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弟子教先生
傍晚间临江侯回来,进到内室换上家常的衣服,侯夫人上前,随口提到孙子们要求和小表妹一起上学的事。
许坤听完,拉着老妻的手坐下,想起了昨晚和欧长徽喝酒的情景。
“夫人可知昨日欧长徽找我说了什么?”
侯夫人摇摇头,等着听自家侯爷的下文。
“那老古板,居然拉着我喝酒,喝得又哭又笑的,才说了,公……呃,甜甜给他上了一课,昨日欧长徽给孩子们讲左传,甜甜驳论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说不能一概而论,时运不济,当退而守成。”
侯夫人也是书香门第的名门闺秀,自然听得懂丈夫的话,心里惊叹,小丫头聪慧过人,更难得的是这份通透。
许坤见妻子有兴趣,继而接着说:“你也知道,欧长徽以前的事,昨日被甜甜几句话点醒,他恼恨年轻时不懂事,鲁莽冲动,没一个孩子活得明白,这才喝多了。”
“他欠说!老爷当初劝过他多次,不要放弃来之不易的功名,气运不好,他能怪谁?”
侯夫人先数落欧长徽几句,想了想,又接着说道:“侯爷,甜甜家里什么情况?来投奔我们可是因为家道中落了?不瞒您说,这孩子虽和我才相处两日,但我真心实意的喜欢,人品性格,外貌心性,都是没得挑的。”
夫人问起了小姑娘的家里,还说是不是家道中落,知晓公主真实身份的临江侯心里一哆嗦,那位的家里可不能中落,刚锐挫了两国大军,威风得很呢。
“夫人想说什么?” 含糊不提王婵家里的情况,临江侯反问夫人。
“我是觉得,若她家中无人了,不如就留在我身边,这样的好孩子可不多见,文宇年纪大了太多,可还有文治啊,等几年,等甜甜长大了,若两个孩子有意,我可不愿错过这样万里挑一的好孙媳。”
好家伙,妻子原来是有了这样的念头,不愧是他临江侯许坤的夫人,眼光独到,这就惦记着尚公主呢!
许坤冷汗都快下来了,这要是传到国师耳朵里,他夫人惦记着抢人家小徒儿,国师还不平了他这侯府。
“你别瞎操心,人家家里父母双全,还不至于要我们收留,甜甜随她兄长游历,只是路过我们这里,秋分以后就走,你那心思可别让人家知道。”
“是吗?那就算了,你放心,我又不是那种不懂规矩的人,甜甜还小,我肯定不会透露出去的。” 侯夫人嘴上保证着,心里却止不住地遗憾,想着若是小姑娘自己愿意嫁过来,不也行吗?看来得多让文治和小姑娘一起玩,表哥表妹的,说不准玩儿着玩儿着感情深厚了呢,过个几年,一定亲,水到渠成。
接下来的一连三日,欧夫子都没在学堂露面,三个学生只得自习,有不明白的地方相互讨论,倒是没落下太多进度。
王婵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欧夫子被说中了伤心事,自暴自弃的样子,始作俑者,小姑娘认为自己有责任去开导一二。
第四日上午,王婵借口课本上有个地方不懂,要请教先生,和府里下人打探了欧夫子的住处,决定亲自登门拜访。
这一日正赶上临江侯没有公务,清闲在家。府上住着个公主,他担心有照顾不周的地方,所以安排下人留心着,若是表小姐有动作,都要向他汇报,因此这边王婵才问到欧夫子住哪儿,临江侯就悄悄跟上,怕那老古板脾气臭,唐突了公主。
欧长徽住在侯府前院西北角儿,一个颇为偏僻的小院子,院子前后都种着柿子树,欧长徽老家的祖宅旁边也种了柿子,因此他自己选的住在这里。
侯府下人在前引路,小姑娘跟着,七拐八拐走了一刻钟,才到了欧夫子的小院儿门口。下人进门禀报,欧长徽正在院中躺椅上望天儿发呆,一听“表小姐”三个字,立马坐直,边让下人把表小姐请进来,边低头慌乱地整理衣袍和发冠。
临江侯远远的躲在墙角后,明明是在自己侯府里,却像是在做贼,十分滑稽,见小公主进院了,才快走几步站在院墙外听里边的动静。
王婵进院行了一礼,见欧长徽端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仿佛更瘦了,胡子也没打理,身上的衣袍有褶皱,一副颓废样子。
“欧夫子身体可好了?学生们盼着您回去讲课呢。”
欧长徽垂了头,缓缓开口:“欧某辜负表小姐的期望了,实在是那日闻汝一言,豁然开朗,却又回天无力,心中悔恨,难以忘怀。”
那日一言?豁然开朗,无力回天?小姑娘暗自琢磨,那日自己说了许多话,哦对了,是在说一鼓作气的时候,夫子掩面痛哭,那么这关键的一句话应是:时运不济,退而守成。她猜想,夫子悔不当初的事,定是和这些有关。
琉璃水眸一转,王婵心中有了对策。
“既已无力回天,何不顺其自然?夫子如今教书育人,是替圣人们传扬君子之道,若是为了一件已经发生,又无法改变的事情放弃,那才是虚度光阴。两位表哥都指着您教导呢,欧夫子既来之则安之,明日还照常去上课吧?”
“表小姐能来劝我,欧某感激不尽,可是,唉,不怕您笑话,我总是忍不住想,若是当年没有冲动辞官,而是如您所说退而守成,此时欧某大概能为我大梁略尽绵力,为陛下分忧,为百姓办事,这才是我的志向所在,而不是当个教书先生。”
“若您志在朝堂,就更要继续教书啦!听闻前朝江南有位大儒,世人尊称襄先生,他一生从未入仕,甚至只考了秀才的功名,便没再科考,而是回乡教书,用半生时间,培养进士六十五位,不夸张的说,半个朝堂都是他的弟子门生。襄先生未入朝堂半步,可谁敢说朝堂上的大事没有他的影子?桃李无言,下自成蹊。您的抱负,尽在您的讲桌之上。”
王婵说完,起身抬腿就走,并不等欧长徽回答,并且她确信,明日清晨定能在学堂里见到欧夫子,只因为,此时的欧长徽,双手微微颤抖,双眼亮得吓人。
院外听墙根的临江侯则是一脸茫然,心道上天不公,自己当年劝不住欧长徽辞官,现在劝不回欧长徽教书,人家小公主三言两语,就都解决了,龙子龙孙,钟灵毓秀,真是不服不行。
等王婵走远了,小院中突然爆发出一阵肆意大笑,吓得墙外愣神儿的临江侯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一个桃李不言 下自成蹊!听君一席话 胜读十年书!欧某受教!”
学生教育夫子,临江侯心内好笑,也就只此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