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117章
校服上衣的领子没来得及按下去,折起来像个街头混社会的二流子。
扣子系错了,歪歪斜斜的,还有一个纽扣丢在上面没有空给它钻进去。
但沈北依也顾不上那些。
举着把小雨伞跟在宿管阿姨后头,奔跑时每踏出一步,裤腿都会溅上水珠,袜子湿答答地黏在脚踝上,冷冰冰的。
谁能想到,无巧不成书,才听完学姐的故事,就要亲临现场感受一波。
万年老四,欧阳博文站在教学楼顶层栏杆边缘,学校领导们正在苦口婆心劝他不要想不开,有什么事情大家商量着解决。
再来一次,这学校干脆不要开了,社会舆论一人一口唾沫都要淹死。
面对那些极富哲学大道理的话语,欧阳博文却充耳不闻,只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盯着远方的天空,似乎在思索些什么,又似乎没什么特别在意的东西。
紧赶慢赶到教学楼下,踩踏台阶的时候脚一滑,差点重重摔进雨水里。
还好提前赶到的江千里拉住她,扯回屋檐下,免受摔屁股墩的惨案。
“你怎么来了?”
沈北依气喘吁吁,额头是不知道汗珠还是雨水的水渍。
江千里把手放衣服上擦了擦,确定干净且不湿润,才帮女孩水渍擦干净,捋了捋洗完吹干跟白吹一样的头发。
“你忘了,我们……”
做了个打电话动作,伸手捏了下沈北依发丝,多余水分压出来。
噢对,差点忘记了。
手机还在被窝里呢,一时情急,竟然把它遗忘了。
“欧阳博文要跳楼,我得赶紧上去了,明天再陪你玩哈,憨憨乖。”
沈北依说罢就要冲上楼梯,鞋底不防滑,楼梯的台阶又太光洁,差点又后脑勺着地,幸而旁边的江千里及时扶住她,顺便用另一只手抓住胳膊。
“他跳楼关你什么事?乖乖慢点,拯救别人的时候,你得先保护好你自己。”
在江千里眼里,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可以帮助,但最该保护好的,只能是自己。
别等下别人没事,自己摔出个好歹。
“我知道啦,那你跟我一起上去,其实心里挺没谱的,有点慌张。”
“当然,你不说我都要跟乖乖的。”
沈北依抓着男生宽阔温暖的掌心,觉得安全感倍增,连带刚才因为惊吓而产生的恐惧和焦躁都消散许多。
宿管阿姨说得太骇人,什么晚到一秒钟耽误的就是一条人命,还让她做好心理准备,万一有血腥画面,别尖叫或者吐。
现在想想,自己和欧阳博文已经不是不熟,而是根本不认识,没有过交集,除了那次他挨打对上过一次眼睛,再无其他,喊自己去干什么?使用美人计吗?
但既然答应了,那就去吧,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
天台的风真大。
这句话不是说着玩玩而已,从楼道出来一瞬间,雨伞都快被吹跑,两人不约而同眯起眼睛,缓步前进到一堆人旁边。
学校领导说了半天嘴巴不干,全都要归功于这场大雨,作出卓越贡献。
天色阴沉,乌云密布,狂风夹杂着暴雨倾盆落下,席卷着整座城市。
沈北依在下面观察过高度和着陆点,如果不死,跳下去十有八九要变残疾。
忽略耳边絮絮叨叨屁用没有的领导讲话,沈北依望向前方那个摇摇欲坠的侧影。
欧阳博文身形单薄,即便背脊挺直,也很难遮挡住风雨,穿的又少,即便隔着这么远,也感觉随时会倒下一般。
他站在那儿,仿佛与整片世界隔绝开来,形单影只,像一只孤独的野兽,被抛弃在外,孤立无援。
脸上的神情并不轻松,甚至比任何人都要凝重。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神涣散,目视前方的模样,宛如是在透过雨幕寻找某种遥远的存在。
沈北依深吸一口气,抬起右臂,朝着欧阳博文挥舞:“欧阳博文!”
雨声嘈杂,欧阳博文似乎并未听见。
沈北依又扬声大吼一遍。
他终于转过脸,茫然的目光扫视四周,视线停留在沈北依身上,找到声音源头。
随即轻轻地笑了,嘴角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微仰头,迎接着倾盆大雨。
“对不起啊,我只是想看看赢过我的胜利者究竟有多特别,害你淋雨了吧,抱歉,我很愧疚,可惜不能补偿你了。”
欧阳博文的嗓音清澈,如山泉流淌在青石板路上,悦耳动听。
但是,沈北依却觉得心里咯噔一下。
那抹笑容里藏着浓烈的悲伤与痛楚,仿佛有刀锋在划割心脏,才能笑成那样。
“你……你要干嘛?”沈北依忍不住往前进一步,一颗心七上八下。
他突然低垂眼睑,看着下面的草坪,喃喃念着几个字。
“我要跳下去。”
沈北依瞪大了眼睛,一时反应不过来,怔愣在原地。
欧阳博文的话很平静,就像是在叙述着一件非常普通的事情,没有任何起伏和波澜,连一丁点犹豫和迟疑都不曾有过,表情都显得淡漠疏离。
“我不想让这么多人发现我的,你们可以当做没看见我吗?让我解脱吧。”
他不想被救。
他要的是解脱。
灵魂永远安静沉睡,再也不会受到任何打扰,再也不会被吵醒。
不怕疼,也不怕死。
唯独怕活在这个世上,受尽世俗所累。
欧阳博文的神情很平静,没有哀求,没有挣扎,没有愤怒,更加没有恨意。
他只是单纯地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仅此而已。
-
沈北依除了握紧江千里的手,旁观学校领导喋喋不休劝阻的话外,没有任何举措,什么都做不了。
真不怪她冷漠,她实在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难不成说自己把年级第一让给他吗?那也得他压过二三名呀。
雨势太大,风刮得树叶哗哗作响,雨滴砸落在脸上,像是一颗颗铁珠。
江千里把伞完全倾斜到女孩那边,一只手挡住她地侧首,沈北依靠进他怀里,小手揪住他的衣襟,躲避雨水侵袭。
他的校服上衣满是潮气和水分,但并不恶心,沈北依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如果劝阻不了欧阳博文,她不想眼睁睁看着一条无辜人命就此葬送。
教导主任让沈北依再多上前几步,于是两人打着伞继续接近。
在欧阳博文面前一小段距离停下,因为再不停下,那边就要跳下去了。
“你冷静点,你看,沈北依来了,你刚刚不是说你想见她吗?你再多跟她聊聊天啊,说不定会改变主意呢。”
欧阳博文仍然望着雨幕,嘴唇抿得很紧,似乎不肯再开口。
“沈北依,快跟他说话,告诉他,你不想让他走,人间还有很多美好,你不要让他跳楼,赶紧劝一劝呀!”
教导主任催促沈北依赶快行动,语速飞快,生怕晚一秒钟,欧阳博文就跳下去,再也挽回不了。
可沈北依仔细观察了一下男生眼睛,按下溜到嘴边的话语,选择缄口不言。
他在等什么呢?
明明在被发现的一瞬间,就可以义无反顾跳下去,可偏偏站在原地不动弹。
时间过去这么久,还是没有要跳的迹象,是否在等待一个契机呢?
-
天台大铁门又被人从屋里用力推开,甩飞到墙壁,弹动了好几下。
一对慌慌张张的中年夫妻,里面有那天见过欧阳博文的母亲。
男人身上还穿着西装,不知道是高级领导还是卖保险卖房卖车的。
看那气质,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你这是干嘛呀!!”
尖锐的哭叫声刺激的人脑仁儿一阵嗡鸣,音调高昂的程度堪称破锣,震颤人心。
欧阳博文看着那中年妇女,微微笑了一下,温柔道:“爸妈,你们来啦。”
沈北依恍然知晓,欧阳博文究竟在等待什么了,他在等父母。
这时,中年妇女大步冲了过来,要不是丈夫拉着,她能径直到达欧阳博文处,大声喊:“你疯了吗!你怎么敢!”
还是她丈夫有点理智,低声劝慰:“孩子他妈,咱先冷静点,你不能冲动。”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
中年妇女指着儿子的鼻子,怒骂道:“欧阳博文,你要气死我是不是!你这个混账东西,我养你长大,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你要是出了什么差池,我就白白养了你十几年,你让我怎么办!”
说着说着,忍不住哭嚎起来,捂着胸口,剧烈咳嗽。
学不会柔软地交流,情急之下想起来的还是破口大骂,这种家庭环境造就了欧阳博文的性格。
他始终站在那里,双眸含笑地看着父母,嘴角勾勒着浅淡笑意,丝毫不为所动。
不管骂什么,他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决绝,不带一丝商量余地。
“你放手……”
中年妇女挣扎着,奈何丈夫力气极大,根本拽不动。
“孩子他妈,你消消气。”
男人一脸愁眉苦脸地劝慰,同时也在暗中使劲,试图用眼神把儿子劝回来。
欧阳博文的视线越过父亲的肩膀,落向母亲挣扎不断的身影上,眼底的失望渐深。
但他还是把想问的话说出来了:“妈,如果再来一次,我可以不靠前三名了吗?太累太累了,我真的累了。”
这句话他酝酿了很久,最终吐露出来,他希望,母亲能够理解他的心情。
他其实不喜欢争强好胜,哪怕做个平庸的人也好,只要心是快乐的,平凡抑或是碌碌无为,都没关系。
不必每日战战兢兢,担惊受怕。
总害怕哪一天会被其他的竞争对手取代自己的位置。
可是父母总是逼迫他,总想让他变得优秀,变成万众瞩目的存在。
欧阳博文一字一顿,缓慢而清晰地将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出来。
他希望……
这是最后的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