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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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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内坊市嘈杂,修士来来往往,不时夹杂着买卖的争议声,让人感叹此处果真是太玄宗常年都不会冷清之地。

    正中央高立的易物牌下,两面都有不少弟子围着看,或是托人寻物,或是为了后面那丰厚的报酬。有些资历老的弟子甚至蹲守在牌下,只待着那些完成不难收获颇丰的任务出现,眼疾手快地出手抢下,剩下其余弟子叹气留憾。

    “哎?”南华清刚走出几步,就察觉腰间的弟子玉牌上有灵力波动,伸手一探,面上不由露出诧异。

    她所需之物不算难得却也颇为繁琐,给完成的弟子报酬也并不十分动人,遂早已做好长期挂在易物高牌上无人问津的准备,没想到竟有人这么迅速地接下。

    她实在好奇,又折回了牌下众弟子处。刚站定,牌子后方就探出一个头来。

    “靳师兄?!”

    靳岳然见着她眉眼弯弯,仿佛在大比上的失败全然不放在心中,可见是个心胸豁达之人,朗声说道,

    “我这速度还算快吧,旁人还没看清呢我就接下来了。”

    南华清哑然失笑,不过接触久了也知晓他这个性子,并不如何在意,“靳师兄要远行?”

    “正是!”靳岳然合掌一拍,面上跃跃欲试,要不是看她是个女子几乎就要搭上肩来,一副兄弟模样。

    “别——”南华清目光一紧,几乎见闻知意,忙道,“我最近杂事众多,且修为低微,并不打算加入宗门巡外之队。”

    靳岳然身子耷拉下来,面露失望,“唉,你为什么不去呢。”

    “虽然不知宗门为何突然发起边巡,不过有金丹长老带头领队,想来也并不怎么危险,”

    他犹是不死心,劝说她,

    “练气六层之上皆可参加,每名弟子回来可领五百点宗门贡献呢。且边地资源众多,你要的番黄双露指不定多多少,南师妹真不考虑一下吗?”

    南华清对此事毫无想法,认真回道,“我主意已定,靳师兄不必多言。灵药之事就拜托你了。”

    靳岳然见她面对宗门贡献点也无动于衷,也知道不可同行了,心下遗憾自不必说。

    他如此执意拉南华清入队,一是觉得这个师妹行事果决颇对他心,虽然修为不高但这次是巡察任务倒也不要紧,

    二是同为内门弟子的文宾对这个师妹印象很好,他眼光靳岳然自是信得过的,

    三是他生性跳脱,见着这等独来独往的寡淡之人也忍不住结交一二,拉入热闹之中。

    不过既然事不可为,他也不会再去勉强。

    别过靳岳然,南华清继续逛坊市。

    走着走着,她一晃神又发现自己走到了某个熟悉的摊位,却没见着想见的人。她暗叹自己疑心颇重,但又不得不多想,幼年遭遇实在让她不能认为自己是个福缘深厚的人,竟有天下掉馅饼的事砸到自己身上。

    正思索着,坊市内争波又起。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嘶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语气愤愤,却是一个中年模样的男修。

    南华清平淡地侧头一瞥,只以为又是弟子们易物时发生的摩擦纠纷,并不如何在乎。

    四五个练气弟子围聚在那个摊位上,为首者不顾摊主阻拦在摆出来的灵物间挑挑拣拣,还不时言语挑剔刻薄,“我说王兄,大家相识那么多年,你便宜了他人倒不如便宜我,反正再过一年半载这些东西大半你都用不得了,”

    “与其到时候苟且求生,还不如在你成为废人之前,给兄弟们多些便利,”他笑容恶心,声音低了下来,拍拍摊主的脸,“……也免受皮肉之苦。”

    南华清本不欲插手此事,可在摊主旁经过时,却忍不住多看一眼。这摊主竟是练气十层的!

    除了为首者练气九层,那几名看着不怀好意的弟子均比他修为低个两三层,即便对方人多势众,为何摊主要忌惮到这个地步?

    摊主脸色黑沉,沉声喝道:“我王阳川好歹也是上届宗门大比进了前五十的人物,你们如此欺凌于我,就不怕我”

    “不怕你报复吗,当然不用怕!”未等王阳川说完,那一群人便哄然大笑打断了他,为首者笑中带怒,“你不说宗门大比还好,说起来我就一肚子气,要不是你仗着练气十二层的修为压制和上不了台面的伎俩,就凭你,哼,”

    “怎能胜过于我,夺得筑基丹?!”

    旁边的人纷纷附和,更有人说,“裘师兄,看他修为日渐低下,可真是望者心酸啊。我们作为同门怎可不关怀相助,这摊子灵物,就予他一百灵石足够啦!”

    众人又是大笑。

    南华清脚步蓦然停驻。

    一百灵石……一百灵石连个好点的下品法器都买不到,他们这分明是羞辱人。

    “喂,让让!”一道粗狂的女声插入此间,毫不客气。

    此人从后方而来,为首者避之不及被推了个正着,差点摔了个大跤。

    “哪个不长眼的……”他骂骂咧咧站起来,就看到跟前像墙般精壮的身躯堵在小摊前。周围旁观闹剧的弟子们见着此人都议论纷纷。

    好似是个不寻常的人物呢,南华清压了压心思,没有贸然上前。

    魁梧的女修听得他口出不逊,一手将其提了起来,为首者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的公鸡,再也喊不出声。

    众人眼前一花,伴随着痛呼声,那人朝此处飞来,弟子们哗然四散,为首者被重重摔到人群中。跟着他欺压摊主的几名弟子慌忙扶起他窜入人群,连狠话都不敢放。

    而纵是被无妄之灾牵连的周围看众,也没有出声讨伐这女修。

    体修啊……

    南华清看着摊主连连向其道谢的壮实身影,心里倒是稀奇。体修在太玄宗里不算少见,可专门修体的女弟子却是她头一回见着。

    女修大多注重身姿仪态,便是最不看重外表的女子,也不代表可以接受变得像男人一样魁梧雄壮的体修。所以女弟子们在追求攻击力上大多用身法和低阶的锻体法诀结合,且多辅以丹药滋润内腑,既提升了肉身的强度,也不至于变得如男人一样强壮。

    当然,如此锻体,也不可能比得上纯体修的肉身强度了。

    女修雷厉风行,一眼相中心仪法器,脸上露出满意之色,

    “这柄花刀不错,我要了!”

    正打算拿储物袋,她忽然抬眼打量了王阳川一会,放下了手,转而问他,“你是要灵石还是灵丹?”

    她面上犹疑,“我是体修,丹药对我用处不是很大,不过你这状况……”

    摊主苦笑,眼中尽是悲愤和无奈。

    两人之间忽然伸进了一只手,肤如凝脂,纤细匀称,越过他们,按在了摊上。

    一时间众人侧目。

    “地耳莲,多生于泥潭胶被之地,内由藻丝弯曲、相互缠绕而成,初为球状,长于片状,越是年份高越难以完整采摘存用。”

    南华清声音清泠,缓缓道来,拿起玉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株灵植,重瓣舒展,其下茎节抽生,种皮红白,嗅之有清香。

    “花柄尚未倒伏,摘取完好,”她带上一丝欣喜,对着摊主重如长音,“我已找了它许久,王师兄可帮了我大忙了。”

    “我还需要一些颇为繁杂的灵药,不知王师兄是接受灵石买卖还是以物相换呢?”

    前后不过相差几息,便有两个人如此问他,王阳川仿佛心中的悲痛都被驱散了几分,他如何不知二位女修的重点皆在后者,可见同门里也不尽有恃强凌弱和袖手旁观之辈的,久久说不出话来。

    “王师弟可有难言之隐?”女体修收回在南华清身上的目光,她看得分明,说得也直接。

    重提此事,王阳川仍觉喉中苦涩难咽,他缓缓俯身,向她们行了个弟子礼,沉重道。

    “是。”

    南华清反应迅速,撤步避开这礼,法衣低低荡起几道弧线,

    她眉头微蹙,“你这是做什么?”

    女体修抬手一架就遏住了王阳川的上身,劲力强横,让他再也不得拜下半分。

    “有事说事,莫谈虚礼。”

    王阳川只好直起身来,郑重道,“此处非详谈之地,还请二位移步。”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

    南华清把玩着手中的碧玉杯,眼波一闪,又恢复了平静。

    “也就是说,从四个月前开始,你的修为境界就在不断掉落了?”女体修,也就是侯婵面露凝重,如此问他。

    “是。”王阳川回忆种种,大起大落恍如隔世,

    “我自从上次宗门大比胜出夺得筑基丹,就心性变得狂妄,以为晋升筑基十拿九稳,哪知筑基失败境界掉落。我足足用了五年时间才回到当初的练气十二层,本打算这次大比再接再厉,没成想……”

    他声音变得喑哑,低头捂住了面容,“误服了丹药,变成这等惨况。”

    “误服?!”南华清手中之杯一下磕在桌上,声中尽是诧异。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一名修士,一名近乎练气圆满的修士,怎么会犯下这等低级错误!

    侯婵也是一脸不可置信,她很快反应过来,“什么丹药?”

    “不知。”王阳川像是从哽咽的喉中艰难吐出这两字,让一个修真者硬生生看着修为掉落而毫无办法,确实无异于慢性死亡。

    “你没有向敬事堂的管事汇报,或是寻一位化元峰弟子帮你瞧瞧?”南华清深觉不合理。

    王阳川摇摇头,“我恳请扶化真人的大弟子来相助,可他也看不出是何药性,只知药性入了经脉和黄庭,再难根绝,”

    他叹了口气,“我小小一外门弟子,又能求得谁。”

    “所以你就找上了我。”

    侯婵平静了下来,她也不是傻子。

    不然缘何刚回到宗门就遇到这等棘手的事,这是算准了她的性子不会袖手旁观。

    王阳川呐呐不语,似是惭愧于此。

    侯婵长叹了一口气,“你不必如此,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既为敬事堂执法弟子,此事若是人祸所为,必会还你一个公道。可若是……”

    可若真是他自己糊涂透顶,误服丹药,就只能自己吃亏了。

    一旁沉默的南华清忽然出声,“丹药带有灵力与药性,下肚之后皆有所感,王师兄就没有察觉到不对的身体异况?”

    王阳川思考了一下,“我那时急于巩固灵力再闯大比,吞食了不少各种灵丹妙药,品状作用不一,倒也一时没有察觉到不对。直到离宗门大比还有半月,夜里忽然觉得体内灵力充斥膨胀而无可缓舒,周身剧痛,”

    想起那阵痛苦,他不由得缩了一下,“然后就是灵力倒退,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侯婵那段时间不在宗门,却也察觉不对,“这么巧,大比前夕。”

    “是啊,真巧。”南华清缓缓重复了一遍,抬头便看见侯婵目光灼人地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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