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第九章
颜歌珊又大力敲了几下门，一个头发枯黄皮肤黝黑的小姑娘终于怯生生开了门。她额头上长满了细细的青春痘，一看便是青春期的女孩子。
她看都不敢看颜歌珊，只低声怯懦地说道：“颜老师好……”
颜歌珊眼里有几分怒意：“终于知道开门了？”
颜歌珊一把推开门，带着连迦南走进去。连迦南一进去就差点要窒息，这屋里一股浓浓发霉发臭的味道。这屋顶又矮，连迦南只觉得差一点就要撞到屋顶。
颜歌珊让连迦南把带来的食物都放在地上，又环顾四周，家徒四壁，又旧又破。颜歌珊忍不住语气柔和三分：“王萍，给你带了些吃的，这硬糖你分一点给弟弟吧。”
王萍弯腰拿起那一包硬糖，还没出声，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就从房间里探出头来，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
王萍将手里的糖递给弟弟，语气里有几分欢喜：“颜老师买给你吃的。”
弟弟倒是被教得挺好，眨巴着大眼睛，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说道：“谢谢颜老师。”
颜歌珊将王萍拉到屋外，确认弟弟听不到之后才说道：“王校长说你不去读书了。”
王萍低下头去，不说话。
颜歌珊说：“王萍，你成绩不错，读个大专没有问题，说不定还能考上大学。我早就和你承诺过，我会供你读完大学。”
王萍只回头看一眼弟弟，仍旧是低着头不说话。
颜歌珊知道王萍在想什么，继续说道：“你放心，我也会供你弟弟读完大学。”
王萍这才带着哭腔说道：“颜老师，你知道的，我爸爸没了，妈妈也不要我们了。现在弟弟还小，没人照顾。我现在满了年龄可以去打工，我要是继续读书，谁来照顾弟弟，照顾家里……”
颜歌珊问道：“不是说好村长开放招待所照顾你俩吗？”
王萍抹一抹眼泪，说道：“我弟调皮，在村长那挨了几次打后，就不肯去了。”
颜歌珊暗暗叹气，又不是自家小孩，总归是不好照顾。村长是个好人，能帮忙照顾王萍姐弟已经很不容易，只是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也讲一些缘分。可是读书是大事，对于山里的女孩子是重中之重，这是她们改变命运的最好机会，颜歌珊不能让王萍就这样放弃。
颜歌珊看一眼屋里，只见连迦南居然陪王萍的弟弟玩了起来。
连迦南从地上捡起一个破破烂烂的皮球，开始耍起了踢足球的一些小花招，头顶球背顶球脚背接球，一套下来行云流水，一旁的弟弟看得眼睛都呆了，连连蹦跳着欢喜地拍手。
颜歌珊弯下腰来，平视王萍的眼睛，耐心说道：“屋子里的这个哥哥，读的是名牌大学，现在在市里上班。你看他玩的这些把式，是不是没有人教过你们？这些都是外面的世界才有的。王萍，我知道你不想一辈子困在这村子里。你如果现在辍学，你会失去太多的可能性。我知道，你现在要照顾弟弟，还有兼顾学业很辛苦，可是你今年中考，如果能考到市里的高中，他们有很多奖励政策，甚至可以让你带着弟弟一起去市里读书。”
“如果你考上了镇上的高中，我帮你在镇上租一个房，你和弟弟一起去镇子读书好不好？王萍，再辛苦就只剩初三这一年了，你千万不能在这个关头放弃啊！老师知道你是一个能吃苦的女孩。你就当为了老师，再坚持一年好不好？”
王萍本来只是听着颜歌珊的话低低抽泣，听完之后竟然嚎啕大哭起来：“颜老师，可我觉得好苦啊，为什么别人家有爷爷奶奶在家，爸爸妈妈过年的时候还能回来，我和弟弟什么都没有。颜老师，我真的觉得好苦，为什么人生会这么辛苦……”
颜歌珊心疼地将哭到抽气的王萍搂入怀里，耐心地替她顺气，又温柔地说道：“王萍，人生就是很辛苦啊。老师也有很多时候觉得坚持不下去了，可是老师也一直在坚持着。王萍，你陪老师再坚持一年好不好？等你熬过这几年，你就会知道知识和教育有多重要，你一定会感谢当时坚持下去的自己。”
王萍大哭着躲在颜歌珊怀里，只想把这么多年的委屈都发泄出来。颜歌珊只耐心地摸着她的头，低声安慰着。
两人又聊了好久，王萍终于答应回去上学。
而另一边的连迦南，把自己所有哄小孩子的花招都几乎用光了，看到王萍答应回去上学后，暗暗松一口气。他从钱包里掏出一千块钱塞给王萍，哄小孩的口气说道：“拿这钱买点吃的。”
王萍怯生生看一眼颜歌珊，似乎在等她的首肯。颜歌珊只得无奈地说道：“既然给了，就拿着吧。不过不许乱花！”
两人临走前，弟弟却从家里跑了出来，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硬糖，充满期待地递给两人。
这已经是他能给的最好的礼物了。
颜歌珊弯下腰来，摸一摸弟弟的头，眉眼一弯：“这么乖呀。”
出了门来，两人不约而同地将糖纸撕掉，将硬糖塞到嘴里，只觉得这么甜，却又隐约带着一丝苦意。
夏天天黑的晚，此时已经晚上八点，天空仍是晚霞满天，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粉色，明月高悬，陪着他们一路走回招待所。
颜歌珊难得话多了起来，她给连迦南解释道：“王萍一家情况比较特殊，家里没有长辈，弟弟都靠王萍一个人照顾。她一时心累，不想读书了也正常。”
她想了想又说道：“我们一般不鼓励捐赠者直接给贫困生钱。机构会直接负责学费书本费奖学金，每个月也会定期给定量的生活费。不鼓励给他们零花钱，主要是他们都还是未成年人，还不会控制花钱的欲望。你给了一千，都够他们几个月生活费了。”
连迦南觉得有道理，他虽然在美国做过不少志愿者，可是哪里看过这么穷的人家。他也没有经验，其实本来想给五千，可惜钱包里没那么多钱。
颜歌珊叹道：“中国有句老话，救急不救穷，有时候给了钱，反倒是害了他们。”
她看一眼若有所思的连迦南，忍不住自嘲道：“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你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大公司的继承人，不用操心人间疾苦。”
连迦南听了这话却眉毛一挑，脚步突变，故意走快几步抢了颜歌珊的道，堵得她差点摔倒。
颜歌珊瞪一眼故意使坏的连迦南，连迦南才悠悠说道：“颜歌珊，这你就错了。我在十岁前，都是我妈独自打工养我长大的。”
颜歌珊对连迦南的事情略有耳闻，都是连夫人拉着她出去逛街喝下午茶时来来回回哭诉的那么几句，无非就是连迦南妈妈是个狐狸精，连迦南是个小贱货这些。听得颜歌珊耳朵都长茧，还得继续陪聊。
连迦南走在溪水那一侧，鞋也湿了几分，他把好走的路留给颜歌珊，并肩走着边走边说道：“我妈是个很坚强的女人，在我十岁前不肯要连家一分钱。只是我在国内没有户口不好读书，我妈在国内的处境也不好，她才答应了连家老头的资助，带着我移民美国。”
“她在美国过得其实不太好，不懂英文也没有朋友，但是为了我坚持了很久，直到她再也坚持不下去。”
连迦南随手捡起一块路边的小石子，往小溪里扔去，只见那石头打起了一连串漂亮的水花。他看着那水花，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微笑：“我妈这人啊，真是又坚强又脆弱。”
颜歌珊听着连迦南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知道隐藏着多少命运多舛。她曾读到一句话深以为然，人的遭遇，常常是不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的。
她轻叹一声，刚想说什么，连迦南就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大嫂，我发现你可真好骗，我随便编个故事你就信啦？我发现你也没有外人传得那么聪明嘛。”
颜歌珊终于发现，这个表面风流倜傥的连家富二代，其实是一肚子坏水的幼稚鬼。她也忍不住想要捉弄他一下，她偷偷伸出脚拦在连迦南的脚步前，连迦南一时没有躲过去，身体失去了平衡，摇摆几下后，他不想摔在颜歌珊身上，免得她受伤，只能任自己掉入了那小溪中。
连迦南浑身都湿透了，梳得笔挺的发型已经彻底毁了，头发软趴趴地耷拉在头皮上，黑色t恤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显出好看的肌肉线条。他假装生气地叫道：“颜歌珊，你完了！”
变成了一个怒气冲冲伸着舌头叫唤的落水狗。
颜歌珊看到他这狼狈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这是连迦南第一次看到颜歌珊如此无所顾忌的笑容，如此灿烂，如此明媚。这才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样子啊。
连迦南一时间看得呆了。他随即回过神来，掩饰着那不知名的情绪，又假装怒道：“颜歌珊，你还敢笑！”
……
两人回到招待所时，一群志愿者们已经吃完了饭，搬了架照明灯出来，在院子里其乐融融地打牌聊天，和打蚊子。
张小可看到一脸淡定的颜歌珊和从头湿到脚的连迦南，不免惊讶地叹道：“珊姐，这天气是热，也不用让狗浸在水里解暑吧。”
骂他连迦南是狗呢。
连迦南大人有大量不跟小孩计较，只笑眯眯地问村长老婆：“美女姐姐，哪里能洗澡啊？”
村长老婆看着这么个年轻大帅哥对她含情脉脉地放电，心都化了几分，脸上堆满了笑容，殷切地说道：“我带你去，我带你去！”
连迦南洗完澡一身清爽，他去饭桌那一看，颜歌珊自顾自盛了一碗饭，正坐在饭桌前安静地吃饭。连迦南不高兴地嘟囔：“颜歌珊，你都不等我吃饭。”
颜歌珊头都不抬地回道：“废话太多。”
连迦南从电饭煲里挖出两勺饭后，从农家小炒肉里挑来挑去，皱着眉说道：“都是肥肉。”
颜歌珊淡淡说道：“你不吃我吃。”
连迦南连忙将肉夹到碗里，又赶紧夹一块肉放到嘴里，生怕被颜歌珊抢了。
颜歌珊又说道：“明天你跟我们去学校，小可会帮你拍几张照片发给公关部，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记得穿得好看点，毕竟是要上报的。”
她又凉凉地加了一句：“哦，也别穿太好看了，不然大家又要骂你是不食肉糜的富二代了。”
连迦南轻哼一声，夹一大筷子竹叶菜放到颜歌珊碗里，闲闲说道：“快吃吧，这一大筷子能堵住你的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