宫女相该做的事。
所以皇后对我的态度，感到很无奈，用食指敲着她的额头，直喊头痛。
“皇后娘娘若是无事，千雪先告退。”
“你站住！”皇后带着怒气拦住我，看得出她真的很生气，她是极不爱发脾气的人，脸上总是带着微微的笑意，对每个人说话都温温柔柔的，令人如沐春风般舒服。
“你们都先退下！”
她清退了众人，只留我一人说话。
此时，她放下了皇后的威仪，将我的手拉住。
“千雪，你如今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你还是不是我那天真善良的妹妹了。”
我愣了下，才想起来我与皇后原来是姐妹，她是姐姐，我是妹妹，她是皇后，我是女官。
“千雪，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你放心，等赵王回来，我就送你出宫，让你们夫妻二人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皇后，我的姐姐，她叹了一口气，我理解她，当初她强烈留我在宫里，也是为了我的安全考虑，这是她唯一能为我做的。可是，她忘记问我的意愿了，忘记问我是否愿意被困在这座豪华的牢笼里。
我，盛千雪，当今皇后盛秋月的亲妹妹，原是赵王刚过门的妻子，因赵王受小人迫害，在我们新婚当夜，被迫远走西关征战，戴罪立功，我则被姐姐接入宫中，成为宫中的女官。
若能选择，我一定会跟着赵王一起离开，哪怕是死，我都不愿与他分开。
一晃五年过去了，到年底，赵王就该回来了，这是皇上和姐姐当初对我的承诺，是呀，我们夫妻要团聚了，我那冰冷的心，也该开始慢慢融化，我终于等到了他。
不知为何，我此时心中并无半分喜悦，仿佛五年的时光，将我的全部热情和天真磨灭掉。
“千雪，你也不要怨恨皇上，他有他的无奈。”
“他不愿兄弟残杀，他这么做也是想救赵王一命。”
五年前，我什么都不懂，我只知道自己的大婚之日，夫君突然从高高在上的王爷变成了枷锁在身的囚犯，我们夫妻被迫分开，他西北独饮黄沙，我深宫度日如年。我确实恨过他们，我恨姐姐为何拦下我，不愿我随赵王一起走；我恨皇上，为何听信谗言，放逐自己的亲弟弟；我更恨那挑拨事端的小人，是他们害的我们夫妻分离。
“千雪，千雪。”
姐姐唤着我，将我拉回到现实，我抬头看着她，五年了，她也变了很多，她又给皇上生了一个小皇子和一个小公主，从普通的妃子变成了皇后，可她还是那么善良，那么天真，总是温柔待人，真正的母仪天下。
“你可不要再做这些事了，她们都说你是个女煞罗，我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我，可我也不忍看到她们去死。”
我虽然怨过姐姐，可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除赵王以外唯一的亲人了，我不能不为她着想，她太善良，不适合在后宫中生活，后宫的女人，都是财狼，恶狠狠盯着她的后位，我必须要保住她的位置，必须保证我外甥们的未来。
我愿做那个恶人，替她清理掉所有的障碍，让她在后位上稳如泰山。
“对不起，是我让姐姐忧心了。”我不忍看到姐姐落泪，赶紧认错。
姐姐泛着泪花的脸，在烛火的映照下，散发出迷人的光彩，像是天上的云彩，她是漂亮的女人，所以才能被皇上选中，我有时候很羡慕她，她的前半生虽然苦了些，可她现在满足而幸福，有三个可爱的孩子，有尊贵的身份，有对她好的帝王。不像我，连心爱的人手都没牵，就被迫分开。
姐姐摸着我的脸，就像小时候一样，“千雪，别怕，有什么事姐姐帮你担着你，你不要这么苦了自己，赵王要回来了，你的好日子也要来了。”
他回来我的日子会变好起来吗？我不知道，我和他连一天日子都没过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