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闹剧彻底结束,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晚霞铺满半边天。
橙红色的夕阳挂在山峰顶端,晕染了半座城市,美得不可方物。
沈北依看着看着,忍不住想要伸手触碰。
地板四处都是乱糟糟的物件散落,新买的盘子碗碟依旧没能逃脱破碎的命运,就连电视屏幕都裂纹深深,没能逃过厄运。
大伯父和大伯母跟着娘家大嫂去到医院给小豆子做检查,其实能起到的主要作用还是付医药费啦,毕竟明面上责任全在堂姐身上,不能撒手不管啊。
按常理来说,是要打骂说教一顿地。
但如今自顾不暇,哪儿有功夫有精力搭理沈北依?
她懒洋洋依靠在沙发上,翘起腿,看向正低声抽噎着的堂姐。
沈静现在老惨了。
头发给扯掉好大一团,秃了半截,脸上青紫痕迹交加,眼角肿了起来,鼻涕眼泪糊成一团,哪儿还有平时的骄傲跋扈?
身上新衣服撕扯得破烂,袖扣和纽扣丢了好几颗,膝盖上还磨破了些皮,渗血。
虽然不严重,却也挺吓人。
沈北依啧啧摇头,不过也挺痛快的。
不是总爱欺负人吗?
尝尝遭受屈辱的滋味,不算过分。
她笑盈盈地看着堂姐,等待着接下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废话时刻。
正巧有些无聊。
哽咽啼哭了几分钟后。
沈静猛然抬起头,眼睛赤红,瞪向她:“是你,都是你干的!”
不出所料,咒骂开始。
沈北依:“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哎,你这是要诬赖我吗?”
她继续装傻充愣,一派无辜。
某种意义上,确实和她毫无关系。
沈静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来咬死她,却因为脚腕上的疼痛,不得不暂停动作。
“你故意把人叫到我房间,然后趁机栽赃嫁祸给我是不是?!”
有口难言的憋屈感袭遍全身,沉静的脸色阴沉得骇人,额头爆出青筋,愤怒到极致,像是要杀人似的。
沈北依笑嘻嘻地反驳:“堂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哦,我可什么都没干,是我把棒球棍放你手里的?是我威胁强迫你打他的?还是说我会妖术,忽然把你夺舍强占身体?”
沈静哑口无言,一张脸涨成猪肝色,羞恼交加,恨不得找块布堵住对面人的嘴。
太尖牙利齿,词汇量不够说不过。
“堂姐?你怎么不说话了?”沈北依眨眨眼,一脸无辜。
“我刚才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我说的都是实话,信不信由你。”
她轻描淡写,丝毫没将堂姐的指控放在心上,仿佛根本不担心堂姐会说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话来。
沈静咬紧腮帮子,死死盯着她看,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最终只憋出一句:“沈北依,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诅咒我?
虚无缥缈的东西,那就来呗。
沈北依笑容灿烂:“彼此彼此,我不得好死,你不也一样,毕竟你比我恶心。”
对骂可不就是这样,回合制,需要给对方留下反驳的机会。
并不介意浪费几秒,等堂姐说出更难听的话来,自己再反击回去。
沈静气得胸腔震颤,却拿沈北依没辙。
她的拳头捏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反复数次,才克制住冲上去拼着坐牢也要掐死沈北依的冲动。
“我没想到,你居然会这么狠毒,和你那个亲生妈妈一模一样。”
“你这个怪物,活在世上连亲生母亲都厌恶,你凭什么拥有幸福?”
“我诅咒你一辈子孤独终老,不得好死,被所有人嫌弃!”
她歇斯底里大喊,撕心裂肺地诅咒。
全是无用功。
语言攻击伤不到沈北依分毫,甚至都激不起她心底半点涟漪。
何况是,那个没什么感情的母亲。
沈北依笑吟吟望着她,眉眼弯弯:“谢谢你的祝福,也这样祝福你。”
嗓音柔软清脆,带着少女般的甜腻,像是棉花糖似的。
“你——”
沈静气得浑身哆嗦,眼前泛黑,险些昏厥过去,双手撑着桌子勉强稳住身形,却仍然挡不住她苍白的脸庞和凌乱的长发。
她的呼吸越发急促,整个人看起来随时都会断气似的,偏偏眼神怨毒地直勾勾盯着沈北依,一瞬不瞬,像是淬了毒液。
沈北依挑了挑眉。
这表情真丑陋。
不过没关系,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被这种目光盯着。
“呵,得意什么?还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种呢!我可是听我妈说了,你母亲在跟你父亲相亲之前,都有好几个男朋友,脚踏好多条船!”
“后来才相处了半年,就怀上了你,谁知道她在中间时间有没有和其他男人睡过!你爸说不准都戴了绿帽子,养了你们两个贱货,活该被车撞死!”
癫狂的咒骂像是一记闷雷,劈头盖脸朝着沈北依砸下来。
确实受了影响,不得不说戳到心窝子内部,尤其是某一句,刺得她一刹那瞳孔骤缩,呼吸一滞。
沈静显然不打算停止谩骂,或许是认定了自己必胜,她变本加厉,越骂越难听。
沈北依抿唇不语,安静听她骂了几句,便站起来,慢吞吞走到厨房。
提了把陈年老菜刀出来。
表情冷漠,眼神冰冷,像是从冰窖里走出来的人,透着股令人胆寒的戾气。
沈静被她的眼神惊住。
“你……你想干吗?”被吓得往墙边退了两步,声音发抖。
她不敢再说脏话了,只用惊恐的眼神瞪着沈北依。
沈北依微微一笑:“不干吗呀,你怕什么,我又砍不死你。”
耸肩,“你这幅鬼样子,我要是真砍死你,我也得坐牢,太不值得你说是吧。”
“所以啊,别紧张。”
沈北依露出善解人意的微笑,“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不会弄死你的。”
如果刀不直接夹在脖子上,倒像是真的只是想要吓唬吓唬她。
哆哆嗦嗦,不敢接话。
应该是磨过,锋利的刀刃在灯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身体随着呼吸轻轻起伏,一道血痕缓缓渗出,染湿了雪纺衫。
鲜红的颜色触目惊心,沈静惨白着脸,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并不会可怜。
看起来可怜巴巴,但眼睛里却满是怨毒,如同毒蛇,随时择人而噬。
“别哭呀~”
她伸手拍拍堂姐僵硬的脊背,笑得温暖和煦,“堂姐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可是你得好好道歉,你怎么可以说我爸爸撞死活该呢?我不高兴啦。”
沈北依说话温声细语,语调绵软,可是落在耳朵里,却莫名有种毛骨悚然的错觉。
像深夜里寂静无声时,阁楼上洒满圆润清透的玻璃珠子,一跳一跳滚动,仿佛有看不见的人在愉快地玩耍。
吓人。
咬紧牙,沈静努力忍住喉咙间涌上来的腥甜味。
面前女孩见状,啧啧摇头叹息,似乎很惋惜的样子。
“这样,你朝月亮的方向磕三个响头,大喊三声我错了对不起,我就放过你,怎么样?”她笑眯眯地问。
初升的明月悬于边角,散发着朦胧的光晕,照耀着窗台上一盆仙人掌,翠绿带刺的厚叶片泛起光泽。
如果扎在身上,定会疼个三天三夜。
沈静猛地抬起头,目光凶狠地瞪着她。
“贱丫头,你当我傻啊,就算我不磕头,你也不敢真杀了我,顶多是教训我几句罢了,我又不会缺胳膊少腿儿,干吗要赔上我自己的尊严。”
“哟,你倒挺聪明。”
沈北依赞赏地点了点头,似乎觉得她很通透,认可了智商不算弱智儿。
表面如沐春风,实则一扭头,直接把人死死按在地上。
额头用力撞击地面六下,发出沉重的闷响,伴随着骨节咯吱咯吱的摩擦声。
砰砰砰!
她一下比一下重,沈静被撞得脑袋嗡鸣不已,眼前阵阵发黑。
“你不愿意开口,那就多磕三下好了,我对你好吧?居然没让你翻倍哎。”
沈北依才说完,就发现趴伏在地面的堂姐已经晕厥过去。
皱了皱鼻尖,低声抱怨:“真没劲。”
从前自己挨打比这个重得多,都没晕过去,她竟然先晕了。
-
大伯父大伯母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一点四十五分,万籁俱寂休养生息的时刻,路上空荡荡的,除了偶尔驶过的汽车外,一个人影都瞧不见。
躺在杂物间铁板床安安心心睡大觉的沈北依丝毫没料到危险即将降临。
她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嘴角翘着淡淡的弧度。
“咚!”
门突然被踹开。
巨大的声响吵醒了沈北依,她睁开惺忪睡眸,视线模糊,隐隐约约辨认出两抹熟悉的人影。
“你还睡得着,给我出来!”
属于大伯父的怒吼传入耳膜,震得人脑仁都疼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慢腾腾爬下床,踩着破烂拖鞋,迷迷蒙蒙走到客厅。
两人正襟危坐在沙发上,对待满地狼藉置若罔闻,像是什么都没看到。
“不说话?那我回去了。”
沈北依打了个哈欠,转身欲走,刚迈出一步,就被叫住。
“站住!”
她停下,侧身望向大伯父,等候下文。
大伯父脸色阴沉得可怕,双手交握搁在膝盖上,目光锐利逼人,浑身充斥着强势的压迫。
“说吧,为什么吃里扒外?”
沈北依茫然地眨了眨眼,“大伯父我不明白,什么吃里扒外?”
“你还装!”
大伯父勃然大怒,“我养你到这么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结果你倒好,一转头,竟然跟外人联合起来坑我,你简直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静静的沉默。
空气仿佛凝固,连风声都消失了。
良久。
沈北依忽地勾唇一笑,嗓音平静。
“大伯父,我很感谢你,也知道做人需要知恩图报,所以家里所有家务,哪怕你们不说我都任劳任怨,从来没有抱怨过半句。”
“但是你扪心自问,你们真的有把人当成一个亲人,或者说,把我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看待吗?”
“无休止的打骂,好多次我差点挺不过去,如果不是我运气够好,最终熬过来了,我现在会在冰凉的泥土里。”
“我感恩你们的养育,不代表我连做人的尊严都可以磨灭殆尽,必须低人一等,永远卑躬屈膝,任人践踏。”
“大伯父,你可以明白吗?”
沈北依一字一句说完这些话,气息变得急促起来。
胸腔里憋闷,像堵着棉花,难受得厉害。
-
夜间的寒风凛冽如刀,吹拂着枯黄的枝叶簌簌作响,四周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阳台,落锁,黑灯。
早该知道的。
没有太多期待,所以失望和痛苦也很少。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这回不用乖乖罚跪,任由刺骨的寒气从膝盖骨头缝隙钻进来。
沈北依缩卷在墙壁一角,双臂环绕,蜷缩成一团,像极了流浪街头的小猫咪。
对面楼只有一户还没入眠。
屋内的灯泡坏掉了,光源断断续续,勉强维持微弱的亮光。
思绪渐渐飘远。
记忆的阀门像被打开了,汹涌澎湃,排山倒海袭来。
“叮咚。”
消息提示音在黑暗中骤然响起。
打开只有百分之四电量的手机,沈北依点开聊天软件。
是早已互道晚安的江千里。
【千纸鹤】:“(绕圈比心心表情包)”
【千纸鹤】:“睡不着,但是我知道乖乖肯定在好好睡觉,要做个好梦哦。”
【千纸鹤】:“(向天竖大拇指表情包)(一朵莲花开了表情包)”
分明老土得很,沈北依却看哭了,泪水模糊视野。
世上还是有人关心她,惦念她。
这种暖意,足以抵挡所有寒冷和委屈。
她盯着屏幕看动态表情包看了好久好久,直到电量告罄,自动关机。
下雨了。
湿冷的绵绵细雨砸在玻璃上,噼里啪啦,敲击在她心脏上。
沈北依仰起脖颈,任凭冰冷的雨水冲刷掌心,她闭紧眼,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仿佛要将肺腑之中的浊气一扫而空。
墙角有把破碎严重的椅子,用也勉强能用,但又实在太破烂了,根本不牢靠。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单手把它拎起来,后退到阳台最角落的位置,抬手,狠狠一丢!
椅子以又重又快的速度划出一条抛物线,直奔它该去的方向。
“砰!”
玻璃推拉门应声裂开,哗啦啦往外飞溅,碎渣扎在地面,留下一片斑驳痕迹。
它从中间碎了一个大洞,狂风夹裹着尘埃灌入屋内,吹得窗帘猎猎作响,也吹散了沈北依身上仅存的一丁点热乎气儿。
但,她心里那片压抑多年的乌云,也随着玻璃的彻底炸裂,缓缓散开。
天光破晓,熹微的曙光穿过树梢,透过薄薄的雾气照射进来,明亮了一颗孤零零伫立在角落里的小嫩芽。
生长,拔高,破云升空,带着不顾一切的勇敢与决绝。
沈北依站在上面,看到了层层叠叠的云海,以及那轮冉冉升起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