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113章
“阿姨，您喝点水吧，我帮您倒。”
沈北依尽量让语调轻松随意，起身去饮水机旁拿了塑料杯接水。
即便她发现了班主任已经倒过，放在了桌面上，也权当不知道。
能拖延一阵是一阵，真的有些尴尬。
周母垂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在女孩递过来后，半晌才颤抖着伸出手接过塑料杯，小声谢道：“谢谢你。”
哽着嗓音，沙哑得像砂砾摩擦铁块，刺得人耳膜生疼。
沈北依心里一惊，没表露出来，微笑着摆摆手表示不需要道谢。
两人面对面坐着，谁也不先开口讲话，气氛顿时变得沉闷压抑，周围的环境仿佛都凝固了，令人窒息。
“阿姨，您吃过晚饭了吗？”
沉默良久，沈北依终于忍不住问。
再不赶紧找话题，等到别的老师吃完饭回来，岂不是尬中之尬。
周母摇摇头，眼眶瞬间湿润了，她捂住嘴巴，拼命控制自己不哭出来，努力睁大眼睛，可泪珠还是滑了下来。
“我没事，我就是……身体不太舒服，最近睡眠不太好。”
避开女孩给予的纸巾，她慌忙用衣袖胡乱擦拭泪痕，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脆弱狼狈的模样。
可是怎么也擦不掉，越擦眼泪流得越凶，最后索性停了下来。
“北……北依啊，你饿吗？要不然……我跟老师请个假，带你去外面吃饭，不是小餐馆，高档餐厅那种，补补身体。”
她说得很急促，脸上红通通一片，似乎很怕被拒绝。
沈北依听闻，愣了一会儿，而后连连摇头拒绝，“阿姨不用了，我和同学约好了，而且最近食堂都单独给开小灶，不需要特地花钱补身体。”
就这么坐着，都不知道聊什么，还跟着出去，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周母见状也没有勉强，低着头，目光涣散地盯着桌子。
两人继续僵持着。
“阿姨，您是有什么事情跟我讲吗？”
沈北依试探着开口，虽然明白对方应该没有恶意，但总归别扭，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搞清楚原因，尽快结束这一切。
周母怔忪了下，抬眸望向她，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她咬唇犹豫几秒钟，最终鼓足勇气开了口，“北依啊……你爸妈在安梦市上班吗？你们关系好不好啊？”
莫名其妙的发问。
沈北依隐隐约约猜测到她想来干什么，却不想她首先提问的是这个问题。
如实相告：“我没父母，住在大伯父家里，他们倒不怎么管我。”
“啊……这样啊……”
周母喃喃自语，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多日以来，沈北依的父母没有上门打骂闹事。
“没什么，就是那位李同学家里的，上门把饺子店砸了，还泼了红油漆，派人在我家楼道里张贴各种……不是太好的传单，我就想着，你父母怎么没有来……”
急切地解释一二，话中所包含的信息量很简单，不难理解。
沈北依一下子就了解了，但她不觉得会是李萌萌的妈妈做的，季清柏那个恶毒后妈的作案性倒是大一点。
饺子店被砸，意味着家里赚钱的来源没了，据学校领导透露，周磊的是单亲家庭，父亲很早就过世了，也就谈不上父亲支撑家庭什么的。
泼了红油漆，那间店铺的房东肯定也是要周母清理干净，或者赔钱，绝不能影响到下一任租客。
派人在家附近贴传单，就是根本不让周家在左邻右舍面前做人，人言可畏，怕是已经成为别人家茶余饭后的笑柄。
这么狠，后妈的可能性。
占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
这么做虽然有点缺德，但和周磊做的事情比起来，算是小巫见大巫。
所以沈北依抿了抿唇，并没有帮腔说话，说那边更过分什么的。
周母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北依啊，我知道，都是磊磊，不，都是那个小畜生的错！他从小被我惯得不成样子，做事没个分寸，做出这些混账事情我也有责任，没想到养出了他那样一个败类！阿姨对不起你啊……对不起……”
说着直接身子从椅子边缘滑下，一瞬间跪在沈北依面前，低垂着脑袋要磕头。
沈北依赶紧抓住胳膊，阻止对方行动，急切喊道：“阿姨，您别这样，我承受不起，快点起来。”
她使劲拽，奈何周母双腿就像长在地板上似的，纹丝不动。
为人父母的，就是孩子闯出祸事后，他们什么都可以不顾，自己把尊严丢到脚下践踏，帮着收拾烂摊子。
心酸又无奈。
沈北依拉不起她，只能站到一边去，不正面对着，心里稍微好受点。
“阿姨，您先起来，有话慢慢说，我们可以好好商量怎么办。”
沈北依叹了口气，态度始终保持冷静，没有失控大吼大叫，甚至连字里行间的语气都平淡如常。
周母不吭声，仍旧埋头苦哭，眼泪哗啦啦往下掉，哭得肝肠寸断。
沈北依劝了许久，周母才缓过神来，抽抽噎噎地开口：“北依啊，周磊做了那么恶劣的错事，我这个做母亲的教育失职，你……你别生气，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我希望他能够改邪归正，能再有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沈北依皱眉，不知道怎么接话。
这是要自己原谅他的意思吗？
她抿了抿唇，没有立即答复，转移话题询问周母今天找她的目的。
周母抹了抹脸，哽咽着说道：“我知道周磊错得离谱，你放心，我回去肯定狠狠打他一顿，抽得他皮开肉绽，再饿他个三天三夜长记性，你看在我一个可怜母亲的份上，原谅他吧……求求你了……”
她一脸诚恳，哀求地望着沈北依。
看着让人很揪心，可对比起来，说出来的话语令沈北依更不舒服。
有种被人架在高点，上不去下不来的窘迫感，颇为尴尬。
“阿姨，你应该不是想要我口头原谅一下周磊吧？具体是想让我做什么不如直说。”
既然对方目的明确，她也懒得兜圈子绕弯子，浪费自己的时间。
果然，此话一落，对方便迟疑了起来，半晌没说话。
沈北依赖着性子等待，没有催促，静静等着对方给出答案。
良久，周母才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般，抬起头来望向沈北依。
“你看啊，北依是这样的，你父母不在，所以只要你不计较，不去告周磊，他就不用背上刑事责任，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高三了，马上要高考了，如果这个节骨眼上被开除，他这辈子就真的完了呀……求求你了行吗？”
这番话，周母说得极轻柔。
可每一句，都重重敲击在沈北依心上，仿佛一根根针扎进去，刺痛无比。
闹了半天，就这么轻描淡写，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沈北依攥紧手指，指甲陷入掌心内，她疼得皱眉，忍住了，垂眸看着周母。
窥见了人心的偏袒性，可悲可叹。
“阿姨，你可能记性不太好，是不是忘记了？我提醒你一下，李萌萌现在还躺在医院里静养，她的父母能放过周磊吗？她可是差点命丧黄泉了。”
沈北依盯着对方苍老憔悴的脸，认真且严肃的提醒。
周母一愣，继而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那……”
话到了嘴边，她又说不出来了。
沈北依不疾不徐地接着开口：“李萌萌是独生女，夫妻俩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宠得跟眼珠子似的，现在宝贝闺女变成这样，谁能善罢甘休？”
这话听起来不带丝毫个人感情，却句句诛心，戳破了周母伪装坚硬外壳。
“我……”
周母咬了咬牙，最终还是颓然地瘫坐在小腿上，脏兮兮的鞋底在白色上衣边角印出黑乎乎的痕迹。
她满脸疲惫与沧桑，喃喃地自言自语：“这都怪我，如果……唉，都怨我……”
忽然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双手扯着沈北依的裤腿，哀求道：
“北依，听说李萌萌的父母和你一个姓季的好同学好朋友关系很好，你看看，能不能你去让他出面，帮忙说说情，我们愿意赔钱的！只要不让周磊坐牢，让他继续回学校参加高考，你想怎么惩罚他我都认，但请你看在阿姨的份上，原谅周磊吧，他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啊……”
她是母亲，她为了孩子低声下气，沈北依同情可怜她。
但这不能成为纵容犯罪的理由。
沈北依摇了摇头，拒绝了周母。
“抱歉阿姨，这件事我爱莫能助，也不可能去帮你求情，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没有多停留片刻，周母心急如焚，一下子扑倒抱住小腿，整个人以狼狈的姿态趴在地上。
沈北依无法继续前进，回眸看着她。
张嘴欲说话，周母却已经抢先一步开口。
“北依，我不奢求你原谅我们了，我不奢求了，可我知道这件事你不能置之不管，否则，周磊真的会坐牢，他还小，不能毁了自己一辈子！”
她说着说着，竟然流下两行清泪，哭诉道：“我和周磊相依为命多年，我就周磊这么一个儿子，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坐牢，北依，算我求你了……”
周母跪坐在冰凉的地砖上，膝盖处传来钻心的痛楚，她全然不觉。
她仰起头，祈求的目光望着沈北依，那样卑微而凄凉。
按照常规剧情，接下来将会是原谅、痛哭流涕、拥抱释怀……
却被拽住扒拉小腿的双手，整个人狠狠甩开，沈北依后退好几步，挣脱了束缚，防止周母再来一次。
“阿姨，我应该纠正你一下，免得你弄错一些事情，导致事情越来越复杂。”
“你想要周磊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是吗？还不用坐牢，还能继续高考？闹了半天就任何代价不需要付出，噢，阿姨你说得痛打一顿和饿三天？就这？”
“我是真的听不下去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儿子做了些什么？你了解清楚状况了吗？不能说因为我们见过一面，就厚颜无耻地来找我要求这要求那吧！”
“周磊！他有预谋地骗我去铁皮房，求爱不成就想□□我！还殴打辱骂我！要不是有个李萌萌偶然藏在角落，后面打斗起来，突发意外，我现在会是个什么光景，你难道不知道吗？你不知道吗！”
“你到时候又是狠狠打他一顿？然后哭着求我原谅他，说他还小？一辈子不能毁了？再赔点钱给我？”
“我告诉你！他是犯罪的罪犯！即便因为突发事件没成功，也是未遂！”
“别忘记了，李萌萌肺部戳了个大洞！你在家里呼呼大睡的时候，人家大出血在急救室里差点没命！人家的母亲哭的何尝不是肝肠寸断，感情就你的孩子是孩子，人家的孩子命如草芥是吗？以后说不准还有后遗症，凭什么就你一句轻飘飘的赔钱，就想把一切草草了事，这世界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沈北依气红了眼眶，一口气吼完，胸腔里堵塞的怒火终于得到了纾解。
她冷笑连连地看着周母，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的警告：“你最好搞清楚，周磊的下场是罪有应得，他付出怎样的代价，都是他活该！至于你——”
沈北依的目光落在周母身上，她缓缓吐字：“我不欠你们的，相反还是你们欠我的，别跟我玩语言的艺术，说白了不就是看我年纪小，拿捏着我脸皮薄，想指使我吃力不讨好的去干这干那吗？”
“我告诉你，别拿这种话糊弄我，我沈北依从不是软柿子，更不是圣母玛利亚，以德报怨普度众生的事情我死都不可能做，再来骚扰我，我保证周磊在牢里待的时间会更长久一些，让律师继续上诉，直到弄到他不得安生，折磨成傻子疯子！”
她撂下狠话，转身潇洒离去。
身后的周母瘫倒在地，整个人像是没骨头一样歪歪斜斜靠在桌腿，眼睛通红，神色茫然。
她没想到，沈北依居然是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的女生，明明看起来那么好欺负……
印象里那个性格乖巧甜美，不太容易拒绝人的女孩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充满棱角，甚至隐约有些锋芒流露，浑身透着刺的沈北依。
变故实在是太快，叫人猝不及防，根本招架不住。
人总是要为自己行为负责任的，而后周母再拉着班主任校长怎么哭诉都没有用，最后直接被保安架出去。
有时候，有些事，一旦开始第一步，就已经注定了结局没有回头路。
一步错，步步错，无法更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