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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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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五上午的课程结束以后,下午就可以收拾东西放学回家了。

    大部分学生都会觉得终于能放松放松,回家以后父母会好吃好喝地供着,嘘寒问暖陪伴左右。

    可沈北依不同。

    校门口熙熙攘攘,她和家不在同一个方向的陈甸甸道别后,独自背着黑色书包上了公交车。

    车辆行驶,外面喧闹的街景飞逝,人类像蚂蚁一样遍布所有城市,脚步匆匆的为兜里三两碎银忙碌着,车轮轧碎一片片枯黄的树叶,碾压成泥,无人发觉。

    带上有线耳机,沈北依把轻音乐打开,闭着眼靠着椅背感受单调一直重复导致悲伤的音乐旋律。

    紧紧抱在怀里,只有周末拿出来用一下的黑色书包下方破了个不算大但也不算小的洞洞,已经很久了,她似乎并不打算换个新的。

    公交车上的气味很难闻,一股子汽油加塑料座椅和其他奇奇怪怪味道交杂在一起的气息。

    沈北依从小到大都晕车,此刻只能不停抑制恶心的冲动,忍受着颠簸感和难闻的味道,尽量让自己睡着。

    没关系。

    很快就到了。

    我数一百个数就会到下一站。

    一、二、三、四、五……

    刻意放缓的速度,还没到一百,才七十九就已经到了下一站停靠点。

    她会在那时安慰自己一番,然后继续重复之前的数数,周而复始地坚持。

    一直坚持。

    直到两个多小时后,沈北依才从繁茂的城市中心区来到较偏僻的城中村。

    一栋栋出租房挨在一起,房屋颜色各不相同,唯一共同之处就是,有些脏乱,有些破旧,不太高大上。

    恶心感丝毫不减退地袭击着她全身每个细胞,叫嚣要折磨翻涌成海的胃部。

    沈北依扶着墙壁,弯腰吐了一阵。

    除了一点口水滴落在美化用的花坛里,她再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舒适且不会晕车的地铁只需要一个半小时就能到达。

    而坐公交很难受,还需要坐接近两个半小时,有时司机会把空调开得很低或很高,惹得身体不舒服。

    但——

    沈北依的选择只能是后者。

    因为地铁要八块钱,而公交车只需要两块钱,难受却便宜,很是划算。

    城中村居住的人很多,大部分都是从外地前来务工的打工人。

    人流量大,生意好做。

    一栋栋出租房下面的店铺都有人租赁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各种招牌五花八门的缭乱视线,远远望去颇具年代感。

    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门口有某饮料公司免费提供的桌椅板凳,是新进的,之前从来没有见到过,上面大大的广告宣传彩图算是作为费用抵消。

    沈北依瞧了一眼,并不停留脚步。

    而是愈发往深处走,在一处僻静无人,脏兮兮的仓库门口拐角熟门熟路找了块红砖垫着屁股坐下。

    是的。

    她没有直接回家。

    拿出书包里的劣质笔记本开始写题,安安静静的一言不发。

    在学校里虽社恐不愿和陌生人说话,但在熟悉人面前生动的表情此刻变得有些过于淡漠,眉目间透着与年纪极为不符的沉稳和内敛。

    一阵风吹过,卷着枯败的落叶飞向女孩的脚下,转悠两圈直接躺下了。

    衬得她身影落寞而孤寂,仿佛随时都能被这萧瑟的秋季吞噬殆尽。

    太阳西斜,天际渐渐染上金黄的色泽,将她整个人照耀得纤尘不染,白皙的脸庞泛着柔光,清澈的瞳仁中满是认真。

    到点了。

    必须要回去了。

    沈北依把东西收拾好,背起书包把裤子上的灰尘拍干净,才慢悠悠绕了个大圈,从城中村正门口进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

    乱七八糟堆满货架文具店的门口旁边放了两台摇摇车,某部动画片里的主角形象很受小孩子欢迎。

    一块钱摇三分钟。

    大部分家长会愿意满足自家孩子偶尔玩一下的需求。

    此刻那里正坐着一个五六岁小男孩,他兴奋的左右扭屁股,等待围绕在身边的父母研究怎么往车子里投硬币。

    音乐声起,摇摇车也开始运作,小男孩朝着父母高兴地拍手。

    “妈妈,爸爸,这个好玩!”

    父亲笑骂:“臭小子,别吵。”

    母亲笑眯眯摸摸他的头,“宝贝,你坐稳了不要乱晃,小心掉下来,乖乖的,等会儿妈妈给你买冰激凌?”

    “嗯嗯!”

    摇摇车晃晃荡荡,沈北依站在一旁看着。

    迅速收回视线转到一边,深吸一口气,刻意扭过头不看,否则心酸得厉害,她怕忍不住哭出来。

    普普通通的一栋出租楼下面,她站在门口张望了许久,都无人下来开门。

    犹豫再三,还是垂着头按下602,然后呼叫接连到上面挂在门口的有线电话。

    “喂?”

    “堂姐,我回来了,可以帮我……”

    还没等她说话,那头直接挂断,嘟嘟嘟的声音响了一声后就陷入一片寂静。

    没有门禁卡,上面又不愿意帮自己开门,除了等待,沈北依毫无办法。

    站在屋檐下望着来来往往归家的人,好多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又被吞回去,好像没有什么语言能表达此刻的心情。

    没有避风港的小孩是不会期待回家的。

    -

    某个好心人回来,打开大门,沈北依顺势跟着一起钻进楼道里。

    烟味和酸臭味弥漫,她捂着鼻子,在狭窄的楼梯上艰难挪动。

    爬到六楼,喘匀了气息,才敲了三下房门,“有人吗?”

    知道里面有人。

    可还是得说一嘴。

    等了许久,里面终于响起了拖沓的脚步声,随即,门应声而开。

    染了一头黄发,正叼了一根香烟,身上穿着松垮垮地睡衣,一张本算清秀的脸画着大浓烟熏妆,眼睛下方黑眼圈浓重。

    “噢,你啊。”

    沈静翻了个白眼,收回开门的手直接进屋,砰地一声关上房间门。

    声响超大,一点不顾及。

    默默把大门关好,沈北依把书包放在鞋架旁的地上,她不能挂在架子上或者丢在沙发上,会被责骂。

    把老旧到开裂一半还没丢掉的便宜塑料拖鞋穿上,洗干净手不是去客厅沙发上休息或写作业,而是直接开始煮饭。

    忙忙碌碌切菜炒菜,下锅洗锅,洗盘子烫盘子把菜放到桌上。

    她忙得脚不沾地,边炒菜还要边切菜,厨房里叮叮咚咚的声音不绝于耳。

    等到四道炒菜全部上齐,还有一煲莲藕排骨汤在煤气灶上咕噜时,家里真正的男女主人一起回来了。

    赶紧跑出来问好:“大伯大伯母,你们回来啦,今天辛苦了。”

    拘谨地接过两人手上东西,轻轻柔柔放在沙发上。

    “噢,北依你回来啦,怎么样?这周学习还好吗?有没有在食堂多吃一点。”

    大伯父扯着嘴角笑,鱼尾纹都挤到了一起,显得特别热情。

    “哎哟,累死我了,和老王喝了一下午的茶,肚子里难受死了。”

    他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拿出自己放在茶几下面的白酒瓶,准备一会儿吃饭喝上几杯。

    大伯父和大伯母都是机关单位的小领导,工资不高不低,部门在平日里是非常清闲自在的。

    “嗯,都挺好的。”

    沈北依低下脑袋,抿唇笑,“谢谢大伯关心我,可以开始吃饭了,还差一个汤所有菜就都做好了。”

    若是仔细看,她的笑意浮在表面,似乎并没有表露出来的那么高兴。

    “那还磨蹭什么?赶紧装饭,难道还要我来伺候你吗?”

    黑色及肩短发,因为瘦,脸庞显得更加刻薄无情的大伯母一把推开她,嫌弃她站在那里挡路,嘴里嚷嚷着,“去去去,哪凉快滚哪待着去,别杵在这碍眼。”

    沈北依被她推的踉跄倒退几步,扶墙站稳,眼神微冷地瞥向她,却只能低着头回到厨房,继续摆碗筷盛饭。

    寄人篱下。

    总是要受委屈的。

    习惯了。

    我不难过,我已经长大了。

    用勺子搅动土锅锅底,沈北依自动屏蔽外面看电视哈哈大笑的交谈声。

    没什么好听的。

    无外乎是在往肚子里填食的时候说些工作生活琐碎事。

    讲到了下周去公园钓鱼游玩的计划。

    不用想,哪怕是周末去,也知道尘埃落定,从不更换的结果。

    好事的话题中,永远不会带上自己。

    -

    “汤来了,小心烫。”

    用毛巾包着土锅两边,沈北依轻轻放在桌上,锅里还沸腾着,冒着腾腾的热气。

    大伯父:“北依快别忙活了,去洗洗手坐下一起吃饭,你今天做饭辛苦了。”

    “我……”

    不给发言机会,大伯母直接接上她老公的话语,还瞪沈北依一眼。

    “她辛苦什么?做个饭就辛苦了?出门打听哪家的保姆随随便便干点活就能一直在主人家住下去的!吃我们喝我们穿我们的,干点活还能把她累死?实在不行可以走呀,家里庙小容不下大佛。”

    “自从你那个弟弟车祸死之后,她妈就直接丢下她跑了,连她妈都嫌弃她拖油瓶,你还非要做好人把她接回来,供祖宗一样供她吃喝拉撒,从九岁硬生生拉扯到现在,还不知足想做白眼狼吗?”

    “北依啊,别怪伯母说话不中听,你说这人要是没良心呢,那和猪圈里的畜生有什么区别?我们要是狠心点,当初不管你把你丢到外面做流浪儿,你现在还能念书?别做梦了,死没死在哪条臭水沟里都不知道!所以你得懂得感恩戴德,哎,是你欠我们的。”

    她说得唾沫横飞,沈北依沉默地听着,没有任何反驳和争辩。

    想起自己九岁刚到这里,就被逼着干各种家务活,洗碗拖地擦灰尘……

    除了上学时间,几乎是什么都要做。

    深更半夜拉起来赶到厕所用手洗衣服,明明洗衣机就在阳台,大伯母说费水费电,一定要她手搓干净。

    经常如此,身体疲惫休息不好,上课打瞌睡,老师请家长去学校。

    回来大伯母就是一顿名正言顺的罚跪,说她晚上不好好睡觉,就知道疯玩瞎胡闹,导致他们去学校丢人现眼。

    “明明是你让我晚上洗衣服。”

    年少无知。

    辩解过,给罚得更重了。

    寒天腊月脱了外套,只余一件薄薄的背心挂在身上,面朝外面跪在阳台冰凉的地面,冻得浑身哆嗦。

    整整一个晚上。

    没人救她。

    自此之后,慢慢地。

    她带上了对方脸臭依然能强颜欢笑的假面具,习惯好事坏事都憋在心里守口如瓶,学会察言观色,谨言慎行,听到难听的话语当没听见,做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学会了好多。

    可却并不骄傲。

    过早的懂事,从来不是一件好事情。

    它意味着幼小的心灵经过百般痛苦的折磨敲打,早已千疮百孔,变得麻木不堪。

    具体和普通孩子有什么区别呢?

    或许是眼底少了一抹亮色吧,失望透顶到一定境界的空洞。

    没什么大不了。

    对,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北依已经不在乎了。

    -

    静静听大伯母抱怨完,把毛巾放回厨房灶台上,杵在沙发旁没有靠近。

    “好啦好啦,吃饭呢你说孩子干什么?来来来,北依过来吃饭了。”

    一直充当背景板的大伯父终于开口,轻描淡写地掠过自己妻子不妥当的言语攻击。

    他看似和蔼可亲。

    事实上,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他骨子里的冷漠无情,和大伯母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为了所谓男人的面子,装的和颜悦色,一副你好我好大家好样子罢了。

    死犟没有好处。

    脚步落地缓慢的靠近。

    堂姐沈静把视线从电视上拉回,道:“锅盖没揭开,让我们怎么喝汤?你怎么干的活?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后续是一连串的脏话,站在她旁边的沈北依依旧无法开口。

    憋得心里空茫茫一片,到最后只剩一片寸草不生的荒芜。

    这是大伯家的独生女。

    成绩不好,喜欢出去乱疯。

    从小就看自己不顺眼,因为孩子之间是互相比较的,她总被父母说成绩不如自己,自然而然就迁怒到她身上。

    “抱歉,我去拿毛巾。”

    沈北依转身欲往厨房走,却被堂姐一把抓住手腕,一把往滚烫锅盖上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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