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十五章 生不逢
眼看着那鬼女就要抓到柳小姐, 忽然前方传来喵呜一声,一小小的白影逆风而来,猛扑上去一口咬在鬼女的烂手上。
鬼女哀嚎一声, 引得岑吟回头去看, 却发现是那只白猫。但它再凶也凶不过厉鬼, 瞬间就被鬼女猛甩出去, 狠狠地撞在了墙上。
小白猫闷哼了一声,摔下来之后就不动了。它侧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孤零零地一个, 伸着四只脚爪。岑吟看在眼里,心中十分难受。
若不是带着柳小姐,她定当折返回去将那小猫带走。而此时,身后的鬼女也再次追赶上来, 她爬得极快, 头发湿淋淋的, 爬过的地方满是血迹。
走廊里十分昏暗, 只有途径过神龛是才看得到幽幽烛火。那群猫儿飞快地朝前跑着, 一行人紧紧跟在后面,生怕被甩拖。
而更令人发指的是, 那些聻竟然阴魂不散地跟着她们。但那些东西却只是死死地盯着她们, 或是诡异地笑,并没有离她们太近。
果然……这黑封的尸块还是有些用处的。
岑吟拉着柳小姐,丝毫不敢放手。但她却分明觉得手上吃力起来。柳小姐毕竟是大家小姐, 哪里见过这种阵势, 被强拉着跑了一路,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
“我……我跑不动了……”她气喘吁吁。
岑吟没有让她摘下蒙眼布,可以说她是在盲跑。她一度想要摘下柳小姐眼上的布, 但却又想起,这布是黑封要她蒙上的,说是怕她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
黑封虽然行事乖张,但从来不做无意义之事。这柳小姐乃是天生阴命之人,眼上蒙布,必有缘故。
但眼下情景,想必也支撑不了多久。岑吟朝前方望去,只见那些猫转过了一处拐角,众人跟上去后,发现远处是一扇铁门。门扇紧闭,门环则雕成了两只鬼头模样,正呲着獠牙咬住两个铁环。
前方没有出路,只有这一关闭的大门。但那些猫儿却仍旧朝着它跑去,岑吟虽然心下疑惑,还是追逐着猫群跟了上去。
谁知这群猫贴近铁门时便纵身一跃,竟然在铁门上消失了。岑吟大吃一惊,紧紧地盯着剩下的猫,却发现它们都是朝铁门上一扑就不见了。
定睛看时,却发现原来那门扇上竟有一小块活板,可以左右推动。猫儿们跳进这个活板当中,一下子便会窜到门后去。但这样小的出口,人显然是出不去的。
岑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这里的猫与普通猫无异,而这里的人却个个死气沉沉。原来这所谓干净之处……人根本到不了。
这下子几个人都慌了。眼看着门扇越来越近,身后那半身鬼女又穷追不舍,廊内全是四处游荡的聻,今日怕是逃不了了。
若是原路返回,必然要与那鬼女正面抗衡,无论怎么看都没什么胜算。
岑吟一下子心就凉了半截。
眼见着大门近在咫尺,又全无后路可退,一众人都慌了。身后鬼女越爬越快,转眼间已一步之遥。
就在此时,小寒和狐女拿着的两只断手忽然动了。它猛地张开五指,一把按在那两人口鼻上,立刻切断了生人气息。
岑吟一见,马上反应过来。她当即捂住自己和柳小姐的口鼻,示意这几个人屏息凝神。
她本是聪慧之人,但凡神思鬼法,只需提点便能立即领会。四人贴在墙壁上,一动也不敢动,都屏着吸闭气。
那半身鬼女骤然停了下来。
她爬到铁门处,两只手在地上咔咔地抓着。没了生人气息,她寻不到活人方向,便一动不动地停在了原地。
岑吟这时才看清她的模样,当真是只有半个躯体,浑身都血淋淋的。身子的尾端拖着一截脊柱,胸腹似乎是空的,五脏早已不知所踪。
这鬼女阴气极重,且这般模样,从未在哪本典籍上见过记载。但她以为,这鬼女应当不完全是厉鬼,而是一种煞。虽不知其生平,却必定是惨死之人。这柳家酒铺养她的目的倒也不难猜,就是为了镇聻之用。
聻这东西,虽然早有耳闻,但岑吟还是第一次见。虽说鬼死为聻,但鬼因何而死,又如何死,皆是不详。人之畏鬼,犹鬼之畏聻。但鬼怕修行之人,聻也怕有行之鬼。
屏息的几人不约而同地后悔不该招碟仙,仙没来,倒招来个碟鬼,也太凶了。
不但如此,岑吟还隐隐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碟仙……是碟仙。虽说请碟仙请来一个凶煞,但先前问碟仙年岁时,她答自己是三岁,似乎是祭河童女。起先众人还以为请来的是那酒中女童。
记得自己先前问碟仙可否一见,她回答说能,又说上面。抬头看时,便看到了上方悬着的那巨小棺材。
如此一来,众人自然先入为主地以为棺材里的就是碟仙。但这个鬼女,怎么看都不是幼童。莫非碟仙撒谎了?
岑吟想起黑封说过,碟仙不会撒谎。若她撒谎便罢,若她没有撒谎,是否有可能……这鬼女并不是碟仙。“上面”还有东西。
半身鬼女仍旧在石门边爬着,样子阴森而诡异。岑吟捂着口鼻,谨慎地观察着她,却渐渐静下心来,有些摸清了这铺子的路数。
柳十爷说这铺子里闹得慌,又不知道闹些什么,所以才请人来看。可他自己把铺子建在这么个地方,不闹得慌才奇怪吧。
这里的风水极差无比,萧无常却说铺子的生意极好。所以,必然是有东西克住了那如阴宅一般的风水,起先以为是那童女尸,但现在才知并不是。或者不如说,他们真正要克的,是那些聻,选中乱坟岗乃是故意为之。
这克制之法,必有高人指点。以聻克鬼,又以鬼克聻,二者互相克制,带动了这片房屋的风水局,气脉流动,必然财源广进。而这屋子所有的布局和各色摆件,都是为了将鬼与聻困在此地,不得死,不得生。
换句话说,若以太极作比方,鬼和聻便分别为阴鱼和阳鱼。这克制之法以房屋为阵,就摆在这片地上。而如钉子一般将这阵法钉死在地的,便是各路阴神邪鬼。
中堂的对联,屋中的挂画,财神像,鼠爷,灵猫,甚至童女尸和小棺材,都不过是阵法上的一颗铁钉。像这样的“铁钉”只怕还有,而且数不胜数。没了厉鬼还有童女尸,没了童女尸还有鬼女,就如同一个鬼巢,一屋子全都是厉鬼。
但是黑封为什么要请碟仙呢……鼠爷,柳氏夫妇,猫,铁门,来路不明的捉鬼道士,还有那受阴气滋养的童女尸,个个都不简单。
碟仙说了,这是个局,有人故意为之。那个故意为之的人,便是萧无常。
俗话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想来最该抓的分明是他,毕竟种种矛头指向,仿佛他才是控盘之人,而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的棋子。
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说着帮自己找妹妹,带了神女与自己才知的口信,打着佛国护法的旗号,将自己诓骗到这里来。若说此行还有什么收获,便是青青的拨浪鼓——
拨浪鼓……岑吟忽然一惊,立刻低头去看自己周围。手上,腰上,后背上,哪里都瞧不见。
青青的拨浪鼓丢了!可我是拿在手上的!我明明是拿在手上的!
什么时候丢的……莫非忘在酒窖里了?岑吟急得头上冒汗,竟忘记了捂住口鼻,一下子拿开了手。
那半身鬼女头颅猛地一转,瞬间朝着她直扑过来。眼见着那腐手夺命而来,岑吟来不及细想,一把将柳小姐推向小寒,自己则翻身朝来时路跑去。
“你不要命——”小寒大叫出声,但黑封的手立刻就再次将她的口鼻捂住了。狐女也用尾巴捂住了柳小姐。
“我引开她!你们试着开门!”岑吟厉声道,“切记!不要丢了封魂使的尸块!”
横竖破了功,还不如破罐破摔,回那间屋子中去寻那支拨浪鼓。
路过财神像时,岑吟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却又想起了黑封来。定然是萧无常摘了他的头,至于为何要这么做……大约是因为,他没有想到自己会招来黑封,恐怕坏了他的事。
也就是说,如果萧无常是这个做局的人,那么封魂使就是他这场局里的变数。
眼见着快到酒窖了,岑吟想起来那阴沉书生应该还在那里。虽然他巴不得自己死,但前提是……
“韩舍狐!我尸体值钱对吧?”她边跑边大声道,“你若是想要我个全尸,就出来帮我挡一挡!若你不帮,我就切碎了自己,你休想拿走一块!”
她话音落,一阵怒吼声骤然传来,显然盛怒不止,几乎要震碎墙壁。
“是韩舍离!韩舍离!”一个男人的声音咆哮道,“岑君故!你的脑子真是好使!胆敢威胁我!”
“我给你三个数!”
“岑君故!”
“三!”
“你敢!”
“二!”
“岑君故!”
身后鬼女紧追不放,岑吟心知若无人帮忙,自己这一关未必能过。她心一狠,拔出剑来抵在自己脖颈上,掌心化劲,已是准备用自戮之法。
她是来真的。因为她想赌一把,就赌那狐狸不敢不帮。
“一!”
那阴沉书生并未出现。岑吟眼神一狠,对着脖颈就切了下去。
但就在切下一瞬,一条雪白狐尾骤然刺来,卷住了青锋剑刃。可惜那剑锋利无比,狐尾不敌此剑,竟生生被砍断,断了一截在地上。
断口处流下一小股血来。接着数条狐尾窜过来,一下子将岑吟身后的鬼女推开数丈远。
岑吟借此脱身,返回了那间酒窖。当她立在酒窖门口时,却被屋内的景象惊住了。
只见那酒窖里,地上,墙上,皆是黑色血迹。断手断脚飞的到处都是,不断抽搐着,冒着阵阵青烟。而在那屋子中央立着一个年轻男子,背对着岑吟不动。十几条狐尾从他衣摆下窜出,直朝着门外而去。
那男子身材修长,黑发白衣,披着一身华贵狐裘,周身绕着青蓝磷火。他听见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岑吟只见他面容冷漠,肤色苍白,容貌极为俊美,一双紫色的眼睛如琉璃般剔透。
如此贵气,岑吟竟然有些不敢认了。但看着他那阴沉的神色,就知道绝对是那个惹人嫌的书生。
“韩舍狐?”她诧异,“你原来……不丑?”
“你才丑!”韩舍离大怒,“某狐是这世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要不是为了什么狗屁伪装!谁愿意打扮成那个模样!”
成吧……还是那副德行。岑吟不但对他没增一分好感,甚至更不喜欢他了。
“韩舍狐,做个交易——”
“不做!”
岑吟眉头一动,但又提醒自己切莫动怒。
“互惠互利,如何?”她耐心。
“不做!”
“韩舍狐——”
“你说出花来,我也——”
啪!
岑吟恼火至极,上去就是一巴掌,打得他差点摔倒。
“废话怎么这么多!”她怒不可遏,“让你招鬼你招得满天都是,让你办点事你就冷嘲热讽,我看你不顺眼很久了!怎么就你事情多?区区一个狐狸精你耍什么威风呢?”
“你敢打老子?”韩舍离捂着脸,目眦尽裂,火冒三丈,“你跟那个封魂使一个德行——”
“要我全尸不要!”岑吟又来了一巴掌,“要就闭嘴!”
韩舍离还要说些什么,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声。二人猛然朝门口望去,只见那半身鬼女虽被狐尾缠着,却仍旧爬到了门边,正奋力挣扎着想要爬进来。
岑吟后退了一步。
“直说吧。”她深吸一口气,一把持起青锋剑,“怎么杀?”
“杀?”韩舍离侧目,“我以为你要渡化她。”
“她这模样,你若能渡,你来渡。”
“我不渡。”
“那就杀。”
韩舍离眯起了眼睛。他狡黠地笑着,凑近岑吟的脸。
“你有求于我?”他笑嘻嘻道,“怎么,丢了东西,还是丢了人?”
“都丢了。”岑吟懒得解释,冷淡答,“帮我逃出这地方,把东西找回来,报酬好说。”
“我要你的全尸。”韩舍离阴森地说。
“可以。”岑吟点头,“说吧,这女鬼怎么杀?”
韩舍离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痛快,一时间倒没了话。
片刻后,他双手一抖,竟从腰后取出两把板斧来,在手上转了一圈。
“剁了她。”他恶狠狠。
他们并不知道,这间酒窖的墙壁后面,也是一条极长的走廊。
走廊里空无一物,四下寂静无声。只远远有脚步声传来,哒哒地走着,贴着走廊的边缘闲庭信步。
行走之人是个白衣男子,他步伐缓慢,神色悠然,甚至唇边还带着一抹笑意。虽孤身一人在这幽暗的长廊内,却不见他有一丝惧意。
确实他也毫无惧意。
因为他的左手上,此时正提着一颗人头。那人头披着发,脖颈处还滴着血,在他脚步后落了一路。
“天堂刹路,地狱封门。”他低声说着,自顾自笑了起来,“你死得好惨呐。”
闭不竖造。只许安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