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13
万紫难得睡了个平稳觉。
一睁眼看见外面大地四亮，还有些许惊讶。远远近近的爆竹声在提醒着她，有些人家都开始吃午饭了。
芝山这片地不南不北，若是严格按照自然地理的划分当属南方，但在习俗上，小年过的还是腊月二十三。
成光早上已经来了一趟，和思葭姐去了菜市，买了晚上需要的食材，临走时和她说高中部还没有放假，闻彬和小瑜中午照例在食堂吃，下午放学过来，叫她不要着急。
思葭答应了他，随后带着朵朵出门去了店里。
她知道万紫平常睡眠不好，这个时间还不见她人影，也就由着她去。
万紫的屋子从来不开火，觉得饿了就去陶思葭的厨房里找东西吃。果然思葭姐给她留了字条，说早餐的奶黄包和豆浆直接放微波炉里热一下就好，起得迟的话就把冰箱里的咖喱饭当午餐。
小白围着万紫左转右转，碰到了她才意识到这个小东西溜进了厨房。
当初收留这只狗时，思葭姐说可以，但是不能让狗进她的店里还有家里的厨房卧室。但是这话朵朵和万紫听得明白，小狗可听不懂。
万紫随便装了点什么吃的，端着碗走进院子里，小狗也一蹦一跳地跟着出来了。
之前的连日阴雨还不觉得，在这样亮堂的日光下，小白看上去更脏了，像只小灰灰。
万紫看着吃得哼哧哼哧的小狗，觉得此事不能拖延。
我今天，必须把这狗洗一洗。
她对它说：“小白，为你自己正名的时候到了。”
然而，十分钟后，她看着被踢翻的塑料盆和满院子乱窜的狗子陷入了沉思。
它为什么不是个布偶，要是个布偶她就可以直接扔进洗衣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很痛苦，小白也很痛苦。
也不能就这么算了，这浑身都是湿漉漉的泡沫，跑来跑去岂不是要冻坏，再说这样也不能让它进屋啊。
“洗都洗了，还能怎么办。”
那就一鼓作气把它冲干净呗，她在心里给自己做了好几下心理建设，走向了小白——“你给我过来！”
小狗哪里肯听她的话，眼看着都快要被万紫抓住了，一个呲溜从她的手中逃了出去，拼命往院门的方向冲。
就听得一声碰撞，狗子嗷嗷地叫唤，那来人手里的东西都差点飞出去。
小白浑身的泡沫还没来得及被冲洗掉，就这么粘在了成光的黑色羽绒服上，从胸口偏下的位置，再滴滴点点滑到了衣角。
……
由此可见，狗急跳墙可能是真的。
笪成光无奈地看着笑得没完没了的万紫，把拎的东西放下来，万紫顺势就把自己手里的毛巾给他了。
擦了一会儿外套，他突然狐疑地看了几眼毛巾，说：“这不会是刚刚给狗擦过的……”
“是，”万紫稍微克制了自己，接着看到成光脸都快垮成苦瓜的模样，又开始伏着小桌子笑得发颤，“是打算来着，但你来之前我还没有给它擦。”
成光这回没理她，自顾自将泡沫清理掉，接着把外套脱下来晾在院子里。再把狗捉回来，也不管它呜呜咽咽地怎么叫唤，三下五除二给它冲洗了一遍。
接着转身，就看见万紫就坐那一边看着他，一边啃着奶黄包。
“笑够啦？”
“嗯。”
他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万紫的额头。
万紫缩了一下脖子，问：“你现在来干嘛？”
“早上忘记买的香菜和渣粉，我先送过来了。”
“那也不着急啊，你晚上一起带过来就行，也就遇不到‘洗狗大战’了耶。”
“是啊，我可真是不赶巧了。”
两个人都坐在阳光铺满的院落里，一时都没再说话。
这天是最近一段时间来最最晴朗的一天，连北风都识趣地不来打扰。
多温柔的暮冬暖色，温柔得令人心碎。
方才还笑得没心没肺，这个时候却又有数不尽的许多愁涌上心头。
这样好的时光，本不该这么白白浪费在人生谪放的路途上，可是前路渺茫，除了浪费，也只能浪费。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成光察觉得到她情绪的细微波澜。是了，总是这种感觉——她游离在欢声笑语和沉寂孤独之中，自有轴心浮沉转合。
海咸河淡，这是自然的规律。而她像一片无色无味的海域，所有的情绪，比如悲哀、愤怒、狂喜，到了她这里，就如江河湖海最终汇入大海，汇入静谧无声的潮汐里。
他竟有那么一丝不知所措。
他熟知天体运动和流星风暴，却不知道自己那几分几两的心，对于日月星辰来说，和山长水阔里的每一处地形有没有什么区别。以及，如果日复日地收集宇宙大爆炸的残骸，会有拼凑出另一片天地的那一天吗？
两个人就这样各怀心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万紫才大梦初醒般意识到，身边还有一个人。
她勉强地解释：“我很容易在脑海里自说自话，会忘记身边的人和事情。”
“那你，在想什么？”甫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的冒失。
万紫径直回答他：“在想一句歌词——一味想着死的事情，一定是因为太认真地活。
可是啊，我也并没有认真地活过。”
这句话轻飘飘地像一阵风，吹来又吹走，毫无根据毫无踪迹。
这是笪成光从认识她到现在，无论是直接还是间接的接触里，第一次看见她稍微敞了些心绪的时刻——惊心的一处断壁残垣。
可是在他的心里，她应当是一团红胜于火的锦簇花朵。她是色彩的天才，线条的导向，绚丽之笔的主人，却也在某些时刻无力抗衡生命里的痛苦。
“算啦。”
她摇摇头，不再往后说下去。
思葭姐今天回来得比平时早些，说是来芝南这么久了第一次张罗着五六人的晚饭，还有几分紧张。
成光当然跟着她去了厨房帮忙。
万紫把小狗抱过来给朵朵：“看，成光叔叔把小白洗得干干净净了！”
朵朵开心地就围着小狗玩去了。
万紫站起身，看着还没有完全暗下去的天色，突然想动动笔去画点儿什么。像是有一些破土而出的东西从内心深处的呼啸而来，随着血液冲往四肢的那种感觉。
去吧。
停留太久，有时候大概也需要留下一两个坐标吧。
等到天黑了，朵朵上楼来找万紫：“万紫阿姨，去吃饭啦。”
廖万紫压根儿就没听见。
直到小朋友摇起她的胳膊，万紫转头看到她的脸，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她跟着朵朵下来，还在为一桌人等她而感到抱歉的时候，结果发现闻彬和沈明瑜都还没来。
“早就放学了吧，他俩怎么现在还没来？”
思葭催成光去打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说：“学校这边有点事，我和明瑜结束了就过去。你们先吃吧。”
说着那边就挂了电话。
但是大家都还是想等一等他俩，就先盛了点汤垫垫肚子。
朵朵吵着要去放烟花，万紫和成光就带她去了院子里。因为是过小年，烟花爆竹的阵仗不大，不出一会儿，来自外面别家的声响光亮就渐渐消失了。他们也是，除了放了一条小炮仗，就剩下仙女棒了。
万紫叮嘱小朋友把烟花棒拿好，“啪”一声，温暖的光火在夜色里开出明亮的花来。
朵朵开心地在院子里转圈圈，小狗也跟着她转圈圈。她玩得正开心，跑着跑着一不留神就绊了脚，往身后一仰——
被刚进门的闻彬眼疾手快地抓了回来。
小朋友瞪大眼睛看着这个黑色帽子黑色口罩黑色羽绒服的男人，下一秒就哭出来了。
万紫和成光也赶紧跑过来，还好还好还好，庆幸闻彬出手及时，朵朵没磕到什么。
听见声响的陶思葭也出来了，“不哭不哭，这孩子，别怕，妈妈在呢，要谢谢闻叔叔啊。”
闻彬摘了口罩，对陶思葭轻轻点了一下头。
看着都无事，成光凑过来对着闻彬说：“彬哥你下次能不能换个穿搭，别老这么黑暗系，都吓着孩子了。”
彬哥：“……你不也是这么穿的。”
成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还真是……黑帽子黑羽绒服黑裤子黑鞋子。
“好啦，都去吃饭吧。来，小瑜也快点进来。”一群人在陶思葭的招呼下，都进了屋子坐下来。
“我们在之前就吃了点垫过肚子了，你俩也不要拘束，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小瑜，要不也先盛点汤喝？”
明瑜心不在焉地推脱着，思葭姐这才发现他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
万紫也担心地问他：“明瑜，你这是哪里不舒服吗？”
“还是菜不合口味？”陶思葭也犹豫不安地追问了一句。
“啊，没有，没有。”
成光看看小瑜，又把目光扫到了闻彬身上。然而彬哥正在埋头吃东西，并没有接受到他发出的信号。
于是他愤愤地给了闻彬一脚。
好巧不巧，撤回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明瑜。
唬得他连忙：“小瑜啊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本来不该让大家担心的……”沈明瑜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好一会儿才慢慢放下来，“沈明璠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