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你……是谁……
秋风刮过耳边,衣袂被吹动,耳旁碎发在左右舞动。枫叶瑟瑟,已掉落,只剩光秃秃的树干,和几枝萧瑟的树枝,这一眼望去,全是树干,地上满是枯叶,土色,黄色的树叶叠在一起,那是一片秋的落幕,冬的前兆。
秦以烟已经拔出了长剑,在这片陌生的林子里摸索,她已经出了蓝玉街,追到这个地方,却没了踪迹,这么一片光秃秃的场景,如何藏人,而且他手上还带着一个人,更加容易暴露!而事实却是秦以烟到现在还没看见那人的踪迹!
脚下全是枯树叶,走在上面并不安心,这叶碎的声音,这时不时的鸟鸣声,不断的扰乱自己的听力,而且这枯叶太过厚了,秦以烟强烈的预感,觉得自己可能随时都会踩到一个空,掉下去,陷入沼泽,陷入地狱!
“秦……以……烟?”
一阵尖声发出,从他嘴里发出,瞬间让她觉得自己的名字是如何的难听。
秦以烟四处看着,她却不知道这声音是从前方还是后方传来,是上边还是下边传来,震了震衣袖,从心口发出,用内力传声,一字一珠,缓缓说道:“你到底是谁!”
“你就是秦以烟?”
秦以烟左右望了一眼,这一串段话让她顺着声音看过去。那人原还在头顶,又迅速的落到了眼前,片刻又到了脑后。
难怪这人丝毫不惧自己的内力传声了,这个人的内力比自己还高出许多,这些把戏,在他面前,只得“卖弄”两字!
“你是谁?你和异日教什么关系!”
那人开始发笑,就像是头顶有一堵墙壁,重压之下而发出的笑声,让人窒息……
秦以烟鸡皮疙瘩瞬间就起了一身,右手拿着长剑,左手摸到身边的枯树,她不知道那个人在哪,声音围绕在四周,但她知道,只要她稍稍松懈,那个不怕死的胆大之人就要来!
“秦以烟?”
远处,他重复了刚刚的话,重复了刚刚的语气,好像刚刚他没有问,这是他第一次问?
“你……”
秦以烟咬着牙,看着远方,那是一个枯树,没有一点点叶子,但看过去,那上面搭着一个灰色的帕子,一动不动的在那,像个死物,秦以烟却盯着,脚下慢慢朝那个百米外的地方走过去。
那帕子被风吹动了,秦以烟加快了步伐,迅速的,风也大了,那帕子被风吹动了,逐渐张开,变大!
“可恶!”
秦以烟一跃起已经是十丈远了,又一个加快,但那灰色的身影已经是远了,看不清了!
秦以烟落在旁边的树枝,只得缓缓去到刚刚那帕子呆的地方!
那树枝很细,而且还接近枯萎,完全容不下一个人,何况他手上还带着一个昏迷的人,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或者刚刚那个灰色的身影就是个错觉,否则完全无法解释!
“你在哪?出来呀!”
秦以烟落到了那枯枝上,高高站立,却还是要把着旁边的树干,否则完全站不稳!
四周寂静了,沉寂,没有人烟的沉寂,秋季的荒芜,没有硕果累累,只有一大片一大片的被虫钻破了的枯叶,叠在一起,泡在废水里,风吹一下,动一下,此外就再没“翻身”的机会,因为它们已经死了……
死了的东西是没有选择的权力的!
秦以烟看了看天空,用不了多久,天就要黑了。她一筹莫展,看了看四周,又往前跑去了,但树林后边就是一片空地,偶尔有一片杂草顽强的长在上边,路上每隔百米左右会有一个脚印,印子时而大,时而小,时而轻,时而重。
秦以烟只能靠着那难以辨别的印记,慢慢追出去!
半个时辰过去了,摸索许久,到了分叉口,就失了线索,此时已近傍晚,四周都是斜阳余晖洒在金黄的沙土上,黑暗也就还有一个时辰就要来袭了!
秦以烟握紧腰间的长剑,站在路口,看着左右,一条道路,看上去草木茂盛,有活力。另一条道路则是萧条无生机,两条看上去那么不同的路,那个人到底去了哪边!
她看向身后,黄沙被大风吹起,眼前是尘土,是斜阳余晖。细看,后面还有,空地、杂草堆,再远一点,还是空地、杂草堆,她知道在更远的地上是一片秃树林,但看不见了,已经走了很远了!
她干脆蹲了下来,看着那两个脚印发愣!
他这是在考验自己?故意留出这样模棱两可的脚印?他又去了哪边?
秦以烟摸了摸那脚印,碎泥沾了食指指腹!
风从两条小道夹面而来,吹拂着两边的脸颊,飞沙也在她如墨云的秀发上停留,风没有一点温暖,秦以烟不禁打了个寒颤,想回去加衣服了!
于是,她转身了!
左手拿着扶月剑,右手垂在身前,大拇指不断在食指上面摩擦,埋头,往前走。
既然往前走做不出抉择,何不就回去看看,是不是哪里出了错!
风开始呼啸着,时而像没满月的孩子的呀呀声,时而像赌徒输钱的懊悔声,时而像八十年迈老者的呼救声。它开始从身后打过来了,身上的雪白披风,被风给紧紧贴在了身上,莫名其妙有种压迫感,促使她,必须快步往前走!
当然,她也在这样做!
这一片空地,旁边飞沙走石,滚到她的身前,从石粒到石子,不断变大,风也不断变大。
可怕的是,不是这天地诡异的气氛,而是手中的扶月剑不断作响,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掌控不了它了!
这样的天气,在这满天黄沙的地方,应该是常见的。
从身后两条狭窄的通道又传来了呼啸声,这次像一个被抛弃的女人的哭泣声!
秦以烟的披风贴在身上,身后的风,像是在驱逐她,又像是在亲近她!
没有任何前兆,没有任何响动,秦以烟左手一倒,扶月剑就滑了出来,右手迅速捞住,从下往上,直接朝身后的披风刺去,披风破了,她这昂贵的,朝云山庄唯一的一件上等蜀锦制成的白烟纱碧霞罗披风就这样破了。太过迅速,但秦以烟却不后悔,因为手中的剑尖,已经感受到了阻力!
刺中了!
秦以烟还没来得及看清身后的人的长相,就是一个全是褶皱的五指伸了过来,长长的指甲缝里,带着血丝的,快准狠的直接朝她眼珠戳去!
她脑袋一斜,但她剑还是没有回转,继续往前,同时左手的剑鞘伸了过来,朝他手掌打去!
“秦以烟!”
他又叫了,沙哑的声音,夹杂着黄沙,带着作呕的味道。今天之后,她再也不想听见别人叫她全名了!
“你到底是谁!”
她怒吼着,怒气已经蓄到了扶月剑上,充满戾气,朝他身上刺过去,已经刺破了血肉,她也已经嗅到了血腥味!
大风越来越大,风沙也袭来,两人在风沙里抗衡,谁也不肯退却,这一番漠北景象,没想到在这中原还能看见!
那人五指钳制住了剑鞘,秦以烟眼前满是风沙,模糊看不清,不得已右手一翻,感受到了那人身体的颤动,往后移了,趁机,左手剑鞘一压,那人后撤了,但还是把他两个指甲打断了。
“你活不长了!”
那人猛地后退,揉着自己的手指,恶狠狠的说着,但已经比他那丑陋,故意做作的声音说着要悦耳多了!
扶月剑空了,她以为他要逃了,收回又迅速追上,没想到,那人竟然十指上前,扶月剑森森剑影舞在身前,还是没有挡住。
“你也得跟我回去!”
他话音刚落,就如一道细小的影子一样,从那一叠一叠的剑阵里,冲破过来了!
那一刻,秦以烟感觉自己眼前出现了一条蛇,但是却有十指,可只是那个影子就已经让秦以烟愣了,招式慢了。
同时那恐怖邪魅的笑声起了,时而像是一个婴儿的,又一会儿变成了一个成熟女人的银铃声!
“秦以烟~”
“你……”
秦以烟只感觉一阵云气扑面而来,眼前出现了那条长虫,它吐着信子,又迅速把血盆大口张开,朝她扑过去,还来不及触碰到,秦以烟已经没有“出息”的悄无声息倒下了!
那一刻,她不知道自己是被迷晕的,还是被吓晕的……只知道自己很狼狈丢人……
这时候,已近黄昏,一浩浩荡荡的人群朝蓝玉街行去。
那群商人在桅杆处远远瞧见了这般阵仗,腿一下软了,差点直接摔了下来!
“快快快!去找曹大人来!”
本是在交易的人看见了那桅杆处裹着头巾的少年,一脸茫然,又看向他软哒哒手指的地方!
迅速的,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乱窜,大叫!
“快!土……土匪来了,快跑啊,救命啊!”
各自慌慌张张的把门前堆的东西也不管好坏了,直接捧进了屋子里,每家店铺,都迅速的准备“关门大吉”!
“快去请曹大人呀!”
一些奔波过来交易的商人没有地方可以躲,被丢放在大路上,奔走呼叫着,但哪里有什么人去找人来救命。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早就习惯了别人把自己当成罗刹魔鬼一般,悠悠然骑到桥边!
而这“罗刹魔鬼”的中间是个年轻的公子,一个长相英俊的人,一脸懵的摸了摸自己后脑勺,没想到自己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势!
“你们……咳咳你们还是就在此处吧,别过来,我一个人去,倒还方便些!”
蓝玉街从慌乱到和谐,到慌乱,仅仅一个下午的时间!
那些人站在大道中间,紧紧挨着,拉着,有的是平时撕过架的,有的是使过绊子的,有的是抢过生意的,到了生命面前,都紧紧拉在了一起,拧成了一股绳!
那中间的白衣公子腰间别在玉佩,手上拿着长剑,表情淡定却不和善,在这群商人眼里,心道,这一看就是个心机深沉的人!
大道两旁的商铺大门紧闭,窗户里却又偶尔冒出几双眼睛,好奇的看着外面!
“各位?”
那白衣公子坐在马上,朝几人弯了弯腰,带着温柔的笑容,礼貌的说着!
却没有一个人回答,各自慌慌张张的看着旁边的人,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那白衣公子见没有人理会自己,尴尬的摸了摸鼻头,看着前边拧在的“一股绳”。
虽然温柔,但在他们看来,这种注视下,藏着利刃。终于那最中间的人,还是被推了出去半步,代表他们说话了!
“你……你……”
他裹着个头巾,嘴下别着几撇胡子,一看就有了四五十岁了,一边说话,一边瞥着白衣公子身后的肥膘大汉和大汉身后的百来随从!
“你……咳咳你是谁?”
“在下姓萧,各位别怕,我不是土匪,只是来打听一个人而已!”
显然他说的那句我不是土匪没有一点信服力,因为看上去,他背后那群罗刹魔鬼对他甚是信任佩服,唯他马首是瞻。
那群人还是堆在一起,不肯露头,那萧公子正是萧柏舟,只见他利索下马,朝两边屋子行了行礼,说道:
“各位不用害怕,我是你们那个曹大人的朋友,各位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问问!”
“当真?”
“当真!”
萧柏舟神色如常,这胡言张口就来,和某人还真是一模一样!
“那……那要干什么?你……你要做什么?他们……他们又是谁?”
萧柏舟笑了笑,把手上的剑配到腰间,说道:“我,呵呵……不知道此地,各位有没有见过一个漂亮的女人?”
“漂亮的女人?”
“这地方,到处都是漂亮的女人!”
说话的人是谁不知道,但可以知道是个女人在角落说话,萧柏舟尴尬的摸了摸鼻头,讪讪一笑,“那不知道各位有没有见过一个带着面纱的女人!”
这下只听见旁边“哼”了几声,没有再怼他了!
萧柏舟摸了摸鼻头,看着众人,没一个上前说话,大风要来了,从桥那边穿梭过百来人,席卷起地上的空竹篓、红绸带!
萧柏舟身上的衣服也随着风起,身后一匹骏马,鬃毛飞扬,昂首天外!
“我见过!我见过!”
“你见过!”
声音是从他身后传出来的,萧柏舟扭头,恰好看见他畏畏缩缩的站在桥边,刚从旁边走过来。
“你在哪见过?什么时候?什么模样?”
“那个人和我一般身形!”
萧柏舟粗略扫了他一眼,就点头,连忙上前,把他拉过来!
“对!差不多,就是这样,你见过……”
“那个姓秦?”
“对对对!”
对上了,萧柏舟拉着他,低声说道:
“她去哪了?你在哪见过的她?她现在人呢?”
大风警惕的把他扫了一眼,穿成这个样子,感觉不像什么好人,收回被他拉着的手!
“你是谁?”
“我……”
萧柏舟两只手空了,互相搓着,看着旁边的一堆看戏的商户,又看见另一边那些穷凶极恶的土匪,略显尴尬的看着他!
“你和秦姑娘什么关系?”
“我……这个!”
萧柏舟头低着摸了摸眼角,思忖着!
没想到旁边的人看不下去了,那桥边骑在马上的大汉粗着嗓子大喊说道: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问你你就说,在这儿哔哔赖赖的!”
萧柏舟看那大汉要发怒了,连忙朝那大汉安抚着,“诶诶诶!熊爷,我来说!”
萧柏舟又理了理衣襟,一本正经的看着大风,说道:“在下广云萧柏舟!”
“萧柏舟?”
大风一个商人不是什么江湖人,只听说过,没见过,眉头蹙着,有些不相信,面上犹疑!
“在下真是萧柏舟,那秦姑娘是在下的师妹,不知道她现在在哪?”
“你当真?”
“我……我这身后的黑熊寨的兄弟可以替我作证!”
萧柏舟事到如今也顾不上别人说这个名门正派和什么土匪寨子搅在一起的话了,只盼着早点知道那人的下落!
“她……她去追那个孟家的后人了!”
大风一说,旁边的人脸色都变了,一个个缩着脖子,紧紧拉着旁边的人,挨在一起,警惕着周围!
萧柏舟看了看他们的神情,有些茫然,到底是什么角色,让他们听了都后脊骨发凉!
“孟家的后人是谁?”
天快黑了,但还黑,风越来越大,让所有人都觉得这同夜晚没有差别!
一个驼背的人,披着大红色的斗篷,在风沙地里平静的走着,走得很轻,看上去,更像是在飘的。
一路向前,像是没有目的,但也没有迟疑,慢慢的往前走,走了许久,许久才走过一片荒漠,到了一片枯树林!
四周满是浓雾,而在他走远了的身后,一个大石块处,有了松动。
石块下面是一个地窟,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一个地方会有这样一个地窟。
里面被昏迷着几个人,有高的,有矮的,有胖的,有瘦的,有男的,有女的,有年轻的,有年迈的!
大约有二十多个人!
一个白衣女子撬开了石块,给这黑暗的地窟带来了光线,她有些紧张,不是怕那人去而复返,而是怕这里面没有她想找的人!
莫名的危机感,让她这次真的有点担心她的徒弟了!
她跳了下来,看着这挤压在一起的,奄奄一息的一批人,喊也喊不醒,拍也没反应,心里突然难受!
在怀里掏出火折子,在那一堆人里面翻找!
“容与?容与!你在吗?”
秦以烟不敢太用力,这些人看上去只是昏迷了,身上没有伤痕,就算有,她猜也是被那人掳劫走的时候,挣扎造成的!
这地窟隔绝了外面的风沙,所以异常的寂静,这让她不得不随时防御着身后,害怕自己脖颈后随时伸出一只全满长指甲的手,害怕那双和鬼无疑的眼睛在后边微笑的注视自己!
慢慢的,她看见了那跛子,还有那个她只看见过背影的跛子的儿子,应该就是刘家的掌柜,还有那个村长,可惜里面老头太多了,认不出是谁,跛子和他儿子被丢在最里边,就像是堆杂物一样,丢在了表面!
她明明追了那么久,没想到那疯子竟然这么快就把这三人放到了这个地方,到底是如何好的轻功和内力!
“容与?”
她翻到了最里边的人,还是没有,看着这些人,心里更加担忧,眉头锁紧,又把火折子在这地窟照!
开始没有细看,现在才看见,原来每隔一个半米,地窟的墙壁上就画着一个人,而自己正对着的就是一个老妇人杵着拐杖,眼角堆满皱纹,慈祥的笑着,露着不齐的门牙,看着自己。
秦以烟不禁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看了眼身后,又看着旁边,是个三十多岁的大汉,身上披着汗巾,应该是才做完农活,自己给自己在那擦汗,但还是在笑。
接下来就是一个妇人,看上去应该是那大汉的妻子,手上拿着农具,也是在田地里开怀大笑。
墙壁上还有一个小伙子,应该是二十多岁,再最后就是两个小孩子,一男一女,都不足十岁的样子!
这明显就是一家人,一个开心的大家庭。
这使秦以烟想到了蓝玉街的孟家,那个孟家的后人,是不是就是这图画上的孩童,但又是什么机缘巧合,竟进了异日教!
或许就是因为家破人亡,所以逃命到了异日教,得了莫南天的赏识,教他武功,如今来找那群人报仇了!
秦以烟这样猜测着,走着走着,突然脚下被绊了一下,一个活生生的手就在旁边,秦以烟吓得突然大叫,好在手上的东西火折子没有掉!
火光慢慢移过去,稍稍舒了口气,那手没有断,旁边还躺着一个人,她蹲下身子,期待着!
慢慢的,那人的脸逐渐清晰,那是一个男人,五大三粗的身子,躺在一边,昏迷了,身上没有伤痕,和那些人一样,但秦以烟从他手上的茧就可以看出来,他和他们不一样,因为这是个江湖人,从他的打扮也可以看得出来!
而那些人要么是商人,是农户,要么就是官府的人,却没有一个是江湖人!
“容与?”
秦以烟警惕着身后,再次唤了一声,火光凑近,心里突然一咯噔!
是个熟悉的,是个认识的!
连忙摇着地上的人,摸着鼻息,脉搏!
“师兄?师兄!你醒醒呀!”
地上的人还是没有反应,她耳朵贴近,听着他的出气声,不像是中毒,更像是被封了穴道。
“穆师兄?穆师兄你能听见我说的话吗?师兄!”
秦以烟看着他的眉头是蹙着的,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听见,摸着他身上,果断点了几个穴道!
“师兄?”
秦以烟脸上的肌肉都绷紧了,看着地上的男人,也放松了对身后的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