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暗室-幽怨
人在屏息时, 神色便下意识地专注起来。岑吟一边听着门外的动静,一边却又察觉了一件怪事。原本在这阴楼内,她时常会得到萧无常所写的字条, 但自从进入地宫并见到九皇子后, 就没再见到萧无常的字条了。
她觉得不太对劲, 难道那个人一点指引都没有了吗?就只是来此地……便没了后续?如果不是呢……如果此地原该有字条呢……
岑吟警觉起来, 她想起九皇子说他在这里游荡了许久……莫非这些字条现在都在他手里?
她觉察到不对劲,但此时门外那东西已是来到了他们藏匿的厢房附近。那东西并不知道他们在何处, 但显然感觉到此地有生人气息。旁边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笃笃声缓缓入内,似乎在一间一间找他们的行踪。
那东西的行路声不像脚步,倒像是两截木头踏在地上发出来的声响。岑吟不知它是何物,也不知它是何模样, 但眼见着这样躲下去迟早要被发现, 一时有些心焦。
“若是有黑狗血就好了……”她小声嘀咕道, “毕竟是辟邪的东西……”
“黑鸡血行不行?”九皇子缩在旁边谨慎地问, “我吩咐底下人在菜场买到的……”
岑吟说也行吧。于是九皇子从腰间解下一个巴掌大的酒瓶递给了她。岑吟开了封盖, 摸出先前萧无常遗下的狼牙,以狼牙沾血在门上画了个符, 又在地上也画了符, 说此法应该能勉强遮挡一阵生人气息。
不但如此,她还让森威尔和九皇子都伸出手来,在他们掌心也画了辟邪符。
岑吟做此法时藏了些手段, 她特意在那二人掌心先画了个极小的显身咒, 乃是师兄交给他的法子。若是有邪祟装扮活人或是用障眼法害人,将此咒落其身上便可让其现出原形。但此法对生人无效,亦不会伤害性命。
她想着对方是人是鬼, 一试便知。但随后她发现那两人都是生人,身上也并无邪气,森威尔且不提,九皇子居然也非是伪装。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岑吟在他两人手上又画了护身符,而后示意他们攥紧拳头不要张开。
那东西已经来到了门外,隐约可见窗纸上出现了形似人影之物。它在门外晃荡了一会,突然上前推门,吱呀一声便欲进来。
岑吟急忙示意大家闭眼,屏息,莫看。那两人照办,她也没有例外。隐约感觉有东西自外面进来了,随后就在这屋子里四处游荡。
那符咒果然有效,那东西进来了半晌,像是什么都没有找到,不一会就离开了。
岑吟直到听不见声音了才睁开眼睛,痛快喘了口气。她朝两旁看去,见那两人也是松了口气的样子才放下心来。三人站起身,准备趁此机会想法子离开此地。
“二位,我此行一为寻萧无常下落,二为寻是否有其他生人,”岑吟对他们道,“敢问两位是要同行还是去找脱出之法?”
九皇子当即表示要同行,森威尔也点头附议。正当三人打算离开时,岑吟却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小戏子的笑声,正欲转头时,肩膀骤然一重,竟是被人拍了一下,冷得她打了个寒颤。
她一回头,看到旁边的柱子后伸出一只手,指着一处靠着墙的桌面,然后就不见了。
岑吟示意那两人先别走,自己则朝那张桌子走去。屋内有些黑暗,只是隐约看得见一个模糊的轮廓。岑吟在桌上摸索着,忽然摸到一个烛台,见上面有蜡烛,就取出火褶子将它点燃了。
一下子屋内便亮堂起来。她盖上火褶子,看到桌子上居然放着一封信。这屋内一应摆件俱全,只是十分陈旧,但那信件却很新,像是刚放上去不久的。
岑吟将信拆开,从中取出了两张纸来。一封是崭新的宣纸,另一封则是泛黄的旧纸,纸面已经很脆,稍微一碰便掉下碎屑来。
第一封信写着密密麻麻许多字,乃是萧无常的笔迹。岑吟仔细看下来,发觉居然说的是幽寂王的政绩。
那上面说邺都四年,藩王割据,百废待兴。彼时有贵族子弟大兴垄断,抬高物价,使得粟米难求,房屋万金。更有甚者,那些肉食者竟因身份之便,盘下许多票庄,大肆放贷给低阶百姓或穷困书生。
这些人原不是可被放贷之人,久而久之,难以偿还,如此势必导致票庄财务空虚。那些上位者便将其债以券相抵,勾结朝中权臣颁布诏令,下达如盐引、茶引等,将此项收为朝廷所有,命商人以利换之,无引不可易物。
萧无常在信中说,此等尸位素餐之人,以高利贷搜刮民脂民膏,而后又将债为引强卖给商人,自己坐享其成。如此一来,一旦借钱者不还,损利的是也不是自己。且他们规定人死债不消,夫债妻还,父债子还,子债父母还。除非一家老小死绝,否则没得止息。
如此一来,百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因无钱财屋舍而自戕者不计其数,甚至债台高筑,苦不堪言。那些贵族子弟大多是功臣之后,各有封地,钱财如水聚,逐渐势力壮大,开始自立为王而,不再将陛下放在眼中。
彼世幽寂王登基四年,不过十六岁。他批阅言官御史奏书竹简,而后将其掷在了地上。
这位少年帝王生性孤傲阴森,喜怒不形于色,叫人难以捉摸。他并未制止此事,而是由其壮大,甚至送许多香车美女给各地藩王,待遇不减反增。
而那之后不久,他便突然颁布了削藩令,引得各地藩王恼火不已。他们仗着有兵权意欲叛乱,谁知却突然传出帝王遇刺之信,乃是其中一藩王所为。朝廷以此为名请各地藩王一同清缴其封地,而后其一家老小皆被诛灭。
有人看出此乃朝廷计谋,仍与骑兵叛乱。但随即各地藩王妻妾突然纷纷自尽,甚至有些美妾竟发了疯毒死了全家。余下的叛乱之辈寡不敌众,全被镇压了下去。之后朝廷收权在手,废除了大批苛政,顺水推舟安抚了民心。
没人知道幽寂王那时究竟如何盘算,史书上亦讳莫如深,只说人算不如天算,乃是叛者咎由自取。萧无常却道那位帝王杀伐决断十分利落,常以四两拨千斤,而总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他说此人毕生所求者,非功名利禄,也非钱财权势,更不是成仙得道,而是痛快二字。
只要痛快,明君也做得,暴君也做得。想宠谁就宠谁,想杀谁就杀谁。
他终生未娶,无妻无子,寂寥一世,因此死后谥号寂王。而他容貌又极俊美,常对镜自照,且十分喜欢看戏,常命戏子将自己之事编做戏文,在戏台上演给他观赏。
信之末处,萧无常写了一行字说:此地非是地宫,更非寝陵。汝居此地,唯戏中人而已。
岑吟看罢,总觉得此话有些深意,却又一时不得解。她低头去看第二封信,只见那信纸黄而脆,上面用褪色墨迹写着一句话:天子穆穆,诸侯皇皇,大夫济济,士跄跄,庶人僬僬。
那字迹与萧无常不同,但岑吟却认得。这是那位名“玉楼”之人所写,应当是个被幽寂王活埋的戏子。
“萧无常见到这个人……不,这个鬼了?”她吃惊道,“玉楼……究竟谁是玉楼?”
“玉楼怎么了?”九皇子站在她身后看着信问。
“我见此人字迹,不止一次。”岑吟道,“是不是当年建造帝陵时,曾活埋了一个戏班子?如今来看,那些戏子似乎至今仍在此地游荡。但我却不知这个玉楼究竟是谁?”
九皇子歪着头,显然对她的话一知半解。而不远处,森威尔盯着那泛黄的信纸,却忽然张开手在那纸张上方缓缓动着,似是在感应着什么。
“幽魂。”他轻声道,“有事想传达,但不知是好是坏。”
“被困在这墓中千年,十有八九是想解脱。”岑吟叹道,“也是可怜,但……”
她话音未落,突然就听身后之门骤然开了。三人皆被吓了一跳,转头看时都愣在了原地,只见房门外站着一排宫人模样的戏子,皆是浓妆艳抹,身段相当,别腿而立在走廊上。
但岑吟却见那些宫人个个都被挖了双眼,割了舌头,眼窝与口中正不断流着黑血,齐刷刷地站着不动,其中几个手中还持着刀剑和趟马,正直勾勾地望着他们。
他们脚下都穿着一尺高的木屐,便是先前那笃笃声的来源。
“殿下……”岑吟嘴角都有些抖了,“你可有防身之术吗?”
“听天由命吧……”九皇子已经绝望了,“你是道士,你说了算……咱们……咱们动手吗?”
岑吟看了看森威尔,他已经两把枪都抬起来了。
此时也由不得他们了,她立刻拔出青锋剑来扔给九皇子,自己则将拂尘持在手上,好歹各自都有个武器防身。
“楼下见。”她对那二人分别说。
远处突然想起一阵唢呐声,随即锣鼓喧天,吹拉弹唱骤然响起。屋内三人直朝走廊而去,见人杀人见鬼杀鬼,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只管朝楼下冲。
岑吟顾不上看那两人如何,只听到刀剑相砍,枪声不绝于耳。她持着拂尘抽开一个宫人,又一脚踹翻另一个宫女,撑着扶栏便跳下楼梯,意图冲出此间楼阁。
但她没有料到宫人如此之多,且死状各异。吊死之人扯着绳索拦她,断头之人以血肉挡她,无论自己如何躲闪仍是不能突围,险些被他们按在地上活活挖出内脏来。
岑吟有些烦躁,她将腿一抬踢飞一人头颅,露出绑在腿上的匕首,一边甩着拂尘一边割断那些宫人的咽喉。她躲避着四处飞溅的污血,以他们肉身做盾,硬是冲开一条路,来到了屋外。
九皇子被那群宫人追到了楼顶,进退维谷之时只得从高处跃下,落在屋檐上而后翻身落地。两人凑在一处,抬头去看楼上,却见森威尔仍是持枪在打,已将那群东西打杀了将近一半。
“快下来!”岑吟冲他挥手道,“快走!”
森威尔神色十分平静,他看到了岑吟位置,翻身起来踩着那些人的肩膀便一路跳下。落地后他打了个滚,轻而易举地翻过围墙落在他们身边,接着三人转身就跑。
“去广场!”岑吟道,“此处既然是东偏殿,自然有正殿!我们朝正殿去!”
“为什么要去正殿?”九皇子不解。
“擒贼先擒王!”
岑吟心说群龙必然有首,这诸多鬼物定是为什么所操控,而那东西十有八九在正殿。三人正在路上跑着,却听到前面簌簌声响,似有许多人朝此处拖沓而来。再看身后,那些血肉模糊的宫人已经渐渐追了上来,一个个伸出手想要抓住他们。
眼见着被困在道路中央进退不得,九皇子却抬手指向了旁边的楼阁,示意几人可以攀爬而行。
三人见状,心知也别无他法,只得翻身上房。岑吟自小修行,此番不在话下,那两人速度更快,尤其是森威尔,不得不说西洋人体质的确是不同凡响。
他先踩着各处屋檐跃上二楼,而后回身去拉身后两人。但上楼之后,他们发现楼顶还有宫人伏击,只能一路走一路杀,将他们步步逼退。
森威尔在前打头阵,岑吟看着他持着枪不断开火,心知他银弹未必够,只怕那枪要吸他的血。她告诫森威尔小心为上,留着后手已被不时之需。森威尔点头答应了。
“你们小心,这地方不太对劲。”森威尔道,“我闻到了火硝味,总感觉……”
“火硝味?”岑吟觉得不对劲,“什么火硝味?”
森威尔指了指几处角楼,而后又指了指近处屋檐。岑吟四处看着,沉思片刻后,从腰封上解下了一个极小的罗盘。她将南北断定,排查各处方位,发现这处东偏殿所呈阵法竟是北斗阵。
常言道南斗注生,北斗注死。她急忙扯过九皇子,要他用阴阳眼看看各处可有异常?
“这……倒是没什么异常,”九皇子紧张道,“只是有几处似乎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但又不像是鬼……”
“黑乎乎的东西……火硝……”岑吟想了一会,暗道莫非这北斗阵的几处阵眼被放了火硝?
这么一想,她当即急了。这群东西把他们围得水泄不通想来是有道理的,因为此地阵法与火硝必然是建造陵墓时所启用的机关,而这些鬼宫人是想炸死入侵之人。
“快走!”岑吟快步向前大声喊道,“我们快走!”
森威尔正持枪扫着那些鬼宫人,忽然他神色变了,猛地扯住岑吟和九皇子回身一推,将他二人推得险些掉下楼去。
接着只听一声巨响,屋檐一角竟炸开了。森威尔躲闪不及,被一道瓦片打在头颅上,脚步踉跄了两下,当即鲜血淋漓。但他没有避开,而是朝岑吟和九皇子猛地扑过来,一把按住他们的脑袋将他们护在了手臂之下。
爆炸声未停,飞沙走石声震耳欲聋。二楼一角骤然塌陷,三人皆坠落在地。但森威尔仍是俯身撑着,任由那些碎石将他打得呕血也没有挪开。
不知过了多久,声响停止,四周烟雾阵阵。岑吟咳嗽着想去看森威尔伤势,却见他自行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咳了一声后吐出一大口血来。
那些宫人也受了波及,不少被炸得七零八落,满院污血。但仍有人从碎石中爬起来,不断朝他们靠近。
森威尔喘了一口气,回过身来勉力持起了两把枪。岑吟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他的眼睛骤然变色,咬紧牙关,将周身血液汇集为弹铺天盖地的朝四周而去。
焰火照亮了这座地下城池,漫天星辰排列有序,明灭闪烁不定。岑吟捂住了耳朵,全然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是看着前方之人灵力加剧消耗而无力回天。
枪响之后,森威尔吐出一口烟来,垂下手缓缓坐在了地上。他一头金发已是凌乱不堪,背后全是血迹,已经染红了他白色的衣袖。
“走吧。”他说着,突然抬起手来将一把枪递给了岑吟,“还能用。我留一个可以了。”
岑吟不肯接。她低头去查看森威尔的伤势,但对方却示意她不必了。
“防身用。”他将枪放在了岑吟手上。
但一旁却传来一声嘶哑的喘气声,她转头一看,却见九皇子从一片碎石中站起来,右臂不自然地扭曲着,衣袖上全是血,显然是骨折了。
“好疼……”他抖着声道,“好疼……”
那伤口大约是掉下来的时候,被石头砸断的。岑吟看得心慌,急忙从手臂上取下麻布条来为他包扎。之后她回身再去看森威尔时,却发现他……已经不动了。
那个人支着一条腿坐在地上,靠在墙壁上低垂着头,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另一把枪已经有些变形了,被他握在手里攥着枪柄。
岑吟愣在了原地,竟说不出话来。九皇子已经疼得脸色发白,左眼下也流淌出一道血泪来。
“走吧……”他轻声说,“来不及了……快走……”
说着,他用左手推了岑吟一把,硬是把她推出了东偏殿。
两人穿过一处胡同,循着星光终于来到了正殿广场处。顿时眼前开阔起来,只见四周青砖铺地,中间镶嵌着汉白玉,上面刻着许多鸟兽浮雕。此地制式正如旧朝宫阙一般,遥遥通向极远之处。
眼见着后面那群东西仍在朝此处而来,岑吟不敢大意,只得踉跄着向前走。走着走着,她忽然看到前方远远地出现了一个人,正恭敬地跪在一个蒲团上,面前立着一把极长的太刀。
那人一身黑衣,一头黑发,隐约可见扎起时盘绕的金红绳,还缀着一些流苏和铃铛。
“枕寒星……”岑吟心中一惊,急忙朝他走去,“枕寒星!星星!”
随着她的走近,那人忽然动了。他将手一伸,握住那把长太刀,缓缓站起身来朝她转过了头。遥遥一见乃是一张年轻男子的脸,虽非是少年模样,但眉眼却分明是那书童无疑。
“枕寒星……”岑吟停下了脚步,隐约觉得不对便向上看去。举目之处没有看到正殿,而本应是正殿的地方竟建造着一个高高的戏台,上面灯火幽微,隐约立着一个戏子,正居高临下地朝下方看。
枕寒星在跪拜那个戏台。岑吟觉得难以置信,但随即她就听到一阵鼓点声起,三弦乍响,台上那人竟突然走起了碎步,绕着台子走了一圈,随即披风一甩,骤然回头来了个亮相。
那人竟是个刀马旦,样子十分美丽,颇有些英气。她穿着一身青衣,身披红色斗篷,头顶两道雉尾翎,神采奕奕,极有气势。
岑吟停在远处,不知当前是何清静。她背后的九皇子却眯起了眼睛,神色阴沉下来。
“小心……”他轻声说,“小心……小心……”
说小心大约也来不及了。一阵笑声响起,那刀马旦忽然凭空消失,再出现时正现在岑吟面前,持起一把利剑就朝她刺了过来。
岑吟急忙挥起拂尘躲避,险些被她划伤脖颈。九皇子一见,立刻将手中青锋剑甩给她,她闪身接过,挡下那刀马旦攻势。两人一路过招,各不相让。
舞台之上,乐师声响未停。二胡进,锣鼓响,那刀马旦走着鼓点,一招一式皆是梨园路数。但岑吟却觉得她那剑有千斤重,挥舞如风快,若不专心根本招架不住,哪里是戏子能有的身法。
且那女旦不仅会舞剑,还会舞刀。她背后背着数把兵器,随手便换,有时双手齐上,逼得岑吟左躲右闪,几次险些被她刺中,若非有些功力早被她砍做两节了。
在她们不远处,那戏台下置着一座兵器架,里面支着许多花枪。那刀马旦眼见近身不能取胜,便回身一转,绣鞋一踢将那花枪尽数踢起,一根根直朝岑吟刺去。
岑吟当即出剑去挡,将那花枪又甩了回去。那刀马旦一看,便以打出手之法手推脚踢,将那花枪左右踢飞。她身段轻巧,姿势变幻,乍看上去赏心悦目,犹如在演一台好戏。
“你是何人?”岑吟问,“尔等是人是鬼?”
“是鬼。”那刀马旦一开口便是戏腔,悠扬婉转,头颅摆动,两道雉尾翎飘摇不定。
“到底是何人!”岑吟喝道,“报上名来!”
“吾名……”那刀马旦将头一甩,一双杏眼顾盼神飞,“岑吟!”
“胡扯!”岑吟当即发起怒来,“当心我灭了你,让你魂飞魄散!”
那刀马旦突然一甩披风,仰头大笑起来。随即她侧身看着岑吟,用那极美的扮相冲她露出一个冷笑。
“吾是鬼。吾名岑吟。”她摆着身段吟诵道,“岑吟是鬼。”
“不是……”岑吟持着剑指向了她,“不是!”
那刀马旦又笑了起来。岑吟听着那笑声正欲起手,却猛然觉得头痛欲裂,踉跄两步,几欲跪在地上。
九皇子看得真切,也不顾手上伤势,努力朝她走来。他连喊了几声岑女冠,要她静心。
“此为幻术!或可乱人心智!”他道,“不可信!不可听!万望小心——”
忽然呲地一声响,九皇子声音戛然而止,骤然停在了原地。他只觉心脏一痛,低头看时只见一柄长刀刺穿了胸腔,鲜血自伤口处向外扩散开来。
枕寒星就站在他身后,持着那把长刀一动不动。他的眼珠死气沉沉,不见一点生机。
等岑吟意识到后方不对,去看之时已经晚了。那人倒在地上,身下一片血迹,双眼怔怔地看着上空星辰,已是黯淡无光。
她刚想喊一声,那刀马旦却又大笑起来。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她吟诵着古诗句,在原地徘徊,“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
岑吟是鬼。
“我不是鬼……”岑吟又觉得头痛欲裂,不得不捂住了耳朵,“我不是鬼……我不是鬼……”
戏台骤然亮了。上面人影翩翾,竟凭空出现了一队戏子,正随着鼓声挪步,咿呀哼唱出声。所唱者不是别本,而正是那耳熟能详的《迷踪记》。
乃是长兄寻妹的故事。
四周笑声顿起,岑吟却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她并不知道,身后九皇子的手里拿着一张纸,也已泛黄发脆,被他之血浸染,逐渐模糊了其上字迹。
那纸上写着:帝王暴戾,常至戏台观,稍不衬意,便张弓而射,毙于台上。吾妹芍药,年十三,旗鞋步差,穿股不治而亡。王命高于天,吾不敢言。赠妹以栉,寄我望乡台畔。
戏班者众,三十余口,唯瓶芳、东珠二人藏,余者皆入帝宫。王命立于神,吾不敢言。
唯愿世间骨肉分离,终可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