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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三十三章 生不逢(修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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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来这么一出, 在场之人无不觉得发憷。柳夫人在那柳十爷的安抚之下,本来已醒了过来,一见黑封那活走尸的模样, 又吓得哎哟一声晕了过去。

    听见母亲的声音, 原本缩在椅子中发抖的柳小姐微微一愣。她本能地想掀开脸上的黑布, 身子也动了起来, 大约是想到父母身边去。

    就在这时,那柳木桌上的白瓷碟忽然动了。

    没有人碰它, 碟子却在字盘上徐徐转动起来。众人面面相觑, 不安地望着那碟子,而围在屋中的那些聻都笑嘻嘻地盯着他们看,眼珠个个绿油油的,皆是喜笑颜开的模样。

    黑封的无头尸顿了一下, 立刻伸手去碰白瓷碟。而岑吟眼看着那柳小姐要摘下蒙眼布, 当机立断, 上前一把按住了她的手。

    “别摘。”她轻声道, “屋里没什么好东西, 不看为妙。”

    “我……我阿爷阿娘怎么了……”柳小姐年纪尚小,又长居内房不见生人, 此刻吓得几乎要哭出来, “这屋里是不是有东西……”

    “很多。”

    “我就知道……”柳小姐忍不住啜泣起来,“我常劝爷娘……赚死人钱不是好出路……如何就不听我的……”

    “别胡说!”柳十爷在一旁喝道,“爷娘何时赚了死人钱!”

    “为了镇那童女尸, 一家人搬到这么处地方来, 日夜不得安生!”柳小姐哭道,“白天猫儿叫,夜里鬼哭坟, 外面铺子全空着,家里像个地宫似的处处鬼打墙,这种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柳十爷正欲呵斥她,但岑吟却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柳十爷有些不服气,还想争执一番,那美艳狐女却忽然甩出一条尾巴来缠住了他的嘴。

    “讲讲,讲讲。”她饶有兴趣地摇着那十几只狐尾说。

    韩舍离却冷笑一声。但小寒与狐金雀都紧紧地盯着他,二对一,他显然有些掣肘,因而只是戒备地打量着她们,像个土财主般揣着手,微微眯起了眼睛。

    “讲讲嘛。”那美艳狐女又道,“无论旁人如何,我倒想听一听。”

    小寒点头,岑吟也有此意。她觉得,柳小姐的说辞或许才是破开一切的关键。

    “小姑娘,你知道铺子里发生了什么?”她问柳小姐道,“如果你知道,麻烦你一五一十从头说一说。”

    柳小姐也不敢摘那黑布,只能呜咽着那衣袖擦自己的脸。

    她仪态十分端庄,一举一动皆有样式,分明是大家小姐出身。岑吟看着她那虽梨花带雨却仍赏心悦目的模样,暗道那个风韵妖娆的柳夫人是怎么生出这么个小贵人的。

    这母女两个,论教养可当真是天上地下。

    “这位姐姐,我虽不知你们为何到此而来,但想必在我家遇到了不少怪事。”柳小姐擦着泪道,“可惜家中之事,我所知甚少,都是耍着耳朵从下人那里听来的。”

    “你可有什么能说的?”

    “我父亲……昔日家道中落,为了东山再起而听信了游方术士的话,扒了乱坟岗造了这处铺子。铺子建好不久就生了我兄长,天生失智,再过几年又请了这女童,不多时又生下了我……而我一生下来就……”

    “命格至阴。”岑吟叹气,“大发不义之财,必然有报应。”

    “自我懂事,这铺子就一直闹,一直闹。”柳小姐哭道,“日里也见,夜里也见,孤魂野鬼到处都是,后来连下人们都见怪不怪。时间久了,铺子里的人个个阴气十足,自杀的,跳井的,被上身索命的,不计其数。”

    她这么一说,岑吟才想起来,这柳家酒铺的下人的确个个死气沉沉。换做旁人,见了那些厉鬼早吓得尿裤子了,他们却反应并不大。

    果然是“见多识广”的缘故吧。岑吟暗中道。

    柳小姐正伤着心,还欲抱怨些什么。但岑吟却忽然注意到一事,秀眉挑起,立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暂且安静。

    原来,那桌子上的白瓷碟还在缓缓转动着,如陀螺一般。而黑封的指尖擦碰着碟子的边缘,已经被磨出了血来。

    他的血是紫黑色的,暗含着一股腥味。

    岑吟知道鬼卒的血乃是死人血,阴气极重。她沉思片刻后,要柳小姐伸出手来,继续将指尖按在碟子上。

    “这……”柳小姐有些不情愿,显然十分害怕。

    “碟仙还没走。”岑吟对她道,“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若是不好好相送的话,只怕后果难料。”

    柳小姐迟疑起来。屋中人都看着他们不动,那无头将军同那鬼新娘则立在不远处,守着界限不许那群聻靠近。

    岑吟手中的拂尘忽然一动。她心头一惊,马上掐指一算,暗道这时辰不好,须得尽快离开此地,否则必有凶事。于是她扬起手,稍作法事,清出一小片道场来。

    “快。”她催促道。

    柳小姐虽不知她是何人,却也不敢不从。她缓缓伸手,颤抖着将食指的指尖再次靠近白瓷碟,缓缓按在了上面。

    那碟子立刻就不动了。

    岑吟心说这一幕当真诡异。一个黑衣的无头男尸,和一个眼蒙黑布的少女,正面对面坐着请碟仙扶乩。屋内烛火磷磷,周遭厉鬼环绕,剩余那几人不是心怀鬼胎就是看好戏,乍看上去……腹背受敌。

    至于萧无常……岑吟都无心去想他和枕寒星去了哪里。眼前事尚未解决,自身难保,哪里还有精力去找他们,是死是活只能先听天由命。

    手中拂尘一动再动,她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黑封脖颈上的血已经凝固,岑吟立到他旁边,踌躇片刻后,还是用手指沾了沾他的鬼血,抹在白瓷碟上。

    “碟仙,碟仙。”岑吟喃喃道,“你为我前世,我为你今生。若要与我续缘,请于此上寻盘。”

    那碟子再次动了。它载着黑封与柳小姐的手,缓缓在那字盘上移动。

    “你是男是女?”岑吟问。

    碟子只是徐徐移动着,没有回答。

    韩舍离忽然又笑出了声。

    “女冠,起手试试,如何?”他调侃道。

    岑吟冷冷地看着他,他却一副谅你也不敢的样子。岑吟并不想中他的激将法,但却又觉得,这法子或许可行。

    众人只见她伸出一只手,缓缓探出食指,按在了碟子上面。

    屋子里的猫儿们忽然停住了,纷纷转头看着岑吟。那只白猫的眼睛在烛火下一闪一闪地亮。

    岑吟碰了那碟子就觉得十分不舒服。冰凉凉的,却牢牢吸附着她的手指。头颅晕眩不止,眼前也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碟仙,碟仙,你是男是女?”岑吟强打精神问道。

    这次碟子有了反应。它缓缓动着,停在了一个“女”字上。

    “你是这酒中少女吗?”她继续问道。

    碟子答曰,不是。

    “你是这铺子中的厉鬼?”

    碟子仍旧答不是。

    “如此说来……你是外面来的?”

    碟子还是说否。

    “这……”岑吟不知该如何问了,“那你究竟是谁?”

    碟子缓缓移着,画出了孤,魂,鬼,三个字。

    岑吟想了想,觉得这样问下去不是办法。字盘上的字并不全,只怕有些问题回答不了。

    奈何时辰不等人。急迫之下,她决定冒险试一试其他法子。

    “敢问碟仙……能否一见?”

    此话一出,屋内竟隐约飘过一股阴风。那阴风吹过红衣新娘的裙摆,她原本僵直在原地,此刻却面朝着岑吟,缓缓转过身来。

    众人却没有注意到那新娘的异状。只见那碟子缓缓动着,逐渐移向字盘边缘。

    能。

    岑吟握紧了拂尘。

    “请现身。”

    碟子忽然一转,停停走走,指出两个字来:上,面。

    众人心下一沉,不约而同地缓缓仰头,赫然看到在他们头顶上方悬挂着一顶小棺材。那棺材黑黢黢的,用麻绳捆着,贴着朱砂黄纸绘的封条,看起来十分古旧。

    就在众人仰头看时,那棺材里忽然传出了响动,像是指甲抓挠木板的声音,十分刺耳。

    “他奶奶的。”韩舍离撇着嘴道,“姓柳的,你们家都请了些什么玩意啊?”

    柳十爷紧紧地抱着他夫人,一脸恐惧地望着那棺材。狐金雀扯开尾巴,示意他说话。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他慌乱道,“我只是请了那童女尸,将房子搬到此处来,又布了些阵法……至于各种细节,都是……是我夫人做的……”

    “尊夫人看上去并非胆大之人。”岑吟瞥了他一眼,“见了那些阴物就吓得半死过去,哪里有胆子去布置这个,除非她是装的。”

    话音刚落,狐金雀便探出一条尾巴来,戳了戳柳夫人的胸口。

    “吓晕了。”她俏皮道,“绝无虚假。”

    岑吟吸了口气。她抬眼望着那些围在不远处的聻,当下暗道糟糕。那些东西不知不觉间,把门口堵得水泄不通,想出去难上加难。

    偏偏它们又不是厉鬼,不能以寻常之法驱之,否则便如先前那大汉一般,被吸得只剩下白森森的骨头。

    她愈发想离开此处。其他人显然也同样想,却苦于没有办法。

    “哎,今日真是有些失策。”小寒瞪着韩舍离道,“偏偏又遇到你这么个丧门星,不然把那些厉鬼都弄来,杀掉这些聻,肯定出得去了。”

    “别做梦了。万物相生相克的道理不动吗?”韩舍离又摆出了一副傲慢姿态,“若是真请了来,把这些聻弄死了,我打包票,那群厉鬼下个要吃的就是我们。”

    “不请鬼,聻还不是要吃我们。横竖都是吃,鬼还略可控些。”

    “我看不见得吧?”韩舍离笑着,那模样居然真如狐狸一般,“当真……可控?”

    他忽然笑了起来。就在这时,那鬼新娘猛地揭开了红盖头,露出被切掉了半张的脸,面貌狰狞地伸直双手直朝着岑吟扑了过去。

    “不好!”小寒大叫,“月娘住手!女冠!她想要上身!”

    岑吟没有防备,眼看着就要被她扑中,一旁的白猫却大叫一声,露出獠牙猛地跳到那女鬼身上,一口咬住了她的手腕。

    就这么刹那的功夫,小寒将手一抬,狐金雀立刻张口,嘴里竟窜出许多模样怪异的小狐狸来,如蛇一般扭动着咬住那新娘,将她拖回狐女口中。

    那狐咯吱咯吱地咀嚼着,不多时就吞吃得一干二净。

    “怎么回事?莫非反噬了不成?”岑吟惊魂未定。

    “恐怕……的确如此。”狐女舔着手发笑。

    那些聻少了一个对手,忽然又围近了几圈。无头将军持着长戟不动,竟颇有些威慑力。

    “同为厉鬼,他为何没事?”岑吟诧异道。

    “小寒也不知……”那女童摇头,“大约镇守一方之人,死后也是英魂,终究有些侠肝义胆的缘故吧。”

    “他是谁召出来的?”

    “好像是个黄衣道长。”

    “既如此……”岑吟说着,单手将拂尘一挥,“黄天在上,断其锁链,为吾遣之。”

    言毕,只见那将军身上竟现出道道铁链,牢牢束着他的盔甲。拂尘落下时,那些缚魂锁便应声而碎,失了效用。

    无头鬼缚魂立解,登时有些欣喜若狂。他以长戟敲击地面,朝岑吟转过身来。

    “烦请将军护持我等周全,”岑吟对他道,“我不以道法束你,事毕之后,放你自由。”

    那将军当即抱拳,像是答允了。

    既无束缚,自然鬼气大增,一时倒可支撑片刻。岑吟的手指还抵在那白碟上,方才那一下却把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擦了擦头上的汗,想起自己还有话要问。

    “碟仙,碟仙……敢问如何离开此处?”她直截了当道。

    碟子一转停在不能二字上不动。

    头顶上那具小棺材里响声更甚。岑吟以为……这碟仙大约另有目的,不可再问,需当断则断。

    “我等可离开否?”她试探着问。

    碟仙不答。它在字盘上左右摇晃,带得黑封和柳小姐晃动不已。紧接着,它就在字盘上不断画着,丝毫不停。

    岑吟沿着它的轨迹绘之,竟是个死字。

    碟仙若不妥善送走,必有灾殃。但此刻它也算不得什么仙了,这样煞气重重,早成了碟鬼。

    岑吟有些愠怒。一屋子人好歹也都是高手,岂能让厉鬼夺了人命。

    “即便你不许,我也必走无疑。”她大声喝道,“纵然身陷囹圄,也容不得你撒野!”

    她手指一动,猛地松开了碟子,接着两只手握住黑封与柳小姐的手腕,将他们像两侧拉开。

    白瓷碟嗡嗡作响,忽然立了起来,如箭般直冲向上,猛地钉在了那具棺材底部。

    棺材发出裂开声响,一股腥臭的脓血倾斜而下,滴滴答答落在柳木桌上。

    那些聻忽然止住了,一个个面带微笑,立在原地不动。

    屋内的猫儿们却忽然炸了毛,一个个呲着牙凶狠地朝向门口位置,好像那边有什么令它们烦躁之物。

    一阵唢呐声传来,敲锣打鼓,热闹非凡。众人侧耳听着,却发觉那分明是喜乐,一群人喜气洋洋,远远而来,好大阵仗。

    怎的这时辰有人娶亲呢?莫非是冥婚不成?岑吟十分不解。但令人始料未及的是,黑封的五指突然动了,猛然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她吓得险些喊出声来。

    那些猫儿嚎了起来。在此起彼伏的凄厉叫声中,只听外面锣鼓喧天,由远及近,声音却不算大,好像是些极小之物在奏乐。

    岑吟顾不得细听,她用力掰着黑封的手腕,但奈何他僵硬无比,竟死活掰不开,急得岑吟几乎想咬他。

    锣鼓声近了。门口的聻忽然侧身,竟让出一条路来。

    岑吟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却见一队穿红着金的老鼠吹着唢呐打着锣鼓缓缓而来。队伍浩浩汤汤,颇为壮观,撒花的,迎宾的,一应俱全。

    队伍中间,还有四只壮鼠抬着一顶小轿,晃荡着越来越近。这些老鼠虽小,举止却同常人无异,立着两腿走路,仿佛只是来送亲一般,看上去甚是诡异。

    岑吟看得愣住了,竟忘了去掰黑封的手。她眼睁睁看着那队送亲鼠越来越近,却在接近柳夫人时绕了个弯,朝着她缓缓而去。

    “吱吱吱!”

    锤着唢呐的大鼠来到柳夫人面前,忽然放下唢呐,对着她叫了两声。

    柳夫人一听就睁开了眼睛。

    只见她四处看着,继而盯住了面前的大鼠,当即呲起门牙,腮颊一抖一抖,竟是活脱脱老鼠模样。

    屋内一干人等皆目瞪口呆,连韩舍离这个滑鬼都有些诧异。这时,一旁却传来了十分响亮的猫叫声。

    “喵呜!”

    众人一愣,皆循声望去,熟料……那竟是从柳十爷口中发出来的。

    他一连叫了四五声,已毫无常人之态。

    这下一屋子的人都傻眼了。

    收宜纳财,却忌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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