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此心日月,此月如叶
宴席在平淡的气氛中结束了,林木本想着陪郑煌聊聊天,但是看到他并没有想和自己多聊的意思,于是只好作罢。
金姨在收拾餐桌,林木于是又坐到沙发上,他在等郑齐敏到内室换好衣服出来。正在这时,屋子外面忽然狂风大作,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就黑压压的,暴雨眼看着就要来临了。
窗户外面不远处有一棵高大的椰子树,因为突发的气象异常,椰子树的叶子像一只巨大的鱼骨被风夹在筷子上抖动,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紧张。
林木望着这颗椰子树,那上面还结着不少青色的椰子,他忽然在想会不会有椰子等下掉下来,掉下来会不会砸到人。树被风弯成一张弓,像是要射死一座山,或者一片海。
海浪的喧嚣声也大了起来,浪花拍着岸边的礁石,发出哗哗的声音。白色的撞开的像烟花一样绽放,发起怒的海是那样的可怕,它愤怒地摔着东西,像是脸上有一根别人的眉毛或者胡子。
林木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虽然泰国炎热多雨,但是像这样急这样暴躁的变化他也是见的不多。
心情莫名的烦躁起来,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林木忽然想逃离这里,就在这雨点像机关枪一样响起的瞬间。
雨是真的大,转眼间外面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窗玻璃上蜈蚣一样白色的虫子扭来扭去,它们紧紧揪着玻璃,在拼命地嘶吼,像是要进来这间屋子,和里面的干旱决一死战。
换好衣服的郑齐敏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林木身后,客厅里正好没人,她先是看了一眼四周,然后紧紧地贴着林木,双臂环抱,像是朝阳跃出海面。
林木被她的热情吓了一跳,虽然是在自己家里,但是妈妈和金姨随时都会出现,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搂紧她还是推开她。
郑齐敏的胸膛贴着他的后背,少女火热而急促的心跳像是在战斗中的子弹一样飞起,温软香甜,林木的身体忽然就有了反应。
正在这时,郑煌一声低沉而响亮的咳嗽在他们耳边炸响,郑齐敏慌忙放开双臂,脸上红晕闪闪。
林木也觉得非常害臊,毕竟这是在郑家,而自己的身份并没有被长辈们明确下来,所以他还是应该规规矩矩一点才行。但是话说回来,这里毕竟是郑齐敏主动,林木本身并没有做什么不雅动作。饶是如此,他也是心跳加速,面红耳赤。
好在郑煌并没有留下来多说什么,他飞快地穿过客厅,来到门口的玄关处,好像在等着给一位什么重要的人物开门。
但是等了一阵子,并没有门铃声响起。郑煌转身又走了进来,他来到林木身边,一屁股就坐了下去,沙发猛地一陷,像是一次小的地震。
林木赶紧奉上一杯茗茶,郑煌摆摆手,意思是他现在不想喝。林木只得又把杯子放了回去。
郑煌发问道,小伙子,你在曼谷怕不是有什么麻烦事吧!
林木脸一红,他到底还是年轻,觉得不该对自己爱人的父亲有所隐瞒为好,便简要讲述了一下自己不知为何从素贴山开始到学校期间一系列奇遇,郑煌只是听着,并不做声。
郑齐敏在旁边听着也是入神,虽然她和林木算不上朝夕相处吧也算是日常共对。林木有些事情自己也并不清楚,一想到自己爱人小小年纪就要承受这些本不该他承受的东西,郑齐敏鼻头一酸,差点掉下小珍珠来。
郑煌见女儿落泪,心中暗想不妙。女儿对这小子看来已经走火入魔了,如果再不痛下决心,只怕将来真的是后患无穷啊。
见林木说完,郑煌的脸上阴晴不定。最终,他脸上堆起笑容,轻轻地说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小伙子你好好干,我看好你。
他说这句话时并不完全都是谎言。米兰·昆德拉在自己的小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里说过,在我们的生命中有很多看起来无足轻重的事情,但是实际上事情发生了以后结果往往让我们没有办法承受。郑煌不是不喜欢这个年轻人,如果他不是自己的准女婿,而是自己的下属或者合作伙伴,那么他是非常欣赏这样的年轻人的。
但是现在不行,他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跟着一个刀口上舔血讨生活的人在一起,这样不仅仅是虚度光阴,更有可能带来无尽的灾祸。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好,他们年轻人只知道什么情啊爱呀这些,等到再年长一些,被生活毒打被朋友或亲人背叛,那才是真正要去体会生命的真谛的时候。也只有那个时候,他们才有可能明白,人的一生,匆匆忙忙,不管是追求生命的意义生活的价值,还是蝼蚁般苟延残喘,个体的渺小在命运面前简直不堪一击不值一提。
但是郑先生恰恰忘记了一件事,没有人能够逃开命运的追责,不管你是贫穷或者富有,也不管你是英俊还是猥琐。有钱人也许在某些方面可以为所欲为,但是该他们承受的生命之轻或者责任之重,他们一样也避不开。郑齐敏和林木的相识相遇,并不是什么人刻意安排,但是如果他们是一对真鸳鸯,父亲的大棒是一定打不散的。打得散的感情只能说明一件事:从投入度上来讲,至少有一方没有尽全力。
但是现在的郑齐敏和林木都还不能明白这些,他们也只是在命运的河水中游泳的鱼,会不会被人钓起,或者被鸟叼去,一切也都是未知数。只是至少在当下,他们游得很稳,也游得很快。
林木不知道该如何答话,只是红着脸笑笑。郑煌先生对自己的冷淡人人都看在眼里,自己再傻,这点辨识力还是有的。
郑齐敏见状便出来打圆场,她说道,爸爸,你那些都是老一套啦,现在林木只是来我们家做客,再说上次他那么勇敢,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表示感谢不对吗?
郑煌这才想起林木上次帮自己挡刀的事来。现在的年轻人,有事肯主动迎难而上的可以说是少之又少,更何况在当时那么危险的关头。想到这里,他好像忽然有了主意,站起来准备向外走去。
见到郑煌要走,林木鼓起勇气,说道,郑叔叔,明天晚上的活动,我能不参加吗?
郑煌听到他这么说,以为是女儿的主意,便狠狠地瞪了郑齐敏一眼,心说这还没嫁出去呢,胳膊肘就一个劲儿地往外拐。
郑齐敏毫不在意,虽然这个主意并不是她要求的,但是爱人能在关键时刻和自己一条心,她还是足以宽慰的。
郑煌见状,只好说道,到时候再说啊,你先休息。说完就走出门去。
郑齐敏上去拉住林木的手,轻声说道,我不管他们怎么想,只要是你做的决定,我都支持的。
林木感动地望着她,郑齐敏一张清秀的脸上满是关注的神情,他心里一热,不由自主地亲了上去。
郑齐敏躲闪了一下,但是并没有躲开。她也紧紧地拥住林木,两个从未接吻过的年轻人,他们的初吻就这样手忙脚乱地展开在了世界的面前。
恰在这时,外面的风雨声忽然小了下来,慢慢地雨住了,两个人还没有从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中走出来,只是都觉得浑身燥热,无法自持。林木更是,毕竟这是在郑齐敏家里,他甚至感到双腿打颤,站立不稳。
郑齐敏拉着他的手,一起走到窗边。窗户很大,是一个几乎没有分格的落地窗。从窗户望出去,整个大草坪和大海尽收眼底,视野非常开阔。除了那株椰子树,还有就是一些修剪得很整齐很漂亮的灌木丛和绿毯一样的草坪,草坪一直延伸到海边的沙滩上,银白的的细沙被雨淋湿了,显得颜色很深。林木知道,如果天气适宜,整个沙滩和海景将是非常优美的度假胜地。
但是,现在这里属于富豪郑煌所有。他的家应该是苏梅岛上最好的区位和地段,而且面积很大。林木知道郑家的实力,但是他一点也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是郑齐敏,这个单纯的年轻人,至始至终没有一点点谄媚的心,只是想着爱情。
雨停了,郑齐敏喊道。
林木回过头,深情地看了她一眼。郑齐敏兴奋地拉着他,朝楼下跑去。
两个人来到草坪中间的小径上,两边的草叶上还有着晶莹的雨水。小径被雨冲洗过,显得格外的清净。两个人心旷神怡地走着,向着大海的方向。
来到沙滩上,沙子松软,但是正好能够撑住体重,不至于让脚陷落。在沙滩上漫步,海风已经失去了刚才的狂怒,变得温柔又安定。海浪轻柔地涌过来,一串一串白色的浪花,来来去去。两个人开始在沙滩上捡起贝壳来,还有一些被海浪卷到沙滩上的小螃蜞或者小螃蟹。
一只小螃蟹爬得飞快,郑齐敏怎么都追不上。林木跑上去帮她,一脚踩住了,然后慢慢地用手在脚下掏出来,仔细一瞧,哎呀掉了一只小钳子。
郑齐敏捉住它,拿起来看了半天,然后又扔回了海里。两个人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沙滩上漫步,看着远方,听着海风和海浪的声音,一时之间,心神俱醉。
海面上飞来一只海鸥,嘴巴红红的不知道涂了什么色号的口红,在他们头顶盘旋着叫着。林木拉着郑齐敏的手,温柔地说道,阿敏,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和你在一起……郑齐敏打断他的话,说道,你不要叫我阿敏,那是奶奶他们叫的。你另外想一个好听的,现在就想!林木被她逗笑了,但是看着她神采飞扬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的样子,只得绞尽脑汁地想着。
终于,他开口道,要不我叫你可爱多吧,郑齐敏摇摇头,说道,不行,我比可爱多多了!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林木说,那我知道了,我喊你可爱超级多,你喊我可爱无穷多,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小秘密哦!郑齐敏脸上飞起两朵红晕,郑重地点点头,嗯!
海风吹来大海深处的腥咸,但是和两个年轻人卿卿我我的甜蜜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郑齐敏忽然问道,可爱无穷多,你说你父亲遇刺,是真的吗?
林木点点头,说道,我曾经想去继续探查,但是每次当我触碰这个禁区的时候,总有人出来各种阻挠和破坏。现在我想先不急着找到老林的下落,先看看箱子在哪里。
箱子?郑齐敏自言自语道,你说的箱子长什么样呢?
林木说,是一个银灰色的铝合金箱子,很大。说着他用手臂比划了一下。上面应该有一条彩虹色的带子。
是吗?郑齐敏神色凝重起来。
她四下张望了一圈,然后低头小声说道,我们不是昨晚到家的吗?今天一早,我去地下室找自己的相册,结果在角落里就看到一个类似你说的箱子,但是不确定是不是你说的那个。
是吗?林木一怔,该不会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吧。但是他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说道,你看清楚了吗?箱子有没有打开?
郑齐敏小声说道,我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听到不知道是爸爸还是妈妈的脚步声,我就赶紧溜了。
小时候爸爸不让我到地下室玩,说那里阴冷,而且还有耗子。
耗子?林木心里一动,他现在就想做一只小耗子,在郑家的各个角落做窝。
郑家怎么会有这口箱子?林木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难不成当时郑家也派人参加了行动,难道那人是郑家派来的?怪不得郑齐敏的爸爸和叔叔对自己那么冷淡,原来大家都是仇人啊。
他越想越觉得可怕,赶紧止住这个念头。现在首先要确认箱子是不是老林拿着的那口?其次箱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老林说是有《八十三神仙卷》,还有一些欧洲名画,但是曹探长又对自己表示里面装的是毒品,可能是冰毒。他长这么大,冰毒长什么样的都不知道,以前也从来没有听老林提到过什么冰毒毒品之类的,所以对于曹得功的说法他基本上嗤之以鼻。
但是,但是,万一老林就是以正经生意为掩护,实质上做的就是毒品生意呢?这个可能也不可以完全排除。
想到这里,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去看看这口箱子。
晚餐是安排在海滩上的bbq,一排已经准备好的烧烤架,几张简易的白色塑料桌,一排白色塑料椅,几柄遮阳伞,剩下的就是各种食材了。有新鲜的牛肉,各种海鱼,墨鱼仔,牡蛎,还有蘑菇以及各种蔬菜,切好的西瓜甜瓜,葡萄和香蕉散发着水果的清香。而且不需要自己动手,有专门的大厨专业操作,大家只负责对付各自面前摆好的食品即可。
海滩上已经丝毫看不到中午暴雨的痕迹了,海风吹来的夕阳和晚霞,照亮了一半天空。另一半,隐隐有些乌云,但是并不是很压抑的那种。属于几个阵营的人们心照不宣,大家各自有各自的想法,只等着夜幕降临,便可以尽可能地去实施。
中国唐代大诗人王维在《山中与裴秀才迪书》一文中写到:“近腊月下,景气和畅,故山殊可过。足下方温经,猥不敢相烦,辄便往山中,憩感配寺,与山僧饭讫而去。北涉玄灞,清月映郭。夜登华子冈,辋水沦涟,与月上下。寒山远火,明灭林外。深巷寒犬,吠声如豹。村墟夜舂,复与疏钟相间。此时独坐,僮仆静默,多思曩昔,携手赋诗,步仄径,临清流也。当待春中,草木蔓发,春山可望,轻鲦出水,白鸥矫翼,露湿青皋,麦陇朝雊,斯之不远,倘能从我游乎?非子天机清妙者,岂能以此不急之务相邀。然是中有深趣矣!无忽。”但是现代人生活水平越是高,仿佛追求的东西越是低,口腹之欲,金钱与美色,权力与欲望,真正的精神享受却越来越缺失。
就简简单单的一个词“春山可望”,问世间几人几时曾识得曾获得?恩怨情仇,江湖儿女,剪不断理还乱,却是美景近在眼前仍然不识庐山真面目。此情怎解,此心何可?
林木心中自然记挂着晚上去地下室探查箱子的事,就简单地吃了一点小食和水果。郑妈妈端着盘子远远地走过来,到林木跟前,说道,来一个吧,很不错。原来是一盘大明虾。确实看上去很诱人,香气浓郁,个大饱满,烤的又恰到好处,实在是很难让人拒绝。
林木于是拿起一只大虾,却没想到郑妈妈趁机借着盘子底下的遮挡递给他一张折好的纸条,然后压低声音说道,赶快去看。
说完,她又大声地吆喝着希望还有其他人来吃,然后慢慢地走开了。
林木的心“扑通扑通”地简直要跳出胸腔之外,他和郑妈妈除了吃过今天的午饭,从来没有接触过,此举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纸条折得很好,是一个漂亮的五角星的形状。所以即使有人看到,也会以为是谁折好的小玩意把玩,不一定会太在意。
那么现在要不要马上去找个地方看看纸条上写的什么内容,还是先藏起来等有空的时候再看?林木犹豫不决。
正在这时,他远远看到一个人大步流星地朝自己这边走来,好像是郑煌。但是因为此刻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下来,所以并不是很确定。
来人走到林木跟前,他仔细一瞧,原来是郑炫。要远远地分辨他们兄弟二人还是有点困难的,虽然郑炫看上去胖一点,壮一点。
郑炫在林木面前站住了,盯着他的眼睛,恶狠狠地说道,是你告诉外面那些人我们的活动时间了吗?
林木完全被他的举动搞得莫名其妙。外面什么人,什么活动时间,我怎么会认识?就在他正准备分辩的时候,奶奶正好从他身边走过,回头说道,有什么话慢慢说,不要吓到孩子。
郑炫立即换了一幅表情,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对奶奶很害怕。当然作为自己的母亲,尊重,哪怕是表面的尊重肯定是起码要有的。但是林木能感觉到,郑炫对自己的母亲绝不仅仅是尊重那么简单。
他轻声地对林木说,外面有一群记者,说是要采访我们的艺术品慈善拍卖活动,这些人是怎么知道消息的?我记得我在曼谷一起吃饭的时候,可是只告诉了你一个人的。
他这么一说,林木明白了。可是自己确实没有把这里举办活动的消息告诉任何人,所以对于郑炫的指责林木也是百口莫辩。他怎么可能认识外面那些记者呢,但是对于郑炫说的这种情况,他也是有一些好奇,是谁把记者引来这里的,他的目的何在呢?
林木对着看起来和蔼可亲但内心势必愤怒异常的郑炫说道,郑叔叔,我……
他还没来的及说出下面的话,徐伯伯拎着两瓶啤酒来到他们面前。他先是递了郑炫一瓶,然后拿着自己手里的那瓶示意给林木。林木自然明白,这只是一种礼貌,怎么怎么可以去喝长辈拿过来的饮料呢。他赶忙恭恭敬敬地说道,不了不了,徐伯伯,我不喝酒。
徐琦也不勉强,然后一把揽过郑炫的肩,两个人换了一个方向,一边走一边喝着啤酒聊天,只剩下一个尴尬又无奈的林木愣在原地。
郑齐敏不知道去了哪里?没有她,林木就像是森林中迷了路的小红帽。但是,他突然意识到郑妈妈给他的纸条还捏在手心里,必须马上找机会处理。
林木想到这里,顾不上和任何人打招呼,急急忙忙地往洗手间的位置跑去。在别人看来,他也许只是一个急着去上厕所的孩子,但是只有他和郑妈妈知道,这里有一个秘密即将现出谜面。
来到卫生间,林木找了一个密闭的空间钻了进去,刚关上门,他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个折得像是一个五角星的便条。
奇怪的是,上面并没有字,只有用铅笔涂画的一幅图画。图画的中间是三个人,围坐着一张桌子。其中有两个人应该是男人,还有一个戴着眼镜。另外一位女人看起来很年轻,两个男人的手都放在桌子上面,女人的手却是放在桌子底下。
桌子不远处还画着一扇窗户,窗户敞开着,是中国古代那种雕花小轩窗,非常漂亮。忽然,林木发现,窗户的边上隐隐有一个人,只画了侧脸的一小部分,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