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春笋鲜虾煲
皎皎月照满庭辉。
提着食盒的少女站在公廨门口，也不进门，就将一只耳朵凑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只可惜，坐在灯下的人正奋笔疾书，少女什么也听不到。
明霜序叩了两三声门，不等屋里回话，就直接进门，脸上的笑容颇有点小心翼翼的讨好。
“回来了？晚上吃的什么？”骆天杭还坐在桌前书写卷宗，任由着明霜序直奔小几将食盒中的东西一一摆出。
明霜序见骆天杭心情不错，答非所问：“没吃什么特别的，就在旁边风遂客栈用的饭。”
骆天杭一笔落定，将笔上墨汁尽数按压在砚台之上，又将笔挂在笔架上，这才起身来了小几旁。
小几上一碗乌米饭，一瞧就是隔壁风遂客栈的手笔，一道清炒时蔬，还有一道春笋鲜虾煲。
有了那一碗乌米饭打底，骆天杭心里有数，这些大概都是从隔壁风遂客栈掂过来的。
“明娘子如今娘家来了靠山，晚上竟是连这一顿都不想做了？”
这话尾音拉的高，明霜序听出点阴阳怪气的意味，但是瞧他的表情又不像。
“你生气啦？”明霜序小心翼翼的试探，只换来骆天杭斜睨的一眼：“我……我是想着，就算要……要见我婆母，也……也得先给她说过才好……我不是……对不起嘛，是我忘记了。”
明霜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儿，明明面对别人仗着自己有那读心秘术，扯起闲篇儿比说实话底气都足。偏偏是面对骆天杭时，心里存了一点点小心思，就不由自主地心虚起来。
骆天杭本就没有生气，明霜序这边关系复杂，她若是想慢慢来，他也绝不会逼她。
那么多年都过来，又怎么就会差这一点点时间。
“好啦。”骆天杭揉揉明霜序地头顶，笑道：“你若是真心实意喜欢做饭食，那便继续做，若是只是为了糊口或是哪天心情不好不想动手，那便不做。我少吃一顿也不会饿死，少得多了也总还有别的地方吃饭的。”
这话就平和了很多，明霜序对上骆天杭的眼神，又听他继续道：“反正你一直在，就好了。”
明霜序耳框一红，将给骆天杭盛好的春笋鲜虾煲往骆天杭面前一推，道：“快吃吧，不吃就凉了。”
这说是一道煲菜，其实更像是一碗咸汤，只是内料丰富，汤水只存留在缝隙之间。
春笋名字中就带了“春”字，就连不曾读书认字的老妇都知道，这是春天最合时节的东西。春笋根比较笋尖更老，便只用来调味，在出锅之前就已经全部进了泔水桶了。独留清爽脆口的笋尖浸在浓郁的汤汁之中。
冬虾肥嫩，在冰下休憩了整整一个冬天不曾动弹的河虾，在冰面初融之后被一网打尽。
风遂客栈到底是做生意的，比较明霜序更注重整道菜的美观，这菜中的每一只虾仁都是差不多的大小，差不多的厚度，若是在客栈里面打尖，后厨便会将其中一部分的虾仁整整齐齐的码在砂锅四周。
这煲中还有鸡蛋倒是骆天杭没有想到的，煎的金黄的鸡蛋饼被切成两指宽的长条，无声的散发的独属于自己的香味。
品一口汤，一点点淡淡的咸味，还有一点点应是胡椒的辣味，都不多，不至于覆盖住食材原本的鲜香，却又使其增添不少的层次。
这一碗碗汤下肚，只觉得人从脚底板暖到头顶，倒是那一碗乌米饭没动两口，直接就成了冷冰冰的剩米饭。
“白日里，你去见那徐焱，可问出什么了？”明霜序将那乌米饭收回饭盒之中，若是今日骆天又预备通宵，这碗米饭倒是个能做宵夜的好材料。
“没什么。”骆天杭嘴上这么说，面上却不见沮丧。
见徐焱这一趟，没得到什么新消息到是不错，但那徐焱是个纸糊的老虎，三两句就能激出不少话来，倒是侧面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想不错。
能被推在前面的，想必只是个小喽啰。还能知道这些，不错了。
“大人。”门外是梁庄的声音。
明霜序已经将小几全部收好，拎着食盒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去瞧着目送她出门的骆天杭道：“我将这米饭炒了，亥时给你送来当夜宵？”
骆天杭笑至眼角眉梢：“你向来早睡，能熬得住么？“
听闻这话，明霜序真的认真歪头想了一想：“以前是熬不住的，最近少眠，许是前一段时间睡多了。”
骆天杭面上的笑滞了一滞，眼底不知为何带了一丝少许的苦涩，但随即笑容又复展来开：“你若是真的还醒着，瞧着屋脊也是无趣，便动一动吧。”
“她这是毒！”唐氏的话语在耳边忽现。
骆天杭回奕京第一件事直奔大理寺，想要见一见那朝思暮想的人儿。
可明霜序没见到，倒是先见了玄乙：“少卿，夫人让您一回京就去见她。”
母亲能有什么事儿？唐氏自从自己成年之后，除了时常唠叨要他早日成亲，其他的都甚少约束。
骆天杭本提步就要去，偏生就听见了有人向罗郢汇报发现无头女尸的事儿。
母亲那里晚去一刻并不碍事，但罗郢这边，只怕是同徐焱敲鸣冤鼓有关，骆天杭就这样硬生生的转了自己的方向，让玄乙先回去报，自己晚些再前往。
这一折腾就到了夜幕将垂时分，骆天杭到底还是在大理寺和骆府之中选择了大理寺。
瞧着也是气派的官府，但却并不是保人平安的地界。
经过这个年，他再清楚不过。
果然，这样腌臜的事情，有了第一次才有第二次。
他将徐焱送进戒律房，天知道他是忍着十二分的脾气才没能在明霜序睡下后第一时间就冲进戒律房大刑伺候的。
那样被他捧在手里呵护的人儿，竟由得那样脏污的人触碰。
可是他不能，在戒律房里捧着被拽的脱臼的手的那个人□□熏心，却也是白日里无头女尸案唯一的突破口。
唯一能使他说服自己的，就是那无尽的黑暗也是一种不输酷刑的手段。
他就在大理寺后厨门口站了一宿。
当初走的时候，门口的柴火还能铺满整面墙。因为那聪慧的小娘子自救而散落满院的木头桩子，还是他一个一个拾起来重新堆好的。
如今再看，就只剩齐腰高的一半了，大概再过两天，秦主事就会领着搬柴火的柴农进大理寺了。
天空擦边亮起，隔壁风遂客栈的公鸡叫了两回。
他算是回京的第一日，该是进宫复命的时候。
这么来来回回一折腾，见到唐氏的时间竟是已经到了午后。
“你怎么来的这样晚！”唐氏脸上难能可见的看到着急：“原来那小娘子在你心里也不过如此。”
这话劈头盖脸的就砸在他的头上。
唐氏的话虽然不带有高门大户该有的风度，但骆天杭却明白，母亲口中的“小娘子”必是明霜序无疑。
“她怎么了？”
唐氏瞧见骆天杭真的着急了，这才问：“你可知道，她先前身子总是疲乏，还在常常不知不觉中睡过去，近来却相反，晚上能入睡的时间越来越短，还总是睡不沉，即便睡过去了却也是梦魇缠身？”
先前总是贪觉这事儿骆天杭听小音提起过。
他不是没有找医馆里的大夫看过，但大夫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听闻了她之前所经历的事情都说，这是之前又累又伤，失了元气了，日常她若要睡便睡，饭食也要好好用，补回元气便是好了。
后来的事情，他不在奕京，自然不怎么知道的。
如今听着母亲的口吻，怎么像是有别的说法？
“她这是毒！”
唐氏眼神坚定，没有丝毫的闪躲：“这毒名叫睡蔷薇，疲乏和清醒周而复始，最终耗得人了无生趣，油尽灯枯。”
“那这……”
“无解。”唐氏不等骆天杭开口，直接就道。
开玩笑，她是唐门后人，若是此毒有解，何必等他骆天杭回来，自己直接拿着解药上门，无论是好言哄着骗着还是直接扒开嘴灌进去，都是办法。
“这……”骆天杭一个跌步，就坐在了太师椅上。
唐氏如何不知他心痛，她也心痛，但有些事儿不是只有心痛就能解决的。
“说是无解，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真的？”骆天杭一把拉住唐氏的胳膊，顺势直接就跪在了地上：“求母亲救她。”
唐氏轻轻抚上自己独子的手：“不是求我，是求你自己。”
“啊？”
“睡蔷薇听起来无解，但终究不是因为起本身的药性而有毒，你需得日日守着她，该睡的时候睡，该醒的时候醒，该吃饭的时候就要吃，若是能不加思虑无忧的养着个三五年，毒自然会被身子排出去，她也再无性命之忧了。”
这……这还不简单？骆天杭眼中尽是不解。
唐氏知道是自己这个傻儿子没听明白：“想睡却不到睡觉时候，要一碗碗醒神的汤药，要睡却睡不着的时候，又要一碗碗安神的汤药。每日就这么被汤药浸泡着，你以为是好受的？你以为是好事么？”
“更何况，原本应该能让人凝神养气的睡眠，对她而言却成了合上眼陷入昏迷的虚无，你以为那是无碍的？”
“大人？大人？”梁庄站在书案前嘴巴就没停过，怎么骆少卿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骆天杭猛然回神：“你说什么？”
梁庄脸上的委屈溢于言表：“说那无头女尸的验尸单子出来了。”
骆天杭木木的点点头，似乎依旧没有将这话听进去：“年初一的刺客，如今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