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明姝④
褚煜走访了镇上的“先生”和“大仙”,都没有发现猫腻之处。
一个两个的都是半吊子,在拿到明姝生辰八字的情况下都算不出明姝的生死。
这样的“先生”显然没能力作恶。
就剩下一个县里的“先生”没走访了。
褚煜本想坐车找过去的,但考虑到夜幕降临,他还是带着明姝回到了她老家。
只有三人的饭桌上。
褚煜无意间问起:“阿姨,你为什么会去县城找人算明姝的运势?镇里的先生算不准吗?”
明母看着坐在餐桌前只闻香不吃饭的明姝,叹气说:“不是的,是明姝初二那年生了一场大病。我们从镇医院转到市医院,又被市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要求转到省医院。走投无路之下,我就去拜见了县里颇有名气的先生。那先生确实有本事,一张符纸下去,明姝的精气神就回来了,市医院也解除了病危通知。”
褚煜不排除明姝被邪祟缠上的可能,但他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点,继续问:“明姝好了以后,成绩是不是就开始一落千丈了?”
明姝父母惊讶,彼此对视仔细回想,犹豫地点了点头:“是病好以后就开始没考好了,但明姝向来贪玩,那阵子又被同学带坏迷恋上网吧。我和她爸爸特地请假回来给她上了一晚上思想教育课都没有用…后来明姝中考落榜,我们接她到我们打工的市里念了职校,职校毕业让她继续念大专,她又不愿意。”
现在回想,还是很伤心遗憾。
她的孩子那么聪明,却不愿意用功学习。
因为老师的夸奖,她跟孩子爸爸曾对明姝寄予了厚望。
褚煜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明姝母亲却很敏感地问:“大师,我女儿出事是不是跟我找人算命有关?!”
明姝抬头看着陌生的父亲母亲,随着褚煜开口又看向褚煜。
“没有的事,我是在想办法找回她的记忆,只有找回记忆她才能解除身上的束缚,去她该去的地方。”
明姝母亲脸上的忧愁不减。
三人食不知味地用完晚饭。
夜晚。
明姝又溜出房间在曾经的家里乱逛。
明父明母依旧没睡,一同坐在客厅里看着明姝儿时喜欢的动画片。他们仿佛知道明姝会下来,茶几上摆满了水果零食,桌脚还有一个燃烧着黄纸的火盆。
明姝喜欢什么,她父母就给她烧什么,像对待一个即将出远门的孩子,恨不得把家都给搬过去。
明姝身上穿着褚煜之前买的蓝白运动服,在明母的满心关爱后,换了一套又一套,几乎把一年四季的衣服都包圆了。
好在经过褚煜之前的转身就走,明姝隐约明白,拒绝会让关心你的人不开心,所以她没有说“我已经死了,不用准备那么多的衣服”的实话。
时间静悄悄地从指间流逝,不为任何人停留。
转眼,又一夜过去。
醒来的褚煜带着明姝去县里找十几年前的算命先生。
奈何时间久远,十几年前就是高龄的算命先生早已入土。
褚煜得到消息后,静默地站在路边很久、很久。
明姝的个头只到褚煜肩膀,她凑近去抬头看着褚煜下垂的眼睛,说:“你又不开心了。”
褚煜抬眼看着灵体愈发透明的明姝:“你不怕吗?找不回记忆你会烟消云散。”
明姝摇头:“我已经死过一次了。”说实话,没有什么恐惧感。
就是——“对不起,连累你了。”
明姝还记得她找不回记忆于褚煜有害的事,用力捶了捶脑袋说:“如果我能快点想起来就好了。”
褚煜握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内疚道:“别打了,本来就傻傻的。我先前骗了你,答应你的事没做到,于我自身无害。”
“真的?”明姝歪头看褚煜,脸色狐疑。
褚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无奈地肯定:“真的,我们之间又没有签订什么契约,不是吗?”
是哦。
明姝长舒一口气,过了会才反应过来:“所以你是想帮我,怕我不接受才说什么言出必行,不做就是对自己有害?”
“嗯哼。”迟钝。
褚煜心声刚落,就被明姝猛地跳起来牢牢抱住,“褚煜,你真的太好啦!谢谢你!”
亡魂是没有体温的。
褚煜却感觉身上在散发热源。
“成、成何体统!”他把明姝拉离自己的胸膛,想到明姝的下场,眉头继续紧蹙。
她应当是被借运了,或者是被偷走了一部分东西。
算了,冒险一把。
褚煜再次回到明姝老家,跟明姝父母说了下大概原因,就陆续买回了起坛的物件,于夜晚来临前布置好。
夜里八点十分。
褚煜在明姝老家的天台上点燃了她的生辰八字,随着眉心血滴落墨线,褚煜双手快速结印,配合口决灵力驱使明姝的灵魂去感知她的东西。
可因果线太多太杂,飞出去的墨线起码有上百条,还有很多因为距离过远而无法抵达。
即便褚煜的灵力支撑得起,明姝的灵魂也承受不住。
是以,褚煜撤回了术法,接住虚弱不堪的明姝,将早已备好的紫符拍进她体内,持续温养她隐隐涣散的灵魂。
“找、找到了吗?”明姝靠着褚煜的肩膀有气无力。
原来险些魂飞魄散是这种感觉。
痛痛的又有些麻木。
褚煜看向山的另一边,沉默地点了点头。
感应最深的墨线离明姝灵魂不远,就是代价太大了。
可不这样做的话,明姝过不久就会烟消云散。
明姝借着天价紫符的力量慢慢站稳,迫不及待地说:“那我们快过去看看吧!”
褚煜蹙眉:“你需要休息。”
“我不累,我感觉现在就要过去,不然它就跑啦!”明姝拽住褚煜的袖口,语气有些着急。
她刚才确实感应到了很多东西,但它们就像一闪而过的灵感,随时都会消失。
褚煜都逼出眉心血了,不可以前功尽弃!
褚煜见明姝灵魂虚弱成这样都坚持,只好将她收入黑伞,借助明姝家的电动车,朝墨线消失的方向追去。
夜风凛冽。
明姝呆在温暖舒适的黑伞里,多次想出来都被褚煜压制。
“老实呆着,不然调头回你家。”褚煜警告背后的黑伞。
明姝安分了,不放心地叮嘱说:“那你小心开慢点,风好大的。”
他一定开得很快。
活人不比鬼,摔倒了会受伤的。
褚煜看了眼后视镜里的伞柄,神色放缓:“自己都危在旦夕,还管我开车快慢。”
这不一样啊。
明姝听着寒风疾驰,直到褚煜刹车停下,她才打起精神问:“到了吗?”
褚煜停好车将黑伞打开,放出面色惨白的明姝。
现在的明姝很有吓人的资本,随便往昏暗的角落或者走廊一站,保准吓得气运低的人屁滚尿流。
“跟紧我。”褚煜主动握住明姝的手腕,生怕不一留神,这魂就散了。
明姝乖乖地跟在褚煜身边,看着眼前的建筑说:“原来是家饭店啊,这么晚了,还有人在这里吃饭吗?”
褚煜:“多的是。”
他迈步走进饭店,面对上前询问的服务员只说了句“来找人”便径直地往前走。
饭店是三层的,一楼堂食,二楼包厢。
包厢很大,除了餐桌还有客厅,另备有麻将桌或纸牌之类的,供人饭后休闲来两把。
褚煜看见包厢门上贴着联合中学八(5)班的牌子,猜测是同学聚会。他直接闯入,和里面的人对视了一圈,找到自己的目标后收回视线,低头说:“抱歉,走错门了。”
包厢门被重新关上,过了会,里面才恢复热闹。
“吓死我了,我以为我哪个兄弟男大十八变,变成大帅比回来碾压我了!”
“哈哈,我也是,一个劲地想着是谁,结果是走错门的。”
“来来来,别管一个外人了。阔别十一年,承蒙不弃,大家还愿意赏脸来参加同学会,干一个!”
“干干干!”
褚煜站在二楼的阳台上,耳朵里尽是八(5)班的交流声。
酒过三巡,不管男女都有些微醺,个别酒量不好瘾又大的还给醉了过去。
褚煜趁对方出来放水,直接把人放倒,利用障眼法顶替对方,还特有礼貌地说了句“抱歉”。
这下,明姝也有机会参加同学会了。
她趴在伪装成男同学的褚煜背后,听着微醺的男女聊起初中时代的故事。
青春年少怎么会少了暗恋呢?
不知是谁开头揭的短,很快就变成互相爆料。
这种话题,哪怕是局外人,都能听得津津有味。
褚煜正斜靠在椅子上装醉呢,突然被人推搡了一下,带入话题说:“志敏你这小子不也喜欢过明姝吗?”
听见明姝的名字,褚煜睁开了眼睛。
但推搡他的人很快又指着另一个说:“还有武绍你小子也是,会装的很。可惜了,明姝怎么没来?你们邀请她了吗?”
有个女同学遗憾地说:“没有,她的企鹅和手机号都换过了,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我还以为今天同学会她会来呢,空欢喜了。”
喝酒的男同学跟着说:“是啊,我也以为她会来,她那么喜欢热闹。”
“对了,潘海你现在在哪里工作?”
眼看有关“明姝”的话题要被带过去,褚煜主动提起说:“她成绩那么好,是不是读了本科?”
“没有。”之前推搡褚煜的男人低头揉了揉眉头:“她初三成绩下滑,好像是去念了职校,后来就没有消息了。”
许是被酒精麻痹了,曾经是明姝前后桌的男生也说:“初中毕业后的那几年,我有偷偷路过她家,但一次都没见到她。”
“不会是嫁人了吧?”
“她还跟以前一样漂亮吗?”
“肯定嫁人啦,那么多人追她,她不可能还单身。”
“也不一定吧,明姝脑子不开窍的。”
褚煜听见“明姝脑子不开窍”时,忍不住笑了下,但很快就被明姝从背后勒住了脖子警告:“不准笑!有什么好笑的?”
青春总是难忘的,特别是这么晚还能来参加同学会的,大多都是单身狗。少时努力藏起来的爱恋,到了中年好像变得洒脱了。
“我从初一就喜欢明姝了,妈的,我喜欢了她三年!只在毕业那天跟她说了句毕业快乐!”
“我去,你这也太怂了吧?好歹我经常招惹她,她生气的时候真可爱,就是打人的时候痛了点。”
“哇你还好意思说,上学那会,明姝烦死你了,老是动她的笔记。”女同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脸无奈,仿佛在说你们的喜欢真的好幼稚。
“你们算什么,我记得潘海造谣自己是明姝男朋友的时候,被明姝狠揍了一顿。”
“提起这个我就火大,当时我还以为是真的,气死我了!幸好最后不是。”
“嘿嘿我当时就是口嗨,想引起她的注意,唉……咋越说越想见她了呢?”
“我也好想看她,都十一年没见过了。”
同学们七嘴八舌的,不管男女都说想见明姝。
褚煜很难不好奇,端起酒杯佯装喝酒问道:“在大家的印象中,明姝是个怎么样的人?”
“聪明、勇敢、善良、纯真、乐于助人。”
“活泼、可爱、惹人讨厌又恨不起来的存在。”
“如名字般闪亮的人。”
“是我年少时向往的人。”
“又帅又可爱的小英雄。”
诸如此类的赞美让沉默已久的巫茼——也就是褚煜的目标很是受不了。
她直接丢出一个深水|炸|弹说:“你们不知道吗?明姝上个月就死了。”
包厢霎时静默,褚煜抬眼看向巫茼。
她身上有明姝的东西,但具体是什么,得近一步确认。
“巫茼你别乱说!”
“是啊!你怎么能造谣呢?!”
“这样诅咒人家不好吧!!”
同学们都不相信巫茼的话。
巫茼低下头,藏起眼中的恶意说:“有什么好骗你们的?我前段时间回家,撞上她的葬礼。她混得不好,过劳猝死了。”
包厢鸦雀无声,巫茼确实没有理由编造谎言骗他们。
但气氛还是坏掉了,大家都丧失了聊天的兴致。
巫茼又说:“她没考上高中,上的是职校,毕业后就出去打工了。这份工做不好,那份工被炒鱿鱼,兜兜转转,她什么都没干成,相亲也失败了很多次。最后得了抑郁症,拖了几年,还是自杀了。”
“她乱讲!”明姝站直身体,向褚煜求证。
褚煜见过她的内心世界,倾向她有慢性自杀的可能,但他不信小偷的话,安抚明姝说:“是的,她撒谎。”
得到褚煜肯定,明姝才没那么生气。
以欢声笑语开场的同学会,竟以迥异的落寞散场。
褚煜提前等在出口,看着妆容精致一身名牌的巫茼,出声拦截道:“别人的东西好用吗?”
巫茼脚步后退,第一反应不是觉得褚煜有病,而是警惕不已。
“你是谁?!”
可真够蠢的。
不打自招。
褚煜离开靠着的柱子站直,盯着巫茼说:“你盗走她的命格,用着她的气运嘲讽她的死亡,就不怕遭报应吗?”
死亡两个字提醒了巫茼。
是了,明姝已经死了。
就算眼前的人知道点什么,也改变不了结果。
她索性抬起下巴问:“报应?谁先死了谁得报应。你是她的谁?少管闲事!”
巫茼瞥了眼褚煜的打扮,断定他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人,斜了一眼就想走。
褚煜懒得废话,直接一个手刀劈晕她,塞进她的车子把她带走。
明姝第一次看见褚煜这么凶狠,坐在副驾驶上小小声问:“我们这样做是不是犯法啊?饭店门口有监控的。”
褚煜扭头看了眼明姝,见她下身开始涣散,直接把人强制收进黑伞里,随后才说:“监控的问题不大,你的灵魂在消散,你感觉不到痛吗?!”
“还好吧。”明姝在伞内瓮声瓮气地回答,还是担心地叮嘱道:“褚煜你不要做犯法的事啊!”
褚煜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后座的巫茼冷哼:“我能做什么犯法的事,不过是把属于你的东西重新拿回来。”
这么理直气壮的小偷,真他妈的给他气笑了。
明姝嗯声,低头看着自己愈发透明的手脚,心想:好像要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