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8
“说起来，这卖鱼的小兄弟不知道后来去哪儿了。”陶思葭一手牵着朵朵，一面回过头来对着万紫说道。
万紫知道她说的是沈明瑜。
之前过来买菜，也是思葭姐跟她说，俩孩子不容易，要多照顾照顾他们的生意。
“在他老师家住着。”
沈氏兄弟的鱼摊没有什么固定位置，基本上都是来了哪儿有空就往哪儿一搁。放眼望过去，两旁的鱼摊密密麻麻，中间也不曾空出什么缝隙，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吃螃蟹羹吗，朵朵？”
万紫眼瞅着旁边摊子上还不错的螃蟹，问了问小朋友。
“好呀！好呀！”
“你俩就知道点菜，最后还不是我来做。”陶思葭笑着揶揄她，“朵朵是还小，你呢，就别进我的厨房了，我怕厨房真的被你炸了。”
“行，我有刷碗的自觉。不过我呢，是手残自有手残福，回来这么多天没做过一次饭，还傍上了个长期饭票。”
万紫接过螃蟹，跟人道了谢，正要再往前走时，思葭姐停下了脚步。
“那不是小瑜吗？”
确实是沈明瑜。
仍旧是一身校服，背着书包，像是刚从学校过来的。
他侧着脸，正在和某个摊主说什么。大妈把他递过来的钱又推了回去，他手足无措地站着，不知道怎样才好。
“小瑜哥哥。”
朵朵扬起脸，跟他打招呼。
沈明瑜回过头来，淡淡地和小妹妹笑了笑。
接着，陶思葭和万紫都走近过来。
“小瑜，这是怎么了？”
“嗐，还能有什么事啊，”大妈一边检查着盆里的黄鳝，一边嘴皮子飞快地说，“他阿二先前在我这借了点钱，我也不指望他能还。这孩子，说是学校的奖学金下来了，非要现在还给我。我哪里着急着要你的钱哟！我晓得你和你弟兄不一样，拿回去给自己吃点好的，好好争气念书才是。”
“他有这份心，你就拿着吧，不然他也不安呐。”思葭姐拍拍沈明瑜的肩膀，说，“把钱给胡妈妈。”
“嗨呀，”大妈把双手胡乱地在围裙上揩了揩，还是接过了钱，“你这孩子，哎那我收下了。以后要是有什么事，我能帮的还是会帮，人嘴碎的咱甭理会，一定要给自己争口气，要晓得啊。”
沈明瑜点了点头，临走还是说了谢谢。大妈忙着给别的客人称重，只是向他挥了挥手。
离了摊子，陶思葭对少年说道：“你现在能做的不多，总想着有一份情还一份情，我是知道的。但眼下，不是你着急这些个的时候，刚刚胡妈妈该说的也都说了，我就不多说了。”
“好。”
他低着头，微微垂着眼皮，说话声音也不大。
“你在闻老师家住着，还习惯吗？”万紫问他。
“闻老师说，学校宿舍太吵闹，让我办了走读，现在每天和他一起上学放学。晚上他家里安静，也确实能睡得好些。”
哪里睡得好，他眼圈子分明乌着呢。她在心里叹着，突遭大变，任是谁也没有办法若无其事地走出来，何况是骨肉至亲之间的不测。但那也真的只是属于他自己的磨难，旁人永远无法感同身受，旁人也有自己的磨难要承受。
“那这个阳历年，你和你老师一起过吗？高三也放假吧，学习也别太累了，有空来我家玩玩啊。”
他一面应着，一面和她们道别离开了。
芝南不兴过阳历年，元旦也只当做平常日子过。又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万紫的精神状况全然是一团乱麻。
她拉开了抽屉，扣了几粒药咽下去。
顺道看了一下外面的天，仍旧是灰蒙蒙的。
已经进入腊月了。
腊月寒天，附近的树木早就落尽了叶子，连枝头的鸟也罕见。后院的残荷拼了命往水深处藏匿，像是在躲一躲这寒气似的。
“新年快乐！”
笪成光给她发了消息。
往年元旦的时候，要赶很多的稿子。火烧火燎地赶完卡好零点的贺图，整个人都疲惫不堪，留言评论再多，也懒得去看。交了稿，要么去喝酒，要么就睡觉，倒是想不起来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了。
工作账号也是很久没有打开了，眼不见为净。而成光给她发的消息，就在平静的个人微信里格外显眼。
“新年快乐！”
她笑笑，感谢稍微波动了些自己这无趣的元旦生活。
“等我手头的事情忙完了，我还得去芝南。我老爸给我打了电话，要我今年在这边把年货都备好给他们寄过去。”
“这里过年还早着呢，叔叔婶婶这么着急的？”
“不过说起来，像年糕香肠腌肉之类的，从备料到曝晒，还要除去天阴下雨，也并不早了。”
万紫向来不关心年节之备。
记不得从哪一年开始，就习惯了把节日都当做工作日。无论是画作里的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还是现实里的举杯欢庆彻夜不眠，好像她从来都是一个清冷的旁观者。
听他这样说着，倒有一种置身热闹的不真切感。
不像上沅鸽子屋般的生活，关上了门，就是一个漆黑的私人洞穴。春节本就根生于乡土，要的是千门万户曈曈日，大红灯笼一家接着一家。
这种热闹的、不容置喙的感染力，让她无法再缩成一团闭门不出。
“好啊，你要是忙得不得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叫我啊。”万紫这样说着，心里就后悔了，这事关厨房的事情，自己瞎掺和倒是不好了。
“我应该很快就回去了，加上有闻彬帮着，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你到时候，就过来看看吧。”
然而此刻的闻彬，还什么都不知道。
又隔了好几天，笪成光才打电话给闻彬。
“哎彬哥，我和你说个事。”
“说。”
“我老爸老妈今年在我姐那过年，我呢现在又忙，不一定有时间回去备年货。”
“哦。”
“你哦啥？！你就不能说一句，需不需要我帮忙的吗？”
闻彬把面前摊开的书合上，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淡淡地对成光撂下一句：“君子远庖厨。”
“不是，你每年过年在我家吃的东西还少吗，你以为这些会天上掉下来的吗？养彬千日用彬一时，彬哥，今年我们的年糕就靠你了！”
闻彬刚想动嘴说什么，那头就挂了电话。
闻彬：
然后对方又火速打过来，补了一句：“一定要记得去韩叔叔家打，他家的手艺芝南大街数第一。挂了。”
闻彬：
从本质上来说，闻彬和廖万紫是一类人。不同的是，闻彬有自知之明，从不主动与厨事有关的事情沾边以保证环境的整洁，以及减少他人的嫌弃。廖万紫则是屡败屡战，到最后已经在陶思葭这里彻底失去了战场。
“哟，小瑜怎么今天有空来我们这儿啦？”
听见陶思葭在楼下说话，万紫穿好外套，系上淡绿色的围巾，径直下了楼，就看见站在院子外面的沈明瑜。
沈明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我是想来问问，朵朵妈妈你们往年都是怎么打年糕的？”
思葭姐喊他往屋子里来，给他倒了热水。
到底是十六七的少年，这么冷的天，就小跑上这么一截路，已经是额头满是汗。
今天早上的时候，明瑜买了点心回来。
师生二人坐下来吃饭，闻彬就问他：“你知道在哪打年糕吗？”
沈明瑜说往年都是姑妈家弄的，他具体也不清楚。
“那，街上打年糕的手艺最好的是哪一家？”
“哪家不说自己手艺是最好的，沈老师，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完犊子。
彬哥心里暗苦，成光说的哪一家他忘了，再打过去那头没人接，估计监考去了。
“闻老师，要是要打年糕的话，趁着现在还算是人少，后面大家都开始打了，排队不得到什么时候，打过了还得晒上一段时间呢。”
那就去打吧。
站在米店里，这一大一少对着不同类型不同产地不同重量的米，直接犯傻。
闻老师有时候也好像不太聪明的亚子少年心里想着，无可奈何地说：“我去问问别人。”
街上当铺的老板们不好问，都是做生意的不愿得罪人，肯定问不出街打年糕的手艺最好的是哪家，他就想着先过来问问陶思葭。
“那得到韩阿爷家去打，他家手艺最好的。”
闻彬在米店等着他们。
陶思葭算好了斤两，闻彬和沈明瑜把米送进车里，就往韩阿爷家开去。
天气真好。
前些天的雨雪似乎在一夜之间都被扫空，仿佛从来没出现过那些阴沉的氛围。所有的尽是灿烂得像太平盛世一般的阳光。
朵朵和万紫说：“我去年也来了这里。”
陶思葭笑着说：“你又记得了？”
“我就是记得，前面要左拐个弯，再左拐个弯，遇到三棵树就到了。”小朋友就对着窗户说着。
车拐了两个弯，往前看了一段，就看见了她说的树。
不过不是三棵树，是两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