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有什么遗憾吗?
衡裕看向窗外,透过密集结实的防盗网,望向远处的住宅楼。
眼睛木然看着某个楼层的人影在晾挂衣服,心里仍觉得现实浑浑如堕梦一样:
真的要那样做吗?
如果不是得这么重的病,他才不会考虑这种看似荒唐的事情呢。
今天早上,学校没课,多年的好兄弟钟玉泽又来医院看望他。
从一开始面对突然而来的病情、他无法接受而痛苦挣扎,到现在全然接受、不再问为什么是他,衡裕的心就像燃尽的残渣般不再带一点活气了。
任由钟玉泽坐在病床边,他一动不动不想说一句话。
钟玉泽静静地把一只苹果削好,给衡裕递过来,衡裕摇了一下头。
他什么都不想吃。况且他不喜欢吃苹果,从小学五年级之后他就没有吃过苹果了。
钟玉泽把苹果放下,默然坐了好一阵子。开口时声音沉重带点涩:“你这辈子有什么遗憾吗?”
这句话飘了好一会儿才飘进衡裕的脑子里,他想了想,叹出一口浊气:“遗憾太多了。什么都来不及做,甚至连个恋爱都还没有谈过,我竟然就要死了。”
钟玉泽沉默片刻,像突然想到什么抬起头来:“你这么想的话,不如我帮你完成心愿吧。”
衡裕愣了愣:“什么?”
钟玉泽:“你们不是说我长得很像女孩子吗?那我扮成女孩子让你至少谈一次恋爱吧。”
衡裕皱了下眉头:“都这个时候了,你别逗我了行吗?”
钟玉泽直直望着他,郑重说:“我是认真的。”
“……”衡裕哑口无言。
“不行吗?”钟玉泽侧着脸追问,“还是说你更愿意找一个陌生女孩来谈?”
比起这个好像前一个建议显得可行性更高。衡裕正看钟玉泽的脸,他知道钟玉泽长得好看,但还从未细细端详过这张面庞。
皮肤白皙,唇线弯长,鼻梁英挺,眉眼清晰。现在细看之下,这模样确实有种雌雄难辨的美。就像白玉雕成的美人头,再补上带有性别特征的身体部位就显得画蛇添足了。
要衡裕在这张脸上发挥多一点点想象,让人怪难为情的。他适时移开了眼,淡淡回:“不用了。”
他还是觉得那个建议好荒谬。
终归都是男人,谈什么恋爱。
钟玉泽又坐了半小时才离开。临踏出门口,他回身,认真说:
“小裕,你好好考虑一下,如果你想做那件事随时给我发讯息,我愿意帮你。”
“我等着。”
就因为这句“等着”,衡裕如死水的心湖来回荡着一丝涟漪。
两个小时后,那点不甘那点泛活令他冲动给钟玉泽发出讯息:【我想。】
反正都快要死了,还有什么不敢试一试的呢?
钟玉泽很快回复他:【好,我找人收拾收拾就去接你。】
其实仔细想想这样做也没什么意义吧。反正也不会发生什么,也就钟玉泽好心逗逗他,想让他开朗一点而已。
衡裕挪脚下床。不想去想了,就当出去走一走,最后看看这个世界吧。
衡裕到卫生间脱掉病服,换上自己的卫衣和长裤。
回到病房,进来送药的护士小姐姐看着他的打扮,惊讶地问:“你要出去?”
衡裕回:“对,我已经跟医生请过假了。”
“哦……”护士嘴上应着,看向衡裕的眼神还是布满了担忧,“如果有不舒服,早点回来。”
衡裕:“好。”
其实医生早跟他说过那句话“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所以护士真没必要担心他这个将死的人。
衡裕等来钟玉泽的讯息:【到了,我在下面等你】,便往楼下去。
这个身体终究是虚的,走出电梯他已感到有点气喘。
医院大门处有很多人进进出出,衡裕打眼一望,一下子注意到站在玻璃门旁等候的高个女生。
身材挺拔,长发微卷及胸,宽松白色衬衣加蓝色星空长裙,她站在那里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走过路过的年轻男子都不自觉多看她两眼。
她往厅里张望时,衡裕看见了一张与钟玉泽八分相似的脸。
衡裕微微抽吸一口气,迎着“她”的目光走上前。
等到靠近,衡裕终于看清楚他化过妆的脸。
像变了一个人,像一个真的女生,而且是赏心悦目的漂亮。
唇红齿白,眉眼精致。眼睛忽闪间有秋波流转,摄住人的心弦。
涂过唇蜜的嘴巴微翘润泽,不经意黏住人的目光。
衡裕屏住呼吸,双眼一眨不眨,定定看着“她”。
这个体验太新奇了。
就像钟玉泽凭空多出了一个漂亮的双胞胎姐姐或妹妹,一眼看上去就让人觉得又亲切又有魅力。
衡裕从未觉得有哪个女孩有“她”这么好看,这么让他惊喜。
衡裕愣张着嘴,在钟玉泽跟前站了许久,才能发出声音:“你、你真的是钟玉泽吗?”
钟玉泽弯起嘴唇,略略点头。就像初开的花儿被春风一吹,微微荡漾。
“你能说句话吗?”衡裕有礼貌地请求“她”,不听见钟玉泽的声音让他觉得有一种脱离现实的虚浮感。
钟玉泽勾起一边唇角笑了。
“说了就穿帮了。”“她”开口,是被压低放柔的男声。
衡裕暗地里舒一口气,放下心。果然真的是钟玉泽。
他由衷感叹一句:“你要是有失散多年的姐妹,那真的不得了啊。”
钟玉泽忽地倾身靠过来,问:“你也觉得我很好看?”
衡裕迎面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视觉与嗅觉上的叠加冲击过于强大,令他恍惚不已。
实在没办法把“她”只当成他。
“嗯,”衡裕胡乱应着,不好意思地后退小半步,不过脑子地只依着他惯常直白的个性说出——“不说话就好看。”
“那我少说点。”钟玉泽很体贴,抿着嘴温柔笑笑。
衡裕满眼望着,头脑里不停回荡一句话:妈呀为什么我的兄弟扮成女人会这么美丽动人?
钟玉泽把手一摆,示意衡裕跟上来。
“她”转身抬脚,身后的裙摆跟随“她”的脚步摇曳。
衡裕跟在后面,怔怔望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背影。震惊的感觉依然从头灌到脚后跟。
钟玉泽回头发现落后一大截的衡裕,走回来靠近衡裕的耳边问:“想和我牵手吗?”
衡裕知道钟玉泽是故意放低音量、免得引来旁边人看变态的眼光,但衡裕很不习惯。如果放平常,无论谁凑这么近跟他说话,他都会排斥地一下子避开。
然而今天真的没办法做到,衡裕稍微偏个脸瞧见钟玉泽惊为天人的女妆,整个人都柔和下来,甚至升起一股三生有幸感。
他缩了缩耳朵,愣愣回:“呃……也行。”
衡裕的手被握住。
温润的触感从手指上传来,多么新鲜的触及啊,让衡裕的心缩了一下。
明明接触的是很小的区域,却有种无限放大的连接彼此的感觉。
这全方位的沉浸式初体验,令衡裕有点乱。
“你想去哪?”钟玉泽侧头来问。
细碎轻盈的刘海把“她”的侧脸掩映得格外柔和自然。如果忽略底下明显凸出的喉结,一般路人不大可能察觉他里面的男儿身。
衡裕被“女孩子”这么一问,有点心虚:“我不知道。”他没有做任何准备。
光浪费时间去做心理挣扎了。
钟玉泽丝毫不介意:“那就到一般人谈恋爱的地方去吧。”
“嗯。”衡裕顺从地应着。
两人一同上了车。
这辆车是钟玉泽考上大学时父母送给他的。
很久以前,衡裕家像钟玉泽家一样富有。他们住在同一个富人小区的相邻的别墅里。
他们从小一起玩泥巴,到长大后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玩耍,形影不离,亲密得如同一对亲兄弟。
然而这种无忧无虑的欢乐生活在衡裕五年级时戛然而止——衡裕的父母遭遇车祸意外身亡。
衡裕被舅舅领回家,跟着转学到离舅舅家比较近的学费少得多的普通学校里。
两人再次发生交集,是因为同时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
彼时,衡裕正在布局从数个亲戚手里抢回属于他家的那栋别墅,想要靠着别墅的租金独自生活。
再见面的钟玉泽还是那个阳光开朗的少年,而衡裕已经变了一个人。
冷傲不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