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宫变
是夜。
今晚的月格外暗些,绒绒的月光泛着猩红之色。
夏日本就闷热,今日更是连一点儿风都没有,像是一块石头塌在心上,让人觉着喘不过气来。
钟府内,有人穿着夜行衣走进了厅堂。
他说:“大人,一切都准备好了。”
钟鸣端着茶杯的手一抖,眼中有灼热的颜色。
该来的终于来了……
“宁王呢?”钟鸣问道。
“已经带兵三万,乔装打扮驻扎在金陵城外。”
“王远勤呢?”
“已经带人围住了皇城,只听大人一声令下。”
“好,好,好……”钟鸣连道了三声“好”字,才对那下属道:“你叫他们准备好,本官马上便来。”
“是。”
下属走后,钟鸣却莫名觉得有些不安,连带着整个人都浮躁起来了,站起身来,在厅堂里走了好几圈才算是安静下来。
宫变么?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参加了,但是不知道为何,这一次却格外紧张些。
不,不,什么好紧张的?
不是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他既然能扶持沈暮迟登基,那换一个人又有什么不可以?
挑选来挑选去,选了远在宁州的宁王。
宁王是先帝的第四子,性格软弱又平庸,先帝一向不喜欢他,年满十六周岁,便被先帝封了地,远远打发到了最远的地方去了。
也算幸运,避过了五龙夺嫡之争。
自打和沈暮迟撕破脸后,钟鸣就开始着手准备扶持宁王。
先是在宁州地区造势,挖出了一块带着飞龙的石头,石头上写着八个字——天下归势,王出江宁。
意在宁王才是那天命所归的天子。
接着伪造遗诏,称先帝遗诏本是传位宁王,有些人是鸠占鹊巢罢了。
沈暮迟手中的诏书本就得来的不干净,从这上头下手自然是极容易的。
等所有的一切都合理化之后,那便是最后一步——逼宫。
朝中大臣多是钟鸣的人,要逼他退位,沈暮迟一个孤家寡人又能怎么办?
更更重要的是,皇家羽林军在钟鸣的手上,若是沈暮迟若是有半个不愿,手起刀落,杀了他又如何?
等到天亮了,这江山已经是改头换面。
文武百官不敢异议,天下百姓更是蒙在鼓里。
这,便是他钟鸣的本事。
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切都是因为那小皇帝不识好歹,太不听话。
他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他有什么好怕的?该害怕的应该是那黄口小儿。
钟鸣在厅中走来走去的时候,马氏就坐在椅子中,她的眼眸低垂着,看起来无精打采,就好像整件事都跟她没关系一般。
钟鸣看到她这个样子,又来了火气。
“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是做给谁看?是不是巴不得我败了,你才高兴?”
马氏的头歪歪地垂着。
“老爷这话是如何来得?若是妾身巴不得你败,又何苦千里奔波,苦苦哀求我父亲帮你?
如今不光光是妾身,连马氏一族也都系于你一人身上,你又何苦说这样的话来挖苦妾身?”
马氏一番话倒是让钟鸣有些戚戚然。
这一次他能如此顺利,倒是多亏了马氏。
他在朝中的势力已经被沈暮迟削去了一大截,若不是马大人坐镇,未必就有那么多人卖他这个情面。
再加上一个王远勤,本应是沈暮迟的死忠,除了马大人,其他人也是万万驱使不动的。
这般想着,钟鸣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马氏的肩。
“这一次,你功不可没,你放心,我钟鸣也不是那忘恩负义之辈,这一次成功后,钟家的荣华富贵自然有你一份儿。
你是钟家的当家主母,现在是,将来也是,谁也不可能顶替你的位置。”
钟鸣说完了这句话,转身朝着外头匆匆去了。
独留了马氏,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厅里,身边的烛火摇曳,衬了她的脸明明灭灭。
许久,她才低着头冷笑了一声,笑容苍凉也讽刺。
钟鸣变脸的速度有多快?也算是让她开了脸了。
以前,钟家主母这个身份让她觉得骄傲,如今却只觉得是摆脱不了的枷锁。
因为这个身份,它不得不裹挟着她马氏全族卷入这血雨腥风,让一生清明的父亲到如今落了个晚节不保。
想着父亲满头花白的头发,无可奈何的眼神,以及为了她四处奔波的苍老身影,她的心便像是被寸寸凌迟,疼痛不已。
钟鸣……
这一次,他最好是胜了……
月黑雁飞高,虫鸣熹微,秦淮河畔,烟柳笼沙,有人打马从河边过,带过急风拂细草。
钟鸣远远看去,前方似有灯火闪烁,前方有宫阙千重。
他心中微动,不免捏紧了马缰。
只是没有察觉,分神间,一股幽香已经盈满了鼻尖。
眼前一个黑影一晃而过,像是朝着那秦淮湖中而去。
钟鸣心中一惊……
明明前方还有大事等着他,可是他鬼使神差,竟就这般勒了马,他转过头看过去,只见那湖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叶扁舟。
那舟上影影绰绰站着一个人,身姿顽长,着湖色长衫。
那身影……莫名看着几分眼熟。
扁舟渐渐朝着河岸划了过来,划动了平静的湖岸,将河中明月搅动成了零碎的星光。
那舟上的男子开口说话了。
他喊:“钟鸣……”
那声音分外耳熟,是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声音。
那些他原本不愿回忆起的过去,忽然呼啸而来,他一直极力掩盖的记忆之门,缓缓掀开,带着旧日的尘埃,烟尘四起。
不会的,不会的……
钟鸣知道,他已经死了许久了,是万万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的。
可是四野寂静,只有那一抹缭缭幽香,熏得他有些昏昏沉沉。
一时间,他竟然记不得,这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了。
“钟鸣……”那个声音还在唤他。
那扁舟越来越近,幽暗的月光下似乎能看清他的脸。
“父……父亲……”钟鸣唤出口的声音却似乎带着颤抖。
他从马上翻滚下来,几步跑到河边,只见江上笼烟四起。
雾越来越大了,只有舟上那一点江火独明,猩红摇曳,远处似乎有寺庙的钟声格外寂寥。
钟鸣问:“父亲,是你吗?你回来找我了?”
“这些年你从不来我梦中,为何偏偏这个时候来见我?”
片刻,那道苍老的声音开口了。
“跪下!”一张口,却是带着责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