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车祸
那年仲夏,我怀着极致的暴戾和憎恨,遇见了一生的爱人。
他们总说十七岁是最好的年纪,但谢锦和却在十七岁那年收到了他十几年人生中最大的打击。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下午。
第一堂数学课结束后,死气沉沉的班级立刻活跃起来。打闹的,说笑的,偷偷玩手机的,还有趴在桌子上默默写作业的……高二一班的学生从一群会喘气的蜡像变成刚下山的皮猴只需要一道下课铃。
谢锦和像往常一样和彭恺扯着闲篇,忽然,代理班主任一阵疾风般冲进教室,不顾谢锦和不知所措地眼神,不由分说地将他拽到了走廊上。
“我现在要说的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代班紧张地看着他,”刚刚市立医院打来了电话,说你的父母出了车祸,情况十分危急!”
这句话犹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得谢锦和脑子里一片空白。
代班看他傻愣愣的样子,又是着急又是心疼。但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他不由分说地将谢锦和拉到了车上,向着市立医院疾驰而去。
“急性呼吸衰竭,立刻气管插管,吸氧!洛贝林可拉明入壶!“
“出现失血性休克,病人血型为a,立刻从血库调血!“
“出现心室纤颤,立刻准备电除颤!“
……
手术室里的医护人员一路小跑着进进出出,谢锦和忍了一会儿后实在心焦难耐,向一位刚走出手术室的医生冲了过去。
没跑两步,就被一个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人抓着胳膊拽了回去。
“别过去。“那人在他耳边低声命令,”别去干扰医生的手术进程,你耽误不起!“
谢锦和愤愤回头,看见一个略大他一些的男生。
那青年二十一二岁的样子,长相温和帅气,乍看上去给人如沐春风之感,但若仔细瞧的话,便能看得出他眼中的疏离和冷淡。
就像他那句有理但不近人情的话一样。
“你是谁?”谢锦和皱起眉,“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和我爸妈的车祸有什么关系?”
“我叫顾时清,是你父亲的学生。”顾时清不冷不热的答道,“是我报的警。”
“那谢谢你了。”谢锦和等的心焦,随口敷衍了一句。
顾时清的话其实有点奇怪。
为什么他会是那个报警的人?
他在现场?还是他也算是当事人?
他在这场事故里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这些其实都是值得人去细细琢磨的疑点。
但谢锦和此时心神不定,根本没有心思,也完全没有留意到这些奇怪之处。
“病人出现脏器破裂,下病危通知书!”
“病人脑内淤血压迫神经,下病危通知书!”
“病人本次手术风险极高,是否有成年亲属可以签署责任担保书?”
……
一连两张病危通知书几乎击垮了谢锦和的理智,他恍恍惚惚的,只是靠着口气吊着半死不活的身体,守在手术室门口。
好不容易艰难的稳着神智签完了前两张,却被这责任担保书难住了。
谢家夫妇都是孤儿,称得上“亲属”的不过福利院里认识的几个人,他们是什么凉薄德行谢锦和一清二楚,这样的事怕是避之不及。
再加上自己两位发小的父母都出差不在本市……想到这里,失去父母的恐惧感变得更加鲜明,谢锦和死命咬着牙,还是没能阻止了滑落的眼泪。
“别怕。”有人在背后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声音很轻但却让人莫名心安,“我替你签。”
说着,顾时清从他手中抽走笔,以朋友的名义,毫不犹豫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谢谢……”这一番波折几乎耗尽了谢锦和所有的精力,他毫无形象的跌坐在地上,将头埋进屈起的双膝,声音闷闷的,“真的万分感谢,你救了我父母的命。”
闻言,顾时清呆愣在原地,手中的笔“啪”的掉在了地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由于低着头,谢锦和没能发现顾时清眼里的痛意。
手术直到深夜才停止。红灯灭了的瞬间,谢锦和就冲到了手术室门口。
“医生!”他焦急地问,“我父母怎么样了?”
主刀医生一边摘口罩一边摇了摇头:“经过我们的抢救,病人的情况稳定了一些,但还是不容乐观。一会儿我们会将病人送入icu特护病房继续观察。”
紧随其后的顾时清闻言心里一沉,追问道:“可以说说具体情况吗?”
医生看了看面前的两位年轻人,叹了口气道:“男性患者伤势过重,有大面积感染和脏器衰竭的风险,女性患者出脏器衰竭风险外,还有淤血压迫神经,引发脑死亡的风险。”
“嘣”的一声谢锦和感觉脑海里有根弦断了。耳边响起巨大的轰鸣,他的神魂被恐惧的巨浪淹没。他不敢置信的后退了一步,被身后的顾时清死死抓着肩膀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回头,看到顾时清的脸色亦是苍白的难看。
“撑住。”他喃喃自语着,不知是说给谁听,“现在还不能倒下。”
果不其然,进入icu后又断断续续折腾了一夜。
刚进去没多久,谢父就发起了高烧,情况直转急下。刚小憩了没几分钟的谢锦和和顾时清立刻睁开眼,跟在忙碌的医生身后紧张的看着父亲再次被推进手术室。
所幸虽然发生的紧急,但情况不算严重,没有让人揪心多久。
谢锦和到底年纪小,此时已是满眼红血丝,神请都有点恍惚。
顾时清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保持清醒,哑着嗓子对他说:“上楼去借个普通病房歇会儿吧,我替你在这里守着。”
谢锦和摇了摇头,固执地留在这里。
顾时清见他拒绝,也不强求,只是把少年的脑袋按在自己肩头,闭着眼睛轻声道:“那就先靠着我歇会儿,这一晚上有的受呢。”
谢锦和一开始还不太懂,后面就明白了。
他靠着顾时清没睡一会儿,母亲的生命体征又出现了大波动。
他只得再一次站起来。
“你别过去了。”顾时清站起来,按着他的肩膀,“你年纪小,别熬的太厉害,我跟过去就行。”
谢锦和沉默着摇摇头,忍着剧烈的头痛跟了上去。
顾时清叹了口气,也只能默默地护在他身后。
到天快亮时,谢锦和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走廊里。意识消失之前,一个人从背后拖住了他。他听到那人说:“睡吧,有我呢。”
他终是没能抵抗过生理需求,闭上了眼睛。
他醒来时已是下午,代理班主任和两位发小,彭恺和徐瑶都一脸担忧的守在他身边。
“先吃点东西吧。”代班把白粥递给他,“饿了一天了,吃点流食比较好。”
谢锦和沉默的喝着粥,整个人就像个没有灵魂的机械一样。
“锦和……”徐瑶递给他一杯水,担忧地道,“你,还好吗?”
“没事。”谢锦和宽慰地笑了笑,“现在不还有希望呢吗。”
他还没落泪,徐瑶倒先红了眼眶,哽咽道:“别端着了,我们一大早就来了,一直守着你到现在。”
“就是。”彭恺也担忧地看着他,“我们看见你晕倒都快吓傻了,幸好那个抱住你的哥哥跟我们说你就是太累了。”
那个哥哥
谢锦和这才迟钝的想起来,他醒来后一直没有看到顾时清。
“你们说的那个哥哥呢?”他连忙追问,“他昨天帮了大忙了,他去哪了?”
“他本来要守着你的,但我看他脸色也不好,就让他回去了。”代班安抚道,“我留了他的联系方式。”
“那就好。”谢锦和放心了。
他正害怕自己没机会当面感谢那位哥哥呢。
他们正要接着安慰谢锦和几句,一直等在外面的警察走了进来。
“你是两位受害人,谢乘远和林鸢的儿子谢锦和对吧。”为首的警察看着他,眼含怜悯,“跟我们去一趟警局,有些事情需要你确认。”
“好。”谢锦和答应了一声,对着三人安抚地笑了笑便跟了上去。
“昨天下午三点二十分,谢家夫妻驾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时被一旁因疲劳驾驶而偏离道路的货车撞击并因此撞向了另一侧的山体。由于冲击力过强,小轿车碰撞严重且被货车翻到的货物砸中,致使车内两名乘车人员重伤。”
“事故发生后货车司机神志不清加之惊吓过度,错把油门当成了刹车,冲向了前方山体,发生二次撞击并因此死亡。”
“同时,我们发现,在事故发生时,小轿车司机谢乘远曾与一人有过通话并疑似发生争执。”警局的女警向谢锦和简单的说明了车祸的具体情况。
她有些心疼这个才刚满十七岁的少年,小心地问道:“你,还好吗?”
谢锦和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坐着。良久后才问道:“打电话的人是谁?我能见他一面吗?”
“我们已经通知他了。”女警贴心的给了他一杯温水,“他马上就……啊,他来了。”
谢锦和猛地回头。待看清那人时,却只觉得天意弄人。
来人正是昨天陪他撑过整台焦心的手术,在他最无助时,给他莫大支撑的顾时清。
他听见自己笑出了声,是那种满含悲凉和愤怒,又有几分被欺骗后的自嘲得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