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即墨
林向北在离开他家乡的最后一天，来到了他的母校门口，吃了碗他读书时有钱才能吃上的盖浇饭，他在饭店里坐了很久，直到中午的放学铃声打响，才起身离开。
抛去伤春悲秋的思绪，看了看时间，他给陆豪打了个电话。陆豪让他去火车站等着，他手头忙完了就给他送票过来，说完就撂了电话。
林向北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火车站的方位，在路边拦了好久才拦到一辆出租车，直奔城北。
到了火车站，林向北买了份体坛周报，就在广场上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报纸看完，陆豪还没有过来，林向北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两点了。“陆豪这小子，咋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林向北摇摇头，又拿起了报纸，开始研究插缝里的广告。一圈广告扫完，两点一刻了，林向北站起身来，他有些急了，掏出手机开始给陆豪打电话，可是响了十几声后，竟然没有人接。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林向北忍不住往不好的地方联想，越想心里越慌张，他又没有李明玉的电话，此时再打车去城东派出所肯定是来不及了，就在他急得团团转的时候，一个声音陡然从广场一侧响起:“林哥，你在那瞎转个啥呢，赶紧过来帮忙!”
来者正是陆豪，林向北听见声音长长出了一口气，转头一看，惊得目瞪口呆，只见陆豪背着一个巨大几乎和人等高的大包，手里还提着两个大箱子，正呼哧带喘往这边蠕动。
“我操，陆豪你什么意思？”林向北快步走过去，接下了一个箱子。
“难得出去一趟，你不得多带点东西？”陆豪咧咧嘴。
“扯犊子了吗不是，我是出去打工，又不是搬家？这么多东西，我咋拿得下？”林向北觉得莫名其妙。
“没事，走，进站!”陆豪也不多说，丢给林向北一张车票，闷头就往车站里冲。
他这半个月的工夫不算白下，去掉一个最重的箱子后，明显健步如飞。
林向北愣神的功夫，陆豪已经进了大厅。林向北一见，赶紧三步并作两步的追上，等他检完票，进去大厅，陆豪已经进了站台。
“该着急的时候不着急，不用着急的时候倒挺积极。”林向北嘟囔着道。
等他登上站台，就听得铁轨前方一声长鸣，然后传来哐哧哐哧的声音，随着声音，一个漆黑的火车头出现在视野里，火车进站了。站台上的人群陡然就骚动了起来，林向北踮起脚紧盯着排在最前面的陆豪，心里忍不住骂道:“奶奶的，送人的排在前面，上车的倒排在后面，这些大包小箱的到时转车的时候可咋弄。”
不一会，火车稳稳的停了下来，他们的站台位置比较偏后，和车票座位只隔着两节车厢。车门一开，等候的人们都涌了进去去，有位子的找座位，没位子的就窝在车厢连接处，调整身体，寻找一个最舒服的姿势。
林向北挤过一节车厢，就看到陆豪在前方向自己招手，随后又指了指上方，林向北看到那个大包和箱子已经被他塞进了行李架。他点点头，表示看到了，然后拖着箱子一边继续向前走，一边挥手，意思是让陆豪下车。
然而，当他走到自己车厢后，发现陆豪竟然还在。这时火车一声长鸣，已然启动。
“我操，陆豪，你是什么情况？练拳练傻了吗？火车已经开了!”林向北几乎是吼出来的。
陆豪阔马金刀地坐在那里，伸手往小桌上重重一拍。林向北往桌上一看，赫然是另一张去往即墨的车票。
“你这是什么意思？”林向北有点懵逼。
“我离职了，不做警察了。”陆豪很淡定。
“别开玩笑了。”林向北根本不信。
“没有开玩笑，真的，我和所长还有师傅谈了一上午，这不差点都赶不上火车。”陆豪摸了摸肚子:“中饭都没吃，现在还饿着呢。”
“你在发什么神经？你刑警队的理想呢？这就丢掉啦？那你还练什么拳？”林向北火很大。
“练拳是为了匡扶正义，匡扶正义又不是一定要当警察。”陆豪想了想，说道:“林哥，那天在煤矿，牛复观说的话你还记得吗？他说，怪力乱神的事情经历的多了，就没办法正常办案了，我深有同感，我觉得，我已经不适合呆在警察队伍里了。”
林向北火气平息了下来，他突然有些内疚，如果不是因为认识他，陆豪的人生观不会发生这么大的改变，但此刻木已成舟，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你父亲还在国外，不打算跟他说下？”林向北问道。
“没必要，我当初报考警校，他就一直反对，说我当不了警察，坚持不下去。现在要跟他说这个，他得讥讽死我，像他那种商人，唯利是图，永远不会理解一个无产阶级战士的真实想法。”陆豪握拳一砸小桌，发出一声巨响，吓得车厢众人都看将过来，林向北赶紧高举双手向人民群众致歉。
“陆豪，你就算不当警察，去干点别的也好啊，哪怕去水库跟着大鼋也比跟着我强吧。”林向北好言相劝。
“我又不是孙悟空，整天跟着龟仙人有啥子可乐的？”陆豪突然放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林哥，我知道你这次去即墨的目的，寻找祖庭是不是？你想弄清楚罗家和无为道在几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对黑妈妈的十世诅咒之说表面上看起来持有怀疑态度，但是骨子里还是信的，对不对？你肯定是不希望无为道野火复燃的，几百年前的你没有做好，我相信今天的你一定能做好!”
林向北不予置否，只是也轻轻问道:“这些都是我的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靠!你干大事要不要人手？要不要钱？有我在，这些都不是问题!”陆豪掷地有声。
“无论是你这个人，还是你的钱，都是你的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林向北下意识就不想让他掺和进来。
陆豪闻言，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他狠狠盯着林向北的眼睛，直盯得自己眼睛都疼了，才一字一字道:“林哥，我们是兄弟啊！兄弟之间，难道还要分你的我的？”
林向北眼眶湿润了，当下再不相劝，伸出拳头在陆豪肩头重重擂了一拳，陆豪也想擂回去，林向北一看势大力沉，慌忙侧身躲了开去，两人一齐笑了起来。
出站的火车越跑越快，像一条巨大的蟒蛇穿梭在崇山密林之中。林向北贴着窗外向后望去，能看到一侧的山麓之上蜿蜒的出城高速，隐约可见收费站上的标语:青城人民欢迎您。
再见了，我的故乡，林向北在心中默念。
三个小时后，火车停在了另一个城市的站台。林向北和陆豪又开始了大包小包的搬运，他们要换车了。换乘的车已经没有座位，陆豪掏钱补了两张卧铺。放好行李后，两人去了餐车，空荡荡地了无一人。点了几个贵的离谱的小菜，要了两瓶啤酒，两人开始闲聊。陆豪说他还是第一次去这么远的地方，不知道在即墨能不能看的到大海。他还没见过大海，想来比沈村水库要壮观无数倍吧，要是真有大海，就给大鼋打电话，他要把大鼋也诱惑过来。林向北分析道，大鼋是淡水动物，大海是咸的，来了就会立马夭折，这才断了陆豪的念头。
两人碰了一杯，陆豪又问了些等到了即墨，我们住哪，首先得干些什么的问题，林向北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安慰陆豪，也安慰自己道:“反正到哪里也是上午，有的是时间做决定，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到了再说。”陆豪点点头，想想也是，好歹也是个比青城还大的城市，又不是原始部落，再说我又不缺钱，怕他作甚，遂放下心来，一口气干完啤酒，便要回卧铺睡觉。
林向北想起被谷雍盯上的原因，就没陆豪这么没心没肺了，从餐车到卧铺，他几乎一个乘客一个乘客的看了过来，现在没有了护体金光，也不能保证自己李代桃僵的信息究竟有没有被无为道高层获悉，还是小心为上。
一觉醒来，天色微亮，应该已经到了山东境内，即墨位于齐鲁大地的西南方向，是青岛的一个县辖市，临近黄海。因为它地处偏南，在火车上看来，和江南中部的一些城市在地理上并没有什么区别，比方说，林向北以为从南向北都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了，或许能看到诗歌里的秆子头和青纱帐，最不济现在凋零了，但也能看到遍地的一人多高的杆子吧，结果透过玻璃看去，竟是清一色的水田，虽然没到播种的季节，但水田里的积水是骗不了人的。
林向北踹醒了陆豪，陆豪一骨碌爬起来，对着刚刚升起的太阳吐纳呼吸，他笑着告诉林向北，说他有打拳的冲动。林向北也笑着告诉他，车厢里太挤，建议他爬到车顶上去打，居高临下，也可以找一找在大坝的感觉。
两人随便抹了把脸，来到硬座车厢，刚好有乘务员推着餐车过来，他们买了两桶泡面，又买了一张即墨的地图，细细地研究起来。
很快，火车上响起列车员的广播，说前方即将到达的是本次列车的终点站——即墨北站，请各位旅客同志做好下车准备。林向北和陆豪都有些紧张和激动，他们手忙脚乱地取出行李，也不想坐了，齐齐站到了下车门口。可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火车以慢速七拐八转的竟然又开了将近半个小时，还没有停下的意思，陆豪挺了挺腰，让林向北帮他把背后的大包向上推了推，两人不约而同地说道:“草率了。”
又等了将近二十分钟，两人终于看到前方出现了站台，即墨北三个大字也映入了眼帘。火车鸣起了长笛，跟二十四小时之前一样，乘客们又躁动了起来，只不过这次由站台换成了车厢。
两人跟着人流出了车站，深深地吸了口陌生而新鲜的空气，然后就被一群黑车司机和拉人住宿的阿姨围住了，甚至还有几个带着某某旅行社帽子的黑导游。陆豪双眉一竖，条件反射似的就伸手去大衣内兜里掏警察证，一摸之下，才想起来自己已经离职了。但是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可能是他掏警察证的动作太过熟练了，那些围着他们的都是常年和警察打交道的老油子，一看动作就心有灵犀地呼啦一下全散了开去，转眼混入人群，不见踪影。
“林哥，我发现当警察的好处了。”陆豪瞟了瞟四周，悄悄将手拿了出来。
“那咋办？要不要找人办个假证？”林向北笑着调侃道。
“有必要的话我看可以。”陆豪答道，原来从一个优秀的警察到触犯法律只需要短短的二十四小时。
林向北抬起头，开始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即墨北站周遭的一切，希望在脑海中能获得有关这个城市的具体记忆。
“唉，罗泓宸肯定和我一样，被自己的故乡给排挤了。”林向北一脸苦大仇深，他没有搜索到任何有效的线索，不对，林向北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画面，是一个操场，有一群男孩子在操场上踢着足球，一个穿着蓝色球衣的男孩，在连续过完对方后卫后，打进了完美的一脚抽射。男孩举起手来欢呼，向本方半场跑来，周围看台上传来了“平君高中”的呼喊，那男孩越跑越近，林向北渐渐看清了脸，是罗泓宸!
“林哥，你没事吧。”陆豪看见林向北正说着话呢，突然没了声响，还露出一副苦苦思索的表情，他慌忙问道。
“平君高中!陆豪，打开地图，找平君高中!!”林向北大喊。
陆豪闻言，把背包一放，直接在地上摊开了地图。
高中生活，果然是一块抹不掉的记忆，哪怕只是一个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