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在针对谁
西尔纳只能选择相信伊苏特。
这场因黑气的侵蚀而起的疫病来得突然又怪异,从第一个生病发热倒下的面包坊师傅到后来的第一百个被送进教堂的病人,期间仅仅只相隔了两天。
教堂的铜灯彻夜不灭,光明神的神像俯视痛苦挣扎的信徒,眸中含着永久的仁慈与悲悯。
黑气在三百年前也曾大举侵蚀过人类王国的城市一次。
从腐烂的生物尸体上、从被泼洒在街道的污水废渣中,由满地奔走的老鼠蟑螂以及飞蝇扩大传播。
成千上万的人相继死去,街上的行人毫无征兆地忽然倒下,有时甚至一家数口人都在某个白天到来时停止了呼吸,连尸体都没有人收。
城市的街道上,老鼠啃食着将道路都堵塞的尸体,一窝又一窝的飞蝇在半腐的尸骸上产卵。
人类王国的城市化作了人间的地狱。
那时的贵族与教士们在绝对公平的死亡面前战战兢兢,认为这是来自永夜的恶魔们的袭击,怀疑是那位被封印的魔王已经苏醒、并带着他的灾厄之犬再次驰骋人间所为。教会的主教、圣骑士和贵族的法师们四处奔波,就连圣子大人都在各地巡游赐下圣水与祝福的圣法。
但能拯救的人依旧如此有限。
恶魔们大批地被赶回永夜之地,疫病却仍然肆虐,它们因此放声嘲笑着教会的徒劳无功。
是后来迦洛帝国的奥德里奇大帝不顾阻力地推行政策,将街道上的尸体用火焚烧,又派出军队杀死老鼠、清扫街道,法师们的净化术被他命令着从天空向下洒落王国的各个角落。
死亡的人数方才被控制。
人们也是在那时才知道,黑气并不仅仅只来源于永夜之地、也并不是只有恶魔才能携带。阴沟里的老鼠与在秽物之上爬行的飞蝇亦是它的传播者,不洁与污秽之地是它诞生的第二温床。
也是在那之后,人类王国的城市纷纷修建完善下水道,相应的卫生法律也被制定推行。
在后世的史书之中,那场可怕的被疫病蹂/躏了五年之久的黑暗时期被记载为“黑色岁月”。
那场疫病起源的黑气还并不来自永夜之地、来自魔王,就给人类带来了如此可怕的噩梦。
更何况传说中魔王的脚下还趴伏着“战争”“瘟疫”与“饥荒”的灾厄之犬。
那么,当因他的苏醒而鼓动起来的黑气蔓延到世界各地时,又该带来怎样的灾难呢?
西尔纳连想都不敢想象。
但伊苏特安抚了他。
“不必担心,”他在昏暗的灯光下微笑,“光明教会也知道预言——尽管只有一部分,他们会很快做出反应的。况且只要找到源头,驱除黑气也就只需要一个大型的净化术而已。”
“…只不过,也许会有部分人等不到教会做出反应罢了。”
少年的脸上挂着温和笑容,眼神却冷漠得让人心惊。
生命的逝去在他眼里显得如此渺小又微不足道。
但西尔纳并不希望有人死去。
镇上的人对他都很好,尽管有些是出于一点迷信,但大家对他的善意都并非虚假。
他们送他面包与糖果,还会在过节的时候慷慨地赠予鸡肉与葡萄酒。到教堂做礼拜的一些太太先生们也愿意私下里给帮老神父忙的他塞上几枚铜币,笑着说让他去买些果脯蜜饯之类的零食来吃。
他很自私,希望所有对他好的人都活下去。
于是他看着坐在桌上的苍白少年,声音坚定:“你答应过我,要替小镇清除黑气。”
披着灰斗蓬的少年笑出了声,眼眸弯弯,“那是当然。”
于是当老神父丹先生传递给国都的信息抵达、中央教廷对各地蔓延的疫病迅速做出反应来时,康沃尔小镇的黑气已被清除干净。
谁也不知道伊苏特是怎么做到的。
总之,一夜之后,西尔纳便发现教堂里的病人虽然仍在痛苦,却病情不再继续加重,镇上也没有新的病人出现了。
回到了他的小屋里的伊苏特坐在床上打哈欠,“我并没有医治他们,做得太彻底的话会引起怀疑——目前我并不希望被教会注意到。各地的黑气侵蚀蔓延程度有深有浅,他们会只以为这里受的影响较小而已。”
“…你很疲惫吗?清除黑气很麻烦?”
他问。
“怎么会?”伊苏特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我只是晚上清除黑气以后随便逛了逛,没睡觉有点困而已。”
西尔纳:“……………”
王国的中央教会确实很快派了几位拥有魔法天赋的神官前来,面对着康沃尔小镇教堂里的那些病人与空气中几乎感觉不到的廖廖黑气,对方也的确没有过多怀疑。治好所有病人后他们便很快离去。
他们走后,伊苏特摘下斗篷的兜帽开始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小镇的街道。
他自称是流浪的吟游诗人,四处游走着为自己的诗歌取材。
小镇的人们对游客并不感到怪异,他们很快接纳了这个疫病结束没几天后就出现在了小镇上的半大少年。
白天,伊苏特和镇上的年轻人们一起四处玩乐,镇上的每一个酒馆都留有他的足迹。夜晚,他寄住在西尔纳的家中,用一枚枚金币充当着住宿费。
他相貌苍白而俊美,有着股近乎妖异的魅力,又因四处旅游而见识广博,能够吟唱瑰丽梦幻的诗歌。连镇上卖花的小姑娘也忍不住娇羞着脸递出洁白的玫瑰送给他。
只有西尔纳知道,他带来的是绝对的不平静与风暴。
因此,在现在——
在疫病结束不久后、光明教会召集所有适龄的年轻人前往中央教廷以求找出真正的救世主时,西尔纳忍不住询问。
“…那个预言…你说的,是真的吗?”
黑发金眼睛的少年狡黠地微笑,“您是指哪个呢?救世主阁下?”
西尔纳:“…为什么你会比教会更早知道预言?为什么,你会认为我就是那个救世主?”
灰斗蓬的少年被问得一愣,转瞬又弯腰笑出了声来。
“你问我为什么?”
红玫瑰或者红宝石般的唇勾勒着笑意,少年的金棕色眼眸里装着无奈。
“那当然是因为——教会太辣鸡了呀。”
少年的嘲讽从舌尖轻巧地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