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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霜花带泪,万马齐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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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枚价值连城的古钱郑炫一直带在身上,说明这个是真的是他的至尊宝物,放在那里都不放心,因为人是活的,会到处走,而宝物不会。所以只有带在身上,才是真正的拥有。他也是做梦都想不到会有人袭击自己,并且抢走这枚古钱。

    也幸好是老林识货,古钱币收藏需要的知识储备极为丰富,所以很长时间这种爱好只在东亚一些有传承的富豪家族流行。民间兴起古钱收藏,那更多的是一些别有用心之人为了赚钱的炒作。扩大韭菜种植面积,这茬割完了还有下一茬,这块剪没了还有下一块。而且古钱造假比瓷器和字画都更容易一些,也极易让一些学艺不精的收藏家上当。

    这枚古钱存世极少,加上形制特别,一出现就引起了收藏界和考古界的轰动。

    金匮直万钱铸造于中国西汉末年,由王莽铸造。公元14年王莽第四次货币改制期间,有“金货一品”的钱制,且规定黄金一斤值平钱一万。此钱中标有“直万”,则表明可兑黄金一斤。在中国历史上从未有过以钱币替换标明兑换黄金的情况,因而“金匮直万”就可能是“金货一品”。

    其形制特殊,由上下两部分组成,上部为方孔圆钱形式,直径约26厘米,面文“国宝金匮”四字,旋读,悬针篆;下部为正方形,边长约25厘米,内有两条竖棱,中间直书悬针篆“直万”二字。

    而现在郑炫身上的这枚,只有上半部分,没有下半部分。但是仔细观察它的外形,并没有一点点折断或者磨平的痕迹,整个钱币本身就是一个完整的铸造体。说明存世的金匮直万,除了作为国宝的正常形制之外,还有这种异体或者试制品,也叫“花钱”。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枚世间少有的稀罕之物。老林激动万分,他拿着古钱的手都在不停颤抖。从前他只是听人提起过这枚古钱,加上自己喜欢,就私下做了很多功课,也到博物馆多次参观观摩真品。没想到今天能一下子遇到,而且落在自己手里。心花怒放之余,也替郑炫这个对头感到惋惜。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不算。还真是巧儿他妈给巧儿开门——巧到家了。

    林木看到老林的神色,也明白了不少。只是他对这枚宝物的价值知道的并没有那么多。老林看到儿子看他,这才回过神来。他不由自主地咽了一下口水,对林木说道,收起来,藏好。

    林木赶忙接了过来,他先是准备放在裤子口袋里,后来一想又觉得不妥,幸好自己这次过来没有穿拖鞋,于是他小心地把皮鞋脱下来,打开脚后跟处的机关,小心地藏了进去。

    这双皮鞋是林木特意自己偷偷找人定做的,小燕告诉他的信息。小燕对曼谷的三教九流之徒非常熟悉,而且很多朋友。他说江湖就是保护自己,将死对手,林木深以为然。

    老林没想到短短半年时间,儿子已经成长得完全出乎自己预料之外,内心充满了欣喜。对他来说,林木是自己基因的延续,也就是西方人所谓的“生命的意义”吧。

    但是对林木来说,自己是一个全新的自己,既不属于老林,也不属于妈妈。他就是他,一个独一无二,天下无他的男子。

    刚刚放好古钱,重新穿好鞋子,还没来的及想办法给老林解开手铐,门被推开了,两个打手抬着箱子出现在门口,大家定睛一看,彼此都大吃一惊。

    林木大喝一声,你们老板都挂了,还不快跑!声音洪亮有力,但对那两位惊慌之中的黑衣人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箱子“哐啷”一声被丢在地上,那两人撒腿就跑,瞬间就没有了影子。

    老林摇了摇头,心想儿子是真的长大了,自己这个老父亲也算是心安。

    梦中无数次梦见的箱子此刻就在眼前,好像一个朝思暮想的情人突然出现,内心砰砰的心跳是瞒得住别人却怎么也瞒不住自己。老林走上去,蹲下来,伸出还戴着手铐的右手,轻轻地抚摸着,像是摸着一个熟睡的婴儿。他轻轻地抚摸着,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今天见你!他的目光在灯光下明锐坚定,像是一位大战前下定了决心的统帅。林木知道,他说的不是自己,而是这口箱子。

    一瞬之间,他有一点失望。没想到在老林心中,自己还是没有这箱子重要。但是转念一想,老林是这口箱子的主人,对它的思念肯定比自己强多了。连自己都忍不住的狂喜,老林一句表白,应该也不算什么。想到这里,他心里好受了一些。

    箱子静静地躺在地上,灯光下泛着光,和从前似乎并没有两样。但是,从清莱到素贴山再到这里,如果箱子有灵,应该也是别有感慨一番吧。

    老林摸到锁扣,他想了想,但还是忍不住动起手来。但是很快,他停住了手,回头看了倒在地上的郑炫一眼,又看了一眼林木,吩咐道,看紧他。然后又动起手来。

    因为双手受到限制,费了老半天时间,箱子终于被老林打开了。“砰”地一声弹开的箱盖,把林木惊了一跳。

    老林正要探头去看,门外悄无声息进来几个人,为首的正是郑炫的弟弟郑煌,他后面还跟着几个人,其中就包括刚才逃跑的两个打手,而且这一次,他们各自手里多了一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老林和林木。

    上当了!老林哀嚎着,事情至此,林木内心一阵冰凉。

    短短一个小时不到,经历的一切就像是过山车,有冲刺到高峰的惊喜,又有急速坠落的悲哀。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郑家设的局,包括现在,笑到最后的,还是郑家,而不是他们林家。

    郑煌笑眯眯地走上来,林木看着他,内心感到一阵恶心。但是郑煌一点也不在乎,他先是走到老林跟前,一个重重的冲拳,直接把老林干到在地,“哐”地一声倒地声,老林躺着不断抽搐,嘴角流出鲜血。

    林木正要上前救护,郑煌狞笑道,不要动,小崽子!动就打死你!

    然后他努了努嘴,后面一个人上来,飞快地夺下林木手中的貔貅,然后把他双手反拧到背后,给他也带上了铐子。

    然后那人从地上扶起郑炫,慢慢地抱到椅子上,然后在他心口轻轻按摩着。

    过了很久,“哇”地一声,郑炫吐出一口污血,悠悠醒转。

    他看着眼前的一切,明白弟弟已经控制了一切,便疲倦地点了点头。

    这时,门外传来一群人的脚步声。林木望去,门外进来的人,领头的就是郑齐敏的奶奶,那位一直喝养颜延寿红酒的老太太。按照郑炫的说法,她应该就是七十多年前徐悲鸿大师的弟子卢荫寰。徐大师早已驾鹤西去,没想到自己的学生却在现实世界活成人瑞。

    老太太想必是激动,走路比平时快,也显得颤颤巍巍的。后面跟着的郑妈妈搀扶着她。但是说是搀扶,只是看上去像搀扶,那双手更多的是在做着一个预防跌倒的动作。想必老太太一生好强,越老越不服岁月。儿媳妇跟在身边多年,对其生活习性和为人处事了解的多,因此不敢介入过深。

    再后面跟着一个林木再熟悉不过的人,但是他现在无法分清她到底是郑齐敏还是郑齐讷。穿的衣服和傍晚时分郑齐讷的衣服并不相同,但是林木也从来没有见过郑齐敏穿过。所以他无法分辨清楚。但是这一切想来也已经没有了深究的意义——林木心中一阵悲凉,事到如今,他和郑齐敏已经绝无可能。想想真是讽刺,中午还是以男朋友的身份一起吃饭,到了晚上,竟成了不共戴天的敌人。

    不知道郑齐敏心里怎么想,但是看着她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一点点波澜。眼前的事,如果她参与,或者说哪怕她知道一点,都不可能这么心静如水。所以林木觉得,这个人不是郑齐敏,一定是郑齐讷。甚至他非得要自己相信眼前这一位,就是郑齐讷。

    房间的灯光很亮,照在郑齐敏清秀的脸庞上,她甚至都没有看一眼林木。

    明白了,这一切,从前到后,从开始到现在,就是一个巨大的阴谋,一盘大棋。布局者用心之深,用意之切,论老道与狠辣,应该是世间罕有匹敌。林木心想,也好,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如果自己不是林家的独子,或者她不是郑炫的女儿,他们在一起,该是多么的幸福与美好啊!一切憧憬都会接踵而至,一切烦恼都会迎刃而解。他们住在一起,生活在一起,过些年,养几个孩子,其乐融融,与世无争。这幅田园美景,曾经也在林木脑中一闪而过过,但是,时也运也,生在郑家和林家,他们都没得选。接受成王败寇的结局,可能更现实一些。

    林木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他不忍看到她,也不想看到郑家的任何一个人。

    紧接着,自然而然地,他听到打开箱盖的声音,然后应该是一幅画被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然后他们慢慢展开画卷,仔细欣赏,弹冠相庆。

    这一切,本属于林家的欢快时光,现在随着太阳东升西落,月亮盈亏圆缺,已经转换到另外一家了。也就是常说的东北日出西南雨,几家欢喜几家愁。

    忽然,他猛地睁开眼,光线强烈地刺激着他,一阵恍惚。因为他听到了一声更加令他恍惚的话语,来自卢女士,郑老太太。

    卢女士的声音尖细而短促,像一声怒吼,又像是一声叹息。

    “不对!”

    林木在郑炫的办公桌后面,望过去,他们一圈人已经围了起来,除了郑家以外的人,剩余所有人的脑袋都盖在那幅画上,像是在那幅长卷上长出了许多脑袋。

    林木不禁有些庆幸。今晚即使自己和老林都死在这里,但是宝贝还在,那就好。甚至宝贝在不在都无所谓,只要不落入郑家人手里,都是林木能够接受的结果。

    过了一会儿,应该是以卢女士为核心的专家团经过再三确认,他们认为自己手里拿着的,不是真迹,而是赝品。

    那些原本长在画上的脑袋倏忽一下全都像一群鱼一样游开了。林木看到老太太跟郑齐敏使了一个眼色,恰巧她们眼神交流的角度正对着林木的方向。

    然后他看见接受了隐藏性指令的郑齐敏像个机器人一样朝他移动过来。他很想赶紧摆手,让她别过来。但是他的手戴着手铐,不能行动;喉咙也发涩发痒,连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短短几秒钟时间,郑齐敏就走到了林木跟前。他看着她,强迫自己像第一次看到她那样地看她。她的头发朝后梳着,露出一个宽阔的额头。扎着马尾辫,应该是为了行动起来干净利落吧。

    林木很害怕她温柔地对待自己,说实话现在的他厌恶郑家的每一个人,但是郑齐敏让他的难受变得尴尬。理论上他应该非常非常恨这个女人才对,但是并没有,他内心甚至不停地幻想,她是被迫的,所有现在发生的一切,她都是不知情的,不了解的,不支持的。但是另外一个声音又在大脑里不断提醒他,醒醒吧,林木,你知道一个词叫做蛇蝎美人吗?

    所幸郑齐敏并没有向林木说任何话语,既没有所有过去的温柔旧情意,更没有当下为了某种目的的虚假新思维,她伸出手来,粗暴地揪着林木的头发,像渔夫高高拎起一条上钩的鱼,鱼的眼睛因为疼痛而翻转,露出一大片眼白。

    林木忍着,这是他长到现在这么大最痛的一次,这种痛,像是一张坚硬的白纸划破他的隐私器官,由于白纸的边缘粗糙不整,所以这种痛,像是锯子在锯一根完全由痛感神经构造而成的棍子。

    但是,但是他不能掉眼泪。他宁可死。他也不可能想到一个文弱的女子竟然有那么大的力量,几乎能将他整个人拎起来,像拎一只鹅。

    林木想起他小的时候,有一次在一个不知名的池塘边被一只大鹅追赶,吓得他连滚带爬一身泥水,幸好是爷爷林谦路过赶走了那只大鹅。

    他记得很清楚,赶走大鹅以后,林谦并没有扶起来他,而是在旁边静静地站在,看着他哭累了,然后自己爬起来。回去的路上,他一边抽泣,一边在想爷爷问他的问题:

    鹅看起来比你小多了,但是它为什么敢追着咬你?

    林木不知道答案,知道他来到曼谷,来到朱拉隆功,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一本科学杂志上看到,鹅之所以敢去挑衅比它大得多的人类,是因为鹅的视网膜特殊,在它眼里看到的人,都是和它差不多一样大的。

    那么现在谁是那只该死的鹅呢?看起来应该是他,而不是郑齐敏或者别人。不,“应该”这个词冗了,现在的大鹅,就是他,林木。

    可惜他的泪珠像不争气的孩子一样流了出来,虽然他强忍着没有出声,但是眼角像是咬破了一个水袋一样哗哗地流。

    郑齐敏还是不说话,她扯着林木头发的手更加用力了。如果靠近去看,就能看到那只因为特别使劲而青筋暴起的胳膊,和她那藏在口腔中的咬牙切齿。

    就在一大片头片即将被扯下来的时候,老林发出来一声衰弱而低沉的哼哼。

    郑煌立即凑了上去,他把耳朵贴近老林的嘴边,才大概听明白了,老林说的是,水,水……

    郑煌朝侄女那边望了一下,郑齐敏会意,扯着林木的手放松了一些。

    他命人拿一瓶矿泉水来,灌进老林的嘴巴。老林呛着了,“吭吭吭”地大声咳嗽。

    好不容易喘过气来,老林虚弱地半坐着,一只手斜撑着身体,像是倒在地上的一把长椅子。他知道郑家想要什么,但是林木能不能活命,他不知道,他想赌一把。

    他咳嗽着,喘着气,林木有一阵子以为他已经死了。但是生命有时候就是这样,你以为的坚强不是坚强,你以为的脆弱不是脆弱。

    这口箱子装我们两个,装不下。都这个时候了,老林还有心思和他们开玩笑。

    果然,郑家人全都假装没有听懂似的一言不发。最后,是老太太打破了沉默。这时候郑妈妈已经帮她端来一把椅子,扶着她坐下了。她玩弄着自己的手指甲,忽然站起来,指着老林说道,你,回去。拿画来换你儿子。

    这是老林并不期待的结果。作为从小被父亲逼着背中国历史的老林来说,他熟知的明末历史记载中祖大寿将军大凌河之战,在英勇抵抗后无力回天,只得被迫诈降后金。为了逃出生天,他留下了继子祖泽润等人,只身带二十六人设计逃回了锦州。但是他老林干不出这样的事,他设想的上策是自己父子二人得一奇遇,逃出郑家;如若不然,起码林木能逃离此地;差一点就是父子二人一同葬身这座海岛。唯独有一点他连想都没有想过,那就是抛下儿子,自己逃走。

    这一点他做不到。他看着满头银发的郑老太太,忽然想起自己刚才怎么就突然被抓了起来。

    他和林木分开后,趁着四下无人,躲在一间杂屋的消防通道处,等着夜深以后,伺机盗回箱子。但是当他正在心神不宁地煎熬蜷缩起来的时候,忽然听到了熟悉的暗号声。那是用手指敲击墙壁发出的节奏长短不一的代码声,意思就是告诉他,很安全,不必躲藏,可以见面。

    这是父亲林谦几十年来辛辛苦苦培养的死士,也是他们深埋在郑家的卧底。林谦曾经很神秘地跟他提起过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但是,这个卧底到底是谁,是男是女,年纪多大,林谦一个字都不肯吐露。只是告诉他,联系的方式和密码。老林对这个对林家比较关键的信息牢记在心,这次事情紧急,他来不及找更多的帮手,而且人多容易走漏风声,所以就孤身来到郑家,已经潜伏了一段时间了。

    他想方设法在郑家留下联系密码,既要那个内线能看到,还要提防郑家其他人也明白。所幸他们很快取得联系,虽然没有见面,但是对一些关键信息的沟通老林还是比较满意的。

    后来但他得知儿子也来到郑家时,不禁又惊又喜。虽然大半年时间没有和儿子见面,但是他也通过此人大概了解了儿子的一些情况,尤其是林木和郑家小姐郑齐敏恋爱的事,他甫一得知,便暗中叫苦。儿子天性良善,十有八九是被郑家利用,成为他们手里的棋子或工具。他想只要一有机会,就把林家和郑家的历史恩怨说个明明白白,但是时间并没有留给他这个机会。

    但是,令老林意想不到的是,当他按照卧底的信号现身的时候,等候他的不是那个他期待的无名英雄,而是两把黑洞洞的枪口和几个郑家的打手。他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被捕了。

    当时老林第一反应就是这卧底叛变了,出卖了自己。但是在被押解到郑炫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他想明白了,一定是郑家通过监控系统掌握了他们的行踪,并且破了他们之间的联络密码,这样郑炫才会安排人假冒卧底引诱自己现身。

    否则这个卧底完全可以在第一时间把自己的信息告知郑家,既可以邀功受赏,又可以第一时间洗白自己。老林对自己的这个判断深信不疑。

    当他看到儿子也在郑炫办公室的时候,他想这次恐怕凶多吉少了。后来逆袭得手,相较于林木当时的放松,老林心里还是很有警惕性。

    说老实话,他也考虑过郑炫设局的情况,但是后来转念一想,这里是郑家,郑炫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多此一举。他有的是办法让自己开口或者动手开箱,没必要这么冒险增加风险系数。

    加上许久没有见到宝贝箱子的冲动,让他们一下子陷进了猎人的陷阱不能自拔,而现在,其实自己也完全不清楚,为什么箱子里的《八十七神仙卷》会是赝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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